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眼帘的是十来个被点了哑穴打得东倒西歪的奴仆,每人神情焦虑,惊惶地瞧着某处。
再上前几步只见一宽袍坦胸,灰白长发披肩的汉子背对着他们,像逮住一只小动物似得将一名衣着考究的女子拎起悬至半空,另一手探至女子身上恣意地轻薄。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伴随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微弱挣扎和大声的呼喊,那男子似乎愈加兴奋,嘶哑的喉音里深藏着恨意,他仰天大笑道:
“你也有今日,你也有今日了!”
“住手!”
薛楚涵最看不得这种登徒浪子,大喝一声拔剑而起飞身朝那人刺去。
那人似乎毫不在意有人背后偷袭,一脚勾起随手丢在地上一看便知分量不轻的长戟,一手轻松握住,反手便朝着薛楚涵的剑势迎去。
另一手像是丢弃一件废物一般将那女子随手抛掉。
轻尘看得清楚,那人看起来虽然似毫不用劲,但那女子却被横抛出十数丈远,因距离稍远,飞身去救已来不及。
女子直至撞到一棵树杆方止住去势,“噗”地喷出一大口血,软绵绵地落在地上。
轻尘扶起她,探了探鼻息,女子遭此重击竟还活着,只是昏死过去而已,倒不像是没有习过武的寻常人。
那人口中喃喃地骂道:“谁指使你来救这个贱人的,是谁!到底是谁!”
抛出女子的同时薛楚涵已闪身避过那人的回身一招,几乎同时那人长戟换手,又顺势朝他挥去,劲度之大带动了重重的罡风,卷起纷繁的落叶,夹带着长戟猛击薛楚涵天灵盖。
轻尘这才仔细瞧见那人,他五十余岁,身量高大匀称,脑袋中间秃了露出大片头皮,四周围一圈花白的长发,铜铃大的眉眼旁有三道纵横交错的刀疤,自额角划到脖子去,其中一道入肉甚深翻出一层皮肉出来,几乎难辨初始的面貌。
薛楚涵一边应付他一边答道:“何须有人指使,采花大盗人人得以诛之。”
那人的劲气不改反而攻势更甚,他似没有听到薛楚涵的话一般,翻来覆去地问他:
“谁指使你来救这个贱人的,是谁!到底是谁!”
他下手狠辣迅猛,交手经验老到,轻尘怕薛楚涵吃亏,忙去解开那些个奴仆的穴位。
那几人涌上前来去看那女子,一年纪稍长管家模样的人见女子未死,大大松了口气道:
“七夫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此时碧落与林全安听得声响已经赶过来了,那人见着那么多人要夺走那名女子,心底大恨,势要前来抢夺。
无奈薛楚涵缠得紧,一时无法脱身,滔天恨意便全部朝薛楚涵发泄开来。
这人虽容貌奇异,神智也不大清醒,但其手法繁复难解,长戟犹如长了眼睛似得刁钻怪异,薛楚涵虽可一时半刻勉强抗衡,却也自知一旦长期力敌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
轻尘眼观局势不妙,立即催促碧落和林全安将受伤的人转移:“将他们带走,我们即刻就来。”
那人瞧着女子被拥着越走越远,霹雳般暴喝一声,斜冲而起,劲箭似得朝薛楚涵投去。
双掌以肉眼不可见的高速,旋转着长戟卷起一阵有一阵冰寒的狂风。
他暴喝道:“是不是丁翼峒派你来的?是不是他?”
他发出的每一道劲气都凛冽非常,连数丈开外的轻尘都感受到寒意和狂风似要割肉似得疼痛感,更别说身在战圈中的薛楚涵了。
薛楚涵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顿感手中的剑气被生生原路迫回,像大石投水一般往外四处泄开,反而窜入自己的经脉中,使他难过得要命。
那人见薛楚涵败迹显露,唇边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要取你狗命!”
