清晨的阳光驱赶黑夜,透过似有似无的薄雾,流经错落着落叶松、樟子松、白桦等高大乔木的古老森林,铺满了整个石坛。
从空中俯视而下,整个天坛高六十尺长宽近八百十尺,呈方型主体由灰白色的板石建成,高低颜色不一花岗石堆叠而成的台阶坐落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台阶上的点点绿光是泛着清晨露珠光芒的黛绿青苔,再加上些许褐色的虎皮石夹杂其中,使得整个石坛虽破败却不乏历史的厚重感。
而此刻石坛的中央却是人头攒动,几百号人挤着,看着,叫唤着。
“不行啊,我的力量正被它夺走!我要坚持不住了!”石坛中央的长着短发的健硕男子说罢,口吐白沫,脸色发青,两腿一并,栽倒在地,脸上写着感觉身体被掏空的字样。
“村长,这…”站在一旁的童子双手捧着卷轴,额头微微冒汗,等待着身旁白发苍苍的老人答复。
“把他抬到一边去,继续。”
“是,”童子回过头来,扯着稚嫩的嗓音“下一个,341号。”
而此时,背着箩筐,盘着四方髻的少年正站在台阶处。他一手拉着箩筐,一手扯着灰白葛麻的衣袖,也不管垂下来的些许刘海,很随意地擦了擦自己的额头。紧接着他一步跨两阶,如同离弦之箭,猛窜而上。
“握住这把剑,我感觉我的心和我的灵魂都在颤抖!啊,我的手!”男子另一手抓住握剑的手,猛地摔倒在地,一边翻滚一边痛苦的呻吟。
“唉,看来今年也不能成功了。下一位,361号。”
“361号!” “最后一次,361号,再不回答作弃权处理,按族规处置。”
“这人胆子未免太大了点。”童子不禁嘟囔一句,要知道每年一度的族中集会可不仅仅是召集一伙成年男子清点人数那么简单,更是为了挑选出可以打败盘踞在西荒的妖兽梼杌的勇者而作的试炼,而这个试炼就是拔出插在石中剑,打败盘踞在极北寒山的妖兽是整个村落的梦想。
可梦想渐渐变了质,起初大家还是很热情的,因为参加拔剑仪式不仅有免费的爱心早餐提供,更有一种荣耀感。要是能拔出来的话肯定特别厉害吧。直到有人真的把它拔出来。 在人们的欢送声中,第一位勇者和那些把他携带包裹的下人们一同出了村落。
隔日,人们看到了那把“神剑”还有摆着歪歪扭扭的字体的小纸条:
这次的贡品味道不错,我很满意。就是这把剑差了点,你们拿回去,不用客气。
末了还有落款——大方的北山妖皇大人
有了第一次就难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因为总是有人会把握不住力道“幸运”地把剑拔出来,在欢笑声中“激动”地落泪然后一去不复返。但这把剑却意外不受待见
送来的小白脸老娘要了,剑,还给你们。
剑是用来剔牙的吗?
……
久而久之,一年一度的拔剑仪式变成了年度表演大会,每个年头的这个时期,各家成年男子苦练演技,不求得个最佳男演员奖,只求保全性命。于是这把石中剑便一直落寞地伫立在石坛中央,许久未曾移动过一尺一寸。
一直紧闭双眼的村长仿佛也失去了耐心。他猛地睁眼,望向石坛边缘的招待处身着缟素色破旧上衣,下穿灰色胫衣,腰间束着熟牛皮制成的破烂韦带的少年,一手拿着一个馒头在拼命地咀嚼,一手抓着一只饼往箩筐里塞,不时还因吃的太快而被呛住。
衣着朴素的大姐姐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苦笑道 ”一个人最多两个馒头一个饼哦。”
狼吐虎咽的少年头都不转地说着 “有赚不赚王八蛋”
“荆月白!”白发老人一声怒斥,几名魁梧黧黑的男人朝着石坛的西南方俯冲而去。
荆月白一口咽下口中还未嚼烂的饼,摸索着从身后的箩筐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左手抓住绳子,右手用力地挥动着带有三角钩的绳头,奋力抛出。绳子拍打在五米远的树枝上发出“啪嗒”的响声,在惯性的驱使下顺时针甩动着。荆月白后跨一步,用力将绳拉紧,三角钩把树枝咬得滋滋作响。
“还想跑!”冲在前头的浓眉毛男子从侧面扑来。
“几位好汉何必大费周章来逮我这偷几个馒头的小贼。”只见荆月白微微后跳,将手中的绳子拉高。
浓眉毛来不及减速,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荆月白大迈一步直接踩在他的身上,借力起跳,戏谑地说道
“好汉踩脚下,箩筐两肩挑。各位好汉,告辞。”
计划进行的是如此顺利,至少在两脚踏出石坛是这样的。
“我说小姐姐,男人如风般的来去自由你也要阻止吗?”在空中准备放飞自我却被一把拉下栽倒在地的荆月白看着低头对他微笑的招待处小姐姐。这种尴尬不啻于你本以为自己是一名放荡不羁的游子,四海为家,却因为错过了饭点而被家里的老母亲骂骂咧咧地拎回了家。
“呃儿——”少年的一声饱嗝不仅从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还充分地宣泄了自己的不满。
“说吧,老头,想怎么处置我,”少年向上呼气吹着额头的刘海,虽是双手被缚,却仍是一副桀骜不顺的样子“先说好,我可一铜币儿都没有。”
“老朽可不要你的钱。”老人捋了捋自己胡子说着,看似平静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莫非你看中了我英俊的外表,准备抓我回去给你小女儿做童养夫?”
