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先生讲过:中国现代文化史上,两个人很重要,一个是“不宽恕”的鲁迅先生,一个就是“大爱”的他。
他!童年灰暗,青年固执!
他!无谓失去,坚守本心!
他!翻译无数,创造神话!
他!就是傅雷!
1908年4月7日,生于江苏南汇县傅家宅,因出生时哭声震天,族中长者取义《孟子》中,“文王一怒而天下安”之句,俗谓大发雷霆为之怒,为他取字“怒安”,名“雷”。
他有才,却无奈生不逢时!
时遇那个黑白不分,神魂颠倒的黑暗时代。自古文人多傲骨,他也不例外。在遭遇常人难以想象的肉体和精神无情鞭挞之后,他和妻子双双在家自杀。
留给我们最宝贵的就是他众多的翻译作品和《傅雷家书》了。
陈丹青曾感慨道:“我希望今天还能有这样,通过家书教育孩子的父亲,还能给孩子这样写信。问题是就算他能写信,有没有这么好的见解、这么好的文笔?人文水准已经整体沦亡了。”
读《傅雷家书》,我们都能感受到他有着平凡父亲的絮叨,期望与惦念。
却很少有人能了解到傅雷内心深深的愧疚和自责,他在信中多次向儿子“忏悔”。
孩子,那次失手,我永远对不起你我永远补赎不了这种罪过……跟着你痛苦的童年一齐过去的,是我不懂做爸爸的艺术的壮年……
昨夜一上床,又把你的童年温了一遍。可怜的孩子,怎么你的童年会跟我的那么相似呢?我也知道你从小受的挫折对于你今日的成就并非没有帮助;但我做爸爸的总是犯了很多很重大的错误……孩子!孩子!孩子!我要怎样的拥抱你才能表示我的悔恨与热爱呢?
为什么堂堂才子要这样悔过呢
因为他真的是“虐待”了傅聪,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虎爸。
在傅雷好友楼适夷为《傅雷家书》写的序中,轻易就能找到许多傅雷的虎父行为。
孩子学习语文,父亲却只准他使用铅笔、蘸水钢笔和毛笔,不许用当时在小学生中已经流行的自来水金笔。我不知道傅雷有这样的禁例。
有一次带了傅聪到豫园去玩,给他买了一支较好的儿童金笔,不料一回家被父亲发现没收,说小孩子怎么能用那样的好笔,害得孩子伤心地哭了一场。我事后才知道这场风波,心里觉得非常抱歉,对傅雷那样管束孩子的方法,却是很不以为然的。
没收自来水笔,这算是非常温和的了。
杨绛在《记傅雷》里面写过,她与钱钟书到傅雷家作客,大人们在客厅聊天说笑,傅聪傅敏两兄弟躲在门后听,结果傅雷发现了,当场冒火。
只听得傅雷厉声喝,夹杂着梅馥的调解和责怪;一个孩子想是哭了,另一个还想为自己辩白。
我们谁也不敢劝一声,只装作不闻不知,坐着扯淡。傅雷回客厅来,脸都气青了。梅馥抱歉地为客人换上热茶,大家又坐了一会儿,辞出,不免叹口气:“唉,傅雷就是这样!”
这是在客人面前,傅雷对两个儿子算是留了几分面子,如果没有外人在场,那就惨了。
傅聪曾对杨绛诉苦:爸爸打得我真痛啊!