说着舍了仍在高速旋转的长戟,双手朝在狂风中已难以稳住的薛楚涵推出。
“砰”薛楚涵先后挥出的两剑正好被他的掌风劈个正着,剑气被他双掌所封,劲度瞬间大幅被削弱,整个人被抛飞。
轻尘见这人武功怪异,不按寻常牌理出牌,必定不会埋名于江湖,脑筋寰旋间,将武林中有名的使长戟的高手都过滤了一遍。
只不过那些人无一不是已成名的大家,言行举止衣着打扮皆讲究得体,而此人外貌粗鄙丑陋,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擅使一把长戟,掌下的功夫也不弱————
“你是残魔仇归?”
轻尘按捺下语调中的惊异。
那人正猩红着眼追杀薛楚涵,听了轻尘的话似有些恍惚,又似十分开怀,甚至朝轻尘咧嘴露出了笑容,看起来更是可怖。
“没想到你这小妞倒是有点见识。”
残魔仇归乃是这二十年方出道的一等一高手,据说他已经是五十五岁的高龄了,近三十五岁才成名于江湖的人颇为少见,因为年少时才是习武的最佳时段,一旦错过了即便是再潜心苦练,都不过是二三流的水平。
而这仇归自在江湖打响名堂以来便一直有残暴的杀人狂魔之称,他脾性怪异乖张,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杀人与否全看心情。
而即便是在开怀时刻,他也更偏爱将手下败将活生生地肢解开来,先卸四肢,再割耳剜鼻,只不动其眼珠,让仍活着残留一口气的俘虏在惊惧混杂着锥心的痛苦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残缺破败的形体忿恨死去。
近十几年来许多江湖好手都命丧他手下,而他的恶名也早已远扬。
原先此人横行霸道于会稽一带,杀人无数,数年前青联帮帮主许之擎,昌乾派掌门陈兴良和钧霆门长老王青联合起来意欲杀掉仇归,为当地除掉这一毒瘤。
不想饶是三人功力虽然已经臻至一流,加之又是合三人之力,却仍旧无法将仇归绳之于法,苦战两天三夜两方皆有不同程度的负伤,最后仅能仗着以少敌多的些许优势将仇归驱逐出会稽。
没想到他竟在江州出现。
仇归虽是笑着和轻尘说话,手下的掌风却一招狠辣过一招。
原本他便是横行霸道惯了,无事干扰都要找茬的人,不来害你已经是家山有福,又怎可能放过主动来挑衅坏他好事的薛楚涵?
仇归掌风未歇,趁薛楚涵人在半空无法变招之时脚尖勾起,又乘势极速朝长戟踢去。
那长戟恍若活过来似的像吐着信子的毒蛇般,如影附形的锲着薛楚涵追至。
薛楚涵心里暗叫厉害,一声长啸,向仇归虚虚使出三剑,却不为进攻。
借他汹涌而来的劲气产生反向冲力,闪电坠地的同时就地一滚,堪堪避过劲气十足的长戟。
轻尘忧心地望向薛楚涵。
薛楚涵喘息未定,却神色如常,向她摇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轻尘深知自己有毒在身,若是强行动手十招之内必然毒发,不过依照薛楚涵与仇归的交手情况来看即便是两人联手,也未必能敌得过他。
只得强忍住作壁上观,这样至少还能让仇归摸不着她的底细,多少有些许忌惮。
仇归见薛楚涵能安然避过也是有些意外,正要重整攻势,却听得轻尘在耳边凉凉地说:
“你不是想知道是谁指使我们的吗?怎么光顾着打打杀杀,都忘了正事。”
仇归愕然回头,听罢火冒三丈,恨意重新袭上心头,眼内再现杀气:
“你是谁?他在哪里?他到底在哪里?”