“包吃包住吗?我可以考虑一下。”
“我可不是来听你贫嘴的,你今年也成年了,该参加拔剑仪式了。”
“原来是考验我的演技啊。”荆月白不禁觉得无趣,但片刻后他又露出狡黠的笑容“要我参加可以,那我欠下的账偷过的东西可是要一笔购销哦。”
“可以”说罢村长感受到在场的许多人脸色都不住地阴沉了几分,不由皱了皱眉
“你到底偷了多少东西?”
“我从不记这些,你要问问他们去,先给本大爷松绑。”
“松绑!”一声令下,童子利索地把绳子解开。
荆月白挥了挥胳膊,摆了摆脑袋。看样子是准备先花上一刻钟的时间做下热身运动。
“还不快点开始。”
“那么急干嘛,我都没来得及运气,不动点真本事怎么拔出神剑。”
话毕,荆月白向左迈出一个大步,摆出弓步,双手向中靠拢,作掌微微上抬。
一阵疾风好似一把箭从南向北倏地将整个石坛贯穿,却在荆月白身后分裂成两股急流转而又在身前合流,打在剑身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由南向北站着的人们,此刻以东倒西歪,趴在地上哀嚎不已。仍保持着运气姿势的少年一脸茫然地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人们。等他回过神来,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剑身的七分处裂开一道细口,随后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下延伸。
当看到裂成两段的神剑划出一道堪称完美的弧形然后悠悠地栽倒在的时候,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总是会倏地想起很多事情,荆月白也是如此,此刻内心五味杂陈的他想起了一直施舍汤粥给自己的王伯,其实他一直想告诉他自己不爱喝白米粥;想起一直和自己作对的周少爷,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讨厌他,又想起那天月光下双目漆黑的她,如墨水一般流淌而下的长发垂在胸前……
一里开外的大榕树枝上,站着一黄一红两道身影。 女子红袍袭身,绸布裹腰,散发于肩。踱步间,浮影摇枝流目盼。
“确认是他无误?”女子赤脚踩在树枝上绕着鬈发漫不经心地说着。
“是的,娘娘,小人敢用性命担保。”一旁的老道士低首作揖。
“你的命可不值钱。”红袍女子浅浅地笑了,却让作揖的道士直冒冷汗。她转过头最后一次朝石坛的方向极目远眺。
“娘娘…….任务完成了,我们该走了……”老道士仍保持着作揖状,战战兢兢地说着。
“我知道,走吧。”
月明篇.净明城
在紫苜蓿和醡浆草开满的矮山坡。粉紫色的花苞和极具象征的三小复叶占领了这片小小天地。月光洒在这片小天地仅有的一颗枣树上,却被卵状的叶片切碎成零点星光。
就着点点星光,能看清在树下的低着那略带稚气面庞的少年。
头间摇摆不定的鬓发是因为草面摇曳不止的夏风;树下摇摆不定的星光是因为枝头摇曳不止的树叶;而少年摇摆不定的心是因为踩在细细枝头摇曳不止的少女。
“灵明你小心点啊,枣树枝带刺的”
树上的少女哪听得见这些。她捋起袖子,蹒跚踱步,眸子里倒映着的全是眼前因挂满大红枣子佝偻着背的树枝。少女砸吧砸吧嘴仿佛大枣早已不再枝头而在她的肚子里。
“月白准备好接着果子啊” “啊啊啊!?我的手还被绑着呢,怎么接啊?”
“少废话,你不会用嘴接啊!”
少女并不打算给少年继续贫嘴的机会开始用力摇晃起了沉甸甸的树枝。枣子从枝头坠落下来,打在少年头上,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打击声,伴随着树下少年的惨叫声。少女从惨叫声的响度中估量着果子的重量,不由满意地大笑起来。
片刻后少女从枝头跳下,裙摆上扬的同时少年猛地闭紧了眼睛。
再睁眼时,少年看着眼前嘴角微微上翘,浓黑的秀发如同墨水沿着两鬓流淌下来,一双葡萄眼灵动地眨着。
她弯腰捡起地上最大的一颗枣子放在唇前,咬下一口后才想起眼前呆滞的少年。
“你也咬一口吧。”说罢就把手中的枣子直往少年嘴里塞。
少年的目光仍停留在少女如同黑洞般的眼睛和墨汁般的头发上,嘴巴机械地张动着。
“咦,”少女收回手低头看着手中这颗被咬得面目全非的果子,略有所思地说着“忘了这颗是我咬过的。”
“啊?”红色从脖颈直冲额头,少年倏地红透了脸。
“啊啊啊——”他张大嘴巴拼命想要解释点什么,“不是……我……我……我……” “哈哈哈哈!”
少女捧腹大笑,连手中的果子都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