傅雷对两个儿子实行的是雷霆万钧之势的强腕教育,充满了暴怒、责骂和体罚。
傅雷的这种极端冷酷,秉性乖戾性格,跟他小时候的经历是分不开的。
傅雷四岁丧父,母亲是位个性强悍的女性,因为后来两子一女相继夭折,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小傅雷身上。
为使他受到良好教育,母亲效孟母三迁,毅然携子离开闭塞的乡下,搬至素有“小上海”之称的周浦镇,这对他的人生,是关键的一步。
母亲注重他的启蒙教育,专门请账房先生教他认字。7岁时,又请老贡生讲授四书五经,还为其延请老师教授英语。五
四运动爆发后,母亲受新思潮影响,将他送到小学读书。
而母亲平时对他管教却是极其严苛。
儿子贪玩,就把他带到河边要溺死他,儿子不专心学习就在他肚脐眼上点蜡烛,手段十分骇人。
他读书时打了个盹,母亲就不惜用滚烫的烛油去警醒他。
有次,他逃学了,那天夜里他睡沉后,母亲居然用包袱皮把他缠捆起来,拖出门外,准备将他投入水中,他大声喊叫引来邻居,才得以获救。
回忆自己的童年,他形容:只见愁容,不闻笑声。
在这种教育环境下长大的傅雷,他性格变得棱角分明,眼光十分挑剔。
儿子傅敏说他“做人是个方角”,楼适夷说他“总是与流俗的气氛格格不入”,杨绛也说他“脾气急燥,止不住要冲撞人”。
傅雷的母亲无疑是伟大的,她以自己的方式教出一个才华横溢的儿子。而这个儿子把母亲的教育手法传承了下来,用在了孙子们身上。
每天吃饭,他都注意孩子坐得是否端正,手肘靠在桌边的姿势是否妨碍同席人,饭菜咀嚼,是否发出丧失礼貌的咀嚼声,说话时决不能将手抄在衣服的口袋里。
他常对孩子们说:“我是你的舵工,责任最大。”
3岁的时候,傅聪就展现了极高音乐天赋,6岁开始学钢琴。就像贝多芬小时候一样,傅聪常常因不好好练琴而被父亲打骂。
钢琴、古典音乐还有父亲的责骂体罚,就是傅聪全部的童年。
对于傅聪的教育,傅雷亲自编写教材,给孩子制定日课,以身作则,亲自督促,严格执行。
傅聪按照父亲的规定,每个上午和下午,几小时几小时的练习弹琴,有时弹得十分困倦,手指酸痛,也不敢松弛一下,只好勉勉强强地弹下去。
可练琴枯燥,傅聪时不时就会偷懒,比如,一边弹奏一边偷看《水浒》。
因此他也屡遭修理。
至今傅聪鼻梁上仍留有一道伤痕,
那是由于有一次训斥傅聪时,性情火爆的他火从心头起,顺手抄起了,一个装蚊香的碟子甩了过去,正好砸在傅聪的鼻子上。
一旦听到琴声中断,他就会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木棍戳地板示警,或者干脆下楼督促,甚至动手殴打。
1953年正月的一天,傅聪和一帮朋友在家里弹琴,互相观摩,切磋技艺,傅雷在一旁听。朋友们走后,傅雷生气地对傅聪说:
你弹得不好,在朋友当中很丢脸,你学习不认真。
傅雷从不表扬儿子,对儿子的严厉和残酷,连好友楼适夷都有点看不下去:有的人对幼童的教育,主张任其自然而因势利导,像傅雷那样的严格施教,我总觉得是有些“残酷”。
而傅聪的个性被他早早地锻炼了出来,在父亲的威严下,傅聪17岁时,已能自觉刻苦,每天练琴七八个小时。
就是酷暑天,衣裤湿透也不懈怠。
在某种程度上,傅聪也继承了父亲刚烈的个性。
1953年一次参赛,他独奏获得三等奖,竟气得把铜牌摔在地上。
1955年,傅聪参加第五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
夺得了唯一的“玛祖卡”最佳奖,一举震惊世界乐坛,被誉为“钢琴诗人”
比赛结束后,傅聪要留学波兰。临行前,他对儿子嘱咐道
“第一做人,第二做艺术家,
第三做音乐家,最后才是钢琴家。”
第二天,他就开始给儿子写信了,就是从这一封信开始,他们父子之间的鸿雁不断。
如果说在这之前傅雷是严父,是严师,那么在这之后他就是一个“慈父”,更是一位朋友。
跟儿子谈人生:我认为一个人只要真诚,总能打动人的。即使人家一时不了解,日后仍会了解的。我一生作事,总是,第一坦白,第二坦白,第三还是坦白。一辈子都在高潮、低潮中浮沉,唯有庸碌的人,生活才如死水一般。
跟儿子谈爱情:对终身伴侣的要求,正如对人生一切的要求一样不能太苛……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物呢?抚躬自问,自己又完美到什么程度呢?