轻尘淡淡地笑了:
“你怎么能怪他忘恩负义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从未要求过你给他恩惠,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罢了。既然是你自作多情,导致这样的后果也是与人无尤。你却只会欺负些老弱妇孺,真是让人不齿。”
仇归听了这话像是听到什么荒天下之大谬的笑话一般,仰天大笑了半晌又恨声道: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说我无耻,只除了他这样的卑鄙小人没有资格这般评价我。你回去问问他,问问他当年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
轻尘眼神里依旧清凉如水,似有些轻蔑,更多的却是怜悯。
她道:
“不论如何,他交代我告诉你,这个月的十五,明月当空,无崖山山顶。这么多年来你和他的恩怨也该是时候有个了结,若你胆怯不敢前来赴约,那便趁早自我了断,不必出现在江湖上遭人耻笑了。”
仇归又是哈哈大笑一场,露出嗤笑的表情道:
“我找了他那么多年,就为了亲手取他狗命,你回去让他洗干净脑袋准时滚过来见我。”
轻尘微微一笑:“那敢情是好,我定依照你的话回去复命。”
仇归死死地紧盯着轻尘。
轻尘似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回头唤上神色佯作冷淡的薛楚涵道:“我们回去罢。”
于是两人在仇归监视似的目光中,从容地朝与林全安等人去向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去。
说是从容,两人神情淡然地消失在仇归视线之内后,又加速拐了好几个弯,直到确定远远地甩下仇归才停下,即便是他发现有诈也一时半会追不上来。
薛楚涵哈哈大笑起来,道:“真有你的,这般古灵精怪,居然能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来。”
轻尘稍稍平息压抑了许久的心跳,也不由得笑道:“那是,江湖人称的妖女没有两把刷子怎么敢出来混呢,别的不敢说,诳人这事我最是擅长。”
薛楚涵拉着轻尘,道:
“我们快跟上全安他们,仇归脾性怪异,若被发觉咱们骗了他,其他人就危险了。”
山林的树木繁密,不易辨别方向,待两人追上林全安和碧落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走近却发觉他们苦着脸一筹莫展的样子。
薛楚涵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全安老老实实道:“咱们搁置在树林中的马车和各种细软都丢了,近来北方战乱频繁,流民都纷纷朝南迁徙,怕是某些人顺手牵羊取走了。”
“都是奴家的过错,让诸位恩公平白承受这些钱财的损失。”
原先那管家模样的人搀扶着那女子走上前来,到这时两人才仔细瞧清楚她的面貌。
女子虽遭此劫衣着发髻散乱,却仍掩盖不住清秀淡雅的姣好面容,柳叶眉杏圆脸,劫后余生的凄苦表情更让她显得楚楚动人。
她娇弱地朝管家道:“林管事快快取些银两来,好给各位恩公购置马车,莫要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那管家略一思索,又到几位一同跟来没有丧命的奴仆搜寻一番,回来尴尬道:
“请七夫人赎罪,方才逃命匆忙,咱们的包袱也都落在残魔那儿了。”
薛楚涵忙拦住他们道:“银两就不必了,救人乃是武林中人的天职所在。只是,为何你们会被袭击呢?”
那七夫人与管家对视一眼,原本低垂的眸光微微朝旁边扬起,又迅速湮灭下去,话还没说,泪便先流了:
“这事说来也十分莫名,奴家……奴家家世清白,夫家历代从商,向来安守本分从来没有与人交恶,这回与林管事原本是要回娘家探亲的。因奴家归家心切,又嫌脚程太慢,这夏日炎炎大家都走得苦不堪言,便想着清晨赶路贪个凉快,哪知在树林中不留神惊醒了那凶神恶煞的畜生,他,他说咱们扰他清梦,非要咱们赔罪,咱们理亏在先只好好生道歉了,后来不知怎的他一见奴家从轿子中探出脸来,便硬要奴家……要奴家…………”
说着说着再也说不下去,掩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碧落挺身而出细细安慰她,忿恨道:
“这个天杀的混蛋,我碧落生平最恨这种奸淫掳掠的采花大盗,你莫要哭,已经没事了。”
管家向前朝四人拜了三拜,恳切道:“若不是遇到四位恩公,我等的小命怕是都要落在那个恶人手中了,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请恩公受老奴一拜!”
说着就要跪下来。
薛楚涵恰到其分地伸手拦住:“区区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既然你们急着赶路,那便快启程吧,山路难走,要小心才好。”
于是一行人就此告辞。
碧落仍是意难平:“全天下的男人都色字当头,千方百计地琢磨着如何占女子的便宜!”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连轻尘都忍不住笑了。
林全安脸皮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庞微微发红。
薛楚涵淡淡道:“他们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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