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常常把天生弱智者或神经病的人叫“苕子”。有人如果说话行事不着调,也会骂那人像个“苕子”一样。
村里老王家的儿子在南方当兵,第一次休了探亲假回家。同县战友的父亲听说后,开了拖拉机赶了十几里地,找小王问自己儿子的情况。不想那小王当兵才一年多,竟说了一口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老人听他说了半天也没听太明白。吃饭的时候大家边吃边聊,小王搁了手里的碗,拿筷子比划着说:“在我们部队吃饭只听到勺子的声音。”憋着一肚子气的战友父亲听了,没好气的问小王:“都是像你一样的“苕子”说话吗?”一时传为笑谈。两年后小王复员回家,丢了普通话的腔调乡音依旧。如今小王已成老王,孩子都成了家,大家还在提他当年“苕子”的笑话。
小妍却是大家眼里实实在在的“苕子”。她姐姐清妍未出嫁时对这个妹妹关照仔细,让五官端正的小妍看上去面目干净,衣着整齐,平常人第一眼看到她 ,并不觉得她弱智,只有从有些言谈举止中才会发现异样。
小妍对所有人都有天生的善意,和伙伴们一起放羊拔草时,大家让她一个人看羊,提重的草篮子,她总是乐呵呵的去做,没有一点计较和报怨。她的的弱智助长了同龄的孩子们的优越感,若看到她一个人时,他们总会无来由的对着她喊上几声“苕妍子”“苕妍子”。小妍对着喊她的伙伴,眼神澄澈似笑非笑的,像是骂人又像自言自语地说:“你喊的还好的很啊!”更有调皮的孩子手里拔了草跑去给小妍,哄她是好吃的让她吃,小妍并不你像她姐姐那样打骂欺负她的人,而是温和地将草接在手里,仔细的看看,笑着递给对方说:“给,好吃的你吃上去!”
小妍姐姐出嫁几年后,妈妈生病去世。在葬礼上大家都可怜小妍没了妈妈,她自己除了烧纸时默默流泪,其他时间也看不出伤心来。在以后的日子里她经常不洗脸梳头,衣服脏了也不及时换洗,有时她嫂子喊她洗脸换衣服,她总是说:“心里泼烦的很,不想!”
转眼小妍也到了待嫁的年龄,有热心人来提亲,男方叫孙虎家在更偏远的山里,本人除了生的矮小,说话有些大舌头,倒是没有其他毛病,就是父母去世,家里精穷,快三十岁了,日子过的恓惶。平时也是哥哥嫂子照看,说不起媳妇。许诺若是亲事能成,小妍过去他定会好好看待。
小妍家人听对方没有嫌弃小妍的意思,都非常乐意,父亲赵大想毕竟自己女儿是个“苕子”,自己在世怎么都好,以后自己不在了,儿子媳妇就不好说了。儿子媳妇也盘算着现在小妍能嫁出去最好,留在家里以后没了大人,他们这哥哥嫂子照顾的再好,小妍终究是个“苕子” 一个不周到,就少不了落个坏名声。现在难得有这样的亲事,只要少要些财礼,陪嫁丰厚些,男方以后对小妍也会好些。
大家各怀心思,等结婚那天,小妍穿了新衣服,安静的在大家指挥下,和比自己矮了半头秃嘴的孙虎吃了饺子,鞭炮声中给父母磕头辞亲去了山里。
婚后小妍生了个儿子,却没有得到孙虎的善待,她经常挨打,有次打破了头送去医院缝了几针。小妍看到孙虎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害怕,因为她的弱智让娘家人对她的处境爱莫能助,有时反而认同孙虎的作法,只是委婉的让他以后教训小妍有个轻重,虽说小妍是个“苕子”,终究打伤了也是给自己添麻烦?
不想小妍孩子三岁时,煤窑出了事故砸死了孙虎,本家乡亲们带着小妍孩子,在煤老板那里费了很多口舌,讨来了一笔抚恤金。孙虎哥哥嫂子当众表态,孩子姓孙自然由他们抚养,至于小妍他们可以给些钱让她回娘家。
小妍知道回家带不走儿子时拉着门框不撒手,叫喊着要和儿子一起走,众人奋力拉她出门,手指头都抠的流出血来,就这样一路哭着回到娘家。
小妍在娘家不到一年,由哥哥嫂子做主嫁给了城南张大。张大丧妻,和九岁女儿还有老母亲一起过活,素日骑电三轮车载客。一日恰巧小妍嫂子进城,回来坐了他的车,乡下人相谈没有什么顾忌,几句话下来嫂子看着憨厚的张大起了嫁小妍的念头。于是下车后有心请张大到家喝水,见了小妍,婚事就从这里成了大半。
小妍嫁到张家,却又是别一番景象。张老太太学佛,深信因果,慈悲心重,对小妍像自己女儿一样看待。张大女儿看到小妍平日总想着自己,也摒弃关于后娘的偏见,和小妍亲近起来。后来小妍又生了个男孩,婆婆照顾细致,张大儿女双全,骑三轮车送客时都乐呵呵的。
不想几年后孙虎哥哥嫂子却又将孩子送到了赵大家。原来自从小妍走后,几年来他全家已经将抚恤金花了个七七八八,却又待孩子不好,难免被地方的乡亲们议论,如今没了钱索性撕破脸不再讲兄弟情义。小妍姐姐清妍听说,便和家人商量,来赵大家接了孩子去和她生活。
当年的发小去看小妍,和她婆婆说起小妍的不易,小妍抱着孩子在旁埋怨发小:“记这些干嘛,人家好不容易忘了,你们也都不要再提了!”她婆婆和发小听了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