跟儿子谈艺术:真诚是第一把艺术的钥匙。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真诚的“不懂”,比不真诚的“懂”,还叫人好受些。
对于次子傅敏,傅雷是同样强势而粗暴,只不过是往相反的方向。
大概是从小被哥哥耳濡目染,傅敏在初中毕业的时候向父亲提出想报考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傅雷坚决不同意,两父子大吵了一架。
为什么大儿子你强行逼着他学音乐,小儿子主动要学音乐他又不让?
对此事,傅雷给出三个理由:
第一,家里只能供一个孩子学音乐,两个负担不起;
第二,傅敏不是搞音乐的料子;
第三,学音乐要从小开始,初中都毕业了还想学,太晚了。
最后傅雷意味深长,补了一句:
你呀,是块教书的料!
果然被他说中了,傅敏真是当了一辈子教书匠。
傅雷的“棍棒教育”,我无法苟同。
他对儿子的教育有执念,强势。但他同时又做到了以身作则。他对自己也同样严苛。
他十分严谨,在动手翻译前,总是会把原著看过四五遍,弄懂弄通了,真正领会了,其中的神韵、风格,才会开始来翻译。
遇上不懂的地方,他从不敷衍,从不虎,往往先写信向法国友人请教,搞明白了,才往稿纸上写。
而译完之后,当他感到不满意时,有时会重译甚至三译。
比如巴尔扎克的名著《高老头》,他就前后译过三次。
从第一次译《高老头》到最后一次改译,
经过了十七年的漫长岁月,
其翻译态度的严谨与执著,令人钦佩。
抗日战争前,他还翻译出版了,《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第一册,直至1941年,他完成了全部四册,一百二十万字的翻译。
可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他竟又花费了两年时间重译这本名著。
他说:“文字总难一劳永逸,完美无疵,当时自认为满意者,事后仍会发现不妥….……
年岁经验愈增,对原作体会愈深,而传神愈感不足…翻译工作,必须一改,再改,三改,四改。”
较真的他,使他翻译的文字,不但有原作之魂,亦有中文之美,可谓字字珠玑。
有人读完他译作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后,发出这样慨叹:“再也没人能译出这样的文章了。”
《约翰·克利斯朵夫》开篇第一句,
许聪这样翻译:江流滚滚,震动了房屋后墙。
韩沪麟这样翻译:屋后江河咆哮,向上涌动。
而傅雷这样翻译:江声浩荡,自屋后升起。
哪种译文更有格局气魄,不言自明。
法国人说:再也没人,能把我们的名著翻译得如此传神。
他的译笔不仅流利畅达,并且带着火一样的热情,能够深深地打动中国的读者,
长久以来,《约翰·克里斯多夫》,不知唤醒了多少即将沉沦的灵魂。
学者王元华说:在日伪统治下,看不清人生的方向,不止我一人从书中找到生活的自信,想必有无数青年也从中,得到了巨人手臂的援助。凡是读了这本书的人,就永远无法把,克里斯多夫的影子从心中抹去。
正是这种求真,追求完美的赤子之心。使他成为了一代翻译大师。
尽管他的“棍棒教育”让他们的童年过得不自由,但傅雷作为一代学者,他的睿智、广阔、深邃,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
《傅雷家书》里除了生活琐事之外,谈论最多的是,艺术与人生,道德与修养,。
如何让一个青年人,去建立自己高尚的情操和思想。
金庸曾这样评价《傅雷家书》:是一位中国君子教他的孩子,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中国君子。
所以,也正是这样的父亲才造就了两位大家。
傅敏收到父母死讯后,没哭,因为,人悲伤到极点时,便是欲哭无泪,欲喊无声。
到了80年代中期,傅聪回京表演,有晚没演出,他坐在宾馆房间里看电视,
当看到戏里,一个孩子在四处寻找爸爸,已是中年的他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1981年,为了纪念父亲,傅聪、傅敏兄弟俩将留存的家书,选编出一册交给三联书店出版,
当拿到这本书后,傅聪半宿无法入睡。他不是个酗酒的人,可是那晚,他喝了一瓶酒。
这,也许就是一个儿子,对父亲最深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