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朝西南方驶去,一路风尘仆仆,两日后抵达江州。
这两日四人皆以干粮果腹,夜间歇在林子里,薛林两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靠着树干入眠,轻尘与碧落则睡在马车内。
一路上轻尘和碧落偶尔斗斗嘴,轻尘闲闲的言语四两拨千斤老把碧落惹得气急败坏,倒是给这旅途增添了不少乐趣。
这日途经城外驿站旁的一家茶馆,干粮早已吃尽,亦需置备些食物,四人便下了马车,着伙计牵了马儿去吃草,又叫店家端来一盘牛肉和两盘馒头,再另外包好几份干粮带着。
坐下后三人伏案大嚼,偶尔低头聊几句,轻尘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举目朝四周打量。
这时尘土飞扬,六人策着快马奔腾而至,在茶馆前甩蹬下马,亦是要来歇脚的过路人。
四人抬头去看,薛楚涵认出其中两人是点墨门门主林淮厚之子林泓与林淮厚义兄曹凡。
还来不及反应,六人也瞧见了他,人群中一身穿武士服的女子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惊喜地道:
“这可不是薛公子么?”
这女子体态婀娜,一身严严实实的武士服裹身亦掩不住身体诱人的曲线,却长了一张秀美文静的脸,相貌和身材的反差叫旁人看来定要浮想联翩。
薛楚涵莫名地站起来,见这女子如此热情,不由得结舌问道:
“在下有礼了,不知姑娘是……”
那女子一脸失望的样子:
“薛公子不记得人家了?我是沈玲玲呀!上回你拜访陈燕群陈大侠时我也恰逢在府中作客,与薛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呢。”
薛楚涵印象中没这号人物,颇有些尴尬,正僵在原地。
那林泓见百般讨好都没得到半分青睐的小师妹对这小子主动示好,心里不是滋味,一步跨上前来拉过沈玲玲,言语中凉凉道:
“这位薛公子眼比天高,喜欢独辟蹊径,好邪魔歪道之流,看不见我家师妹也难怪。”
这话便是要暗讽轻尘了,薛楚涵心底有些不快。
他站在林全安三人前面,遮挡住他们的视线,故他们没有留意身后的轻尘。
人群中有人责怪道:“泓儿,不得无礼!”
那老者曹凡身型矮胖,神态威猛,此时他稳步上前问候道:
“想不到在此处碰见贤侄,剑圣身体无恙罢?”
薛楚涵瞧在老者的份上没有发作,弯腰行礼应道:“多谢曹前辈,家父一切皆好。”
林泓冷嘲热讽道:“剑圣老人家都公告天下与他断绝关系了呢,大伯你这样问了也是白问。”
薛楚涵见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戳人痛处,脸色十分难看,傲然道:
“在下区区小事,就不劳林公子关心了。”
这时轻尘林全安碧落三人都觉得坐不下去,便站了起来,从薛楚涵身后走出。
六人终于发觉他们的存在。
林泓遭薛楚涵冷言冷语一番心有不忿,正要再说,忽地一抹绯红出现在眼前,仿似整个荒郊野外的晦暗天色都被照亮,闪花了眼睛,定睛去看,正是轻尘那张清颜绝色的面容,她正冷冷地瞧着自己呢。
林泓瞠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却悄悄地松开了紧紧握住沈玲玲的手。
曹凡也看见轻尘了,惊叹之余不由得叹了口气,劝道:
“正所谓温柔乡是英雄冢,薛贤侄可不要被妖女迷惑,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误了当下成就功名的良机不说,还拖累了上百年的家族声誉,白白沦为江湖上茶余饭后的笑柄啊!”
薛楚涵早已不想再呆在这个是非之地,眉头紧锁,沉声打断道:
“曹前辈不必劝解了,人各有志,晚辈自然会做出觉得最适合的选择。”
女子的心思最是细腻敏感,那沈玲玲见薛楚涵对自己不理不睬,也察觉到师兄林泓看到轻尘后对自己褪减的殷勤,心中的愤懑岂是一星半点?
越想越不甘心,便酸意四泄地开口,一语双关道:
“哼!我本以为薛公子学富五车是识大体懂礼教之人,没想到竟然也会如市井鄙民一般贪图美色,被此风流成性,人尽可夫的妖女迷惑,甚至为她背叛家族,实在让人不齿!”
这话说得极重,连一向温文儒雅的薛楚涵也不禁寒了脸色。
碧落回头看轻尘,却见她笑吟吟的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不由得疑惑道:
“你平时牙尖嘴利的,这下却不见你反驳?”
轻尘耸耸肩,淡淡道:
“对争风吃醋的女人,有什么好反驳的。”
那边只听薛楚涵语气淡漠道:
“在下也本以为沈姑娘是明白事理的聪慧女子,却不想和世俗之人一样人云亦云,不分是非,同样令在下失望。”
“你!我……”
那沈玲玲语塞,不知是怒是羞地涨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话不投机半句多,在下告辞。”
薛楚涵寒着脸告辞,回过头看见轻尘如春日山花般灿烂的微笑,心中的寒意顿时消融了大半。
这时轻尘缓步走至薛楚涵身旁,却什么也没说,只用手扯一扯他衣袖。
“我们走吧。”
薛楚涵温柔地笑笑,反手握住她,牵着她转身走了。
剩余沈玲玲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身影,气得喘不过气来。
还有那林泓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而曹凡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碧落觉得这场面颇为有趣,虽不看好轻尘,却对薛楚涵冷冰冰的讽刺倍感刺激痛快,于是笑嘻嘻地拉起呆楞在地的林全安跟着走开了。
夜里轻尘睡不着,轻手轻脚越过熟睡的碧落走出马车之外,想到林子外面透透气。
不料薛楚涵睡眠也是清浅,听得衣衫摩挲之间发出的声响他便醒了,见她正要往外走,忙起身拉过她关切问道:“怎么了,可是又发作了?”
轻尘微微笑,摇头。
薛楚涵凝视她的神情,轻轻叹一口气,将她带到不远处的一片疏林中,问道:“你可是为了白天的事情烦恼?”
“子贤,你告诉我,因与我一起而需要承受世人的非议,你是否后悔过?”
轻尘清零零的眸光仔细打量他,似要发觉他脸上的任何情绪波动。
薛楚涵笑了,伸手捏一捏她俏立的鼻尖,轻声道:
“我就知道你爱胡思乱想,我不后悔,自从决定要全力以赴去绝情崖救你,我便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声名地位我从前享受过,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稀罕的。我不怕世人责难,只怕你身上的毒难解,最终要离我而去。前路漫漫,不管来日会遭受多少白眼和鄙夷,哪怕要万劫不复,我随你去就是了。”
轻尘倚在他怀中,暖暖道:“我待你亦是如此。”
薛楚涵心底有热烈的情绪汹涌,不自觉地紧紧拥住她,轻薄如翼的吻带着暖意落在她唇边。
轻尘心中晃荡了许久的执念和顾虑,终于落到了实处,自从绝情崖出来,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让她安心。
两人静静依偎着仿佛不知时日流逝,渐渐地天色发白,想着还要赶路,便往回走。
树林里林全安正在收拾物什,碧落帮忙把昨日夜里点燃的火堆熄灭,防止留下零星的火苗引起山火。
碧落似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林全安向来话少,又忙着干自己的事情便没有搭理她。
碧落许久得不得回应,便有些不耐烦了,大嗔道:“你这个闷葫芦,怎么半天倒不出一句话来呢。”
林全安听了这话回头瞧她一眼,意简言骇道:“你不该期待闷葫芦里面装着个话唠。”
碧落近日在和轻尘吵吵闹闹的锻炼下,读懂言外之意的能力见长,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被他绕进去了,一气之下站起来难以置信指着林全安道:“你竟然嘲笑我是个话唠?”
林全安见她双手叉腰气鼓鼓的模样,眼睛微微有些笑意,但嘴上确是一如既往的冷语调:
“你自己承认的。”
碧落气炸了,半晌找不到更损的话来回他,眼睛滴溜溜地转,目光落在火堆浇灭后留下的一堆炭灰上,计上心头,趁林全安转过身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一把炭灰,轻声朝他唤了一声:
“喂,林全安……”
林全安疑惑回头,一只墨黑的手掌已经往他脸上招呼来了。
心知有异的瞬间身形已经极力后退,但碧落武功与他不分伯仲,加之又是趁他不备,碧落得逞。
那掌不含什么力度,意在抹他一脸煤灰,被她来这么一下林全安半边脸便被拍了个黑色的掌印。
碧落瞧见他那模样,不由得捧腹大笑起来,一点儿也没有大姑娘的矜持样。
林全安愣住。
向来跟随薛楚涵身边,见到的大多是些行事得体娴静的大家闺秀,即便是认识了个江湖中人称狡黠如狐的轻尘,可轻尘待他向来都是淡淡的。
林全安性子冷硬,不太擅长与人交往,也少有人面对他那张冷脸有什么出格的行为,今儿被这古灵精怪的碧落捉弄了一番,竟霎时不知如何是好。
碧落见他傻傻呆呆地站着,笑完了好半晌还没见他有什么反应,便道:“你莫不是被我拍傻了吧?”
说着便要走上前去。
林全安见她要走来,不便和女流之辈计较,想着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便回头躲避。
碧落见自己像是洪水猛兽一般令他躲避不及,也急了忙道:“你别跑……呀……”
话没说完不留神去势被脚下外露的一条树根绊了一脚,整个人往前跌去。
林全安听见她惊呼回头一望,不由自主地奔回去一把接住她即将落地的身体。
两人跌倒在地上。
碧落像是没有些许男女之防,从林全安身上扬起半个身子便伸手去揉跌得头晕脑胀的额头。
林全安正被突然而至的温香软玉搅得有些心神不定,却在抬头去看她的一瞬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碧落揉脸的过程中把煤灰也蹭到了脸上去,一下子闹了个大花脸,可笑程度甚于林全安自己。
“你……你竟敢笑话我?”
碧落见他的笑才恍然大悟,恼羞成怒之下直坐在他身上继续往晓得快岔了气的林全安另外一边脸补煤灰,两人闹得十分狼狈,方才的旖旎气氛荡然无存。
直到碧落觉得解气了才爬起来,恨声道:“哼!敢惹本姑娘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下场确实挺惨烈的,我们都不忍心细看了。”
却听得轻尘按捺不住的笑声传来,两人猛然回头,只见轻尘和薛楚涵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这场闹剧都不知道被他们看了多久。
林全安乍然跳起来,和碧落同时红了脸,红黑交错的脸色看起来很是滑稽。
薛楚涵哑然失笑道:“那边有条小溪,还不赶快去清洗一下。”
两人闷闷不乐地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突不其然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不远处的密林里传来,惊起林子里的一片夜鸟。
轻尘和薛楚涵愕然对视一眼。
身体已经迅速朝发声处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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