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世上所有事都是顺理成章,以为作为个体改变不了什么遇事也不强求,
大概是因为头顶有明月的缘故,我踏遍千山万水,走过万里路,这万里既是征途,也是时光。
“我只是个算命的。”我总是对别人这样介绍自己。因为人得谦虚一点,所以我就隐瞒了自己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可逆天改命,可窥尽一生。换句话说,我是这个世上唯一能飞的人。我曾凭此能力戮力上国,但这是另一个故事,今天不提。
我是个算命的,技艺超群,甲居天下,起码在我认识的人里面。旁人拿捏手相看八字才能说上几分,还不知真假,而我只须停目留光,便能看到未来。我看了无数人,开始时觉得各有各的悲喜,看得多了便明白,无非是爱别离,求不得,五愠炽。我很想看到自己的,因为害怕,害怕自己作为神算却看不到自己的最后空留遗憾。我曾对着镜子,或映着清水,或看着自身的描摹,都看不到自己的未来。这是我大隐于市后唯一的心事。
我每日摆摊市井,但我喜欢随身佩着剑,是安全感还是装逼我不知道,也可能都有。
我最喜欢坐摊桥头,瞅瞅桥东迎面的美女,或是翩迁,或是匆匆,瞧瞧桥西而过的商贩,亦是欢喜,亦是忧愁。每日悠然自得,时而吟风弄月,过着无数人盼望的养老生活。什么“谦谦君子不饮盗泉之水,儒生脱尘不为好逸恶劳。”都是放屁,即使我曾经奉为上条。
摆摊算命明瞄美女的日子大抵相同,觉得这个很漂亮,那个也不错。
直到那天。
时值冬季,是日正下雪,约申时,就在我快要收摊时一姑娘从远处走来正要经过我的摊位,我愣住了。她脸颊泛清红,霜雪衬出憔悴,身着对襟褂子,外披梅纹上裳,衣角轻扬。她携着大家闺秀气质,隐约间透着忧虑,虽不明显,还是上了眉头,步履中却踩着坚毅,当然最吸引我的还是姑娘漂亮。
我甩甩头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两手迫不及待的拦住她:“姑娘,你好像天上下岗的仙女!”。姑娘瞪了我一眼扭头要走,我只好再次拉住她:“我是说我可以给你算一卦吗?”
“……”
“就让我给你算一卦,我算的很准,只用看着眼睛就能算。”我不死心道。
姑娘没说话,嘴角微扬,默认了。
双手放开那双柔荑,眼神游走于她的脸庞,她笑起来好美,美的不可方物。目光定格在眼睛上,方才姑娘赶路时眼中有六分神四分病,是有心事,此时有八分韵,是个有福人。
我从她的眼睛里算出她要赶路,在前方山林里会遇到山贼。山贼劫财劫色,姑娘抵死不从,最后因势单力薄死于荒山野岭。
她有血光之灾。但我不能直说。
“姑娘,请让我与你一同上路可好?”我冥想了几息,睁开眼对她说道:“此番路程虽不远,却要翻过山,姑娘孤身一人也不安全,不如让我送你一程。”
姑娘皱皱眉:“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
“都说了我是算命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子。”
“我可曾是……算了。你这样故事没法发展下去啊。”
“……”
“……”
“同行也可以,但你必须把你的剑交给我保管。”姑娘指了指我脚边的剑,启唇道。
一个姑娘家虽会使使剑,不过是花拳绣腿,给她也无妨。我将剑双手奉上:“不过姑娘你还得跟我回趟家。”
姑娘冷哼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暴露。你们男人果然一得手就没耐心了。”说着便要拔剑。
我指着面前的摊子赶忙说到:“这些家当不好拿,以后还得混饭吃……”
“好吧……”姑娘还有点不放心:“现在天色已晚,我也要在这附近停宿一晚,故明日出发,就在这见面。”
“好。”我赶忙又沉稳的回道。
翌日清早我们出发了。
互相沉默了一段路后见她仍不说话,我盯着她的剑,带着戏谑的口吻:“姑娘善使剑?”
“善画。”
我一愣,我在她眼里没看到有书画场景的啊。
“敢问姑娘姓名?”
她未回答。
“我们好歹一起上路,总得有个称呼吧。”我悻悻道。
“我姓刘,名不便透露,字还没有。”
“所以你是要我叫你刘姑娘?”
“所以我是叫你别说话。”
一路上再无话可说。
进山后,我们入了一片平静的如同白幕上渐深处。四下一片寂静,是冬,高冠抑日遮阳,雪满枝头霜压叶,可能是雪出风大的缘故,低枝下草杂乱无章的陈在这幕上。丝丝寒意入骨将我刺醒,有阵阵香气浸脑。
“这是……梅?”我环顾了周身四方,最终却定格于她浮着梅纹的上裳,不知是她香还是花香。
一阵窸窣声传来,几片雪落入幕帘,正如我从她眼睛里看到的,应该说算到的那样,一行身戴兽衣者从白幕中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几个小啰啰跳出来对我们念台词。
我皱眉,难道全世界打劫的都用这句开场白?俗不俗啊。正当我纳闷时一高声喝来:伤敌千里之外,索命须臾之间。
发声者立于山贼的最高处,我不由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身高七尺,虎背熊腰,气定神闲,总之就是跟其他山贼不一样。我对他鼓掌以示尊敬,起码是个有文化的山贼,应该也是山贼头子没错了。
山贼头子话还没说完身旁的刘姑娘就把我的剑扔给我,自己已提剑冲上,与其他人扭打一团。“看来女人真容易感情用事,话还没说好就出手,一点都不理智,太冲动!”我暗道:“剧情也在一步步如算到的那样发展。”
我高声:“刀剑之事何须姑娘力行?”
她回:“弓马何须忌红妆!”
可我不愿意,无论是事情发展还是男性尊严。于是我携剑入阵,啰啰们围成一圈,进阵后山贼头子在圈中与我们对峙。外攻弱寇,内御强敌,半晌小啰啰尽皆伤亡,姑娘也负伤倚剑蹲地,只剩我二人与山贼头子。
他右脚退半步,提刀凝气朝我砍来。我双手握剑,心神与剑合一,御剑迎刀而上。刀剑碰撞,周围忽起风,浊物排空,残雪倒卷数丈不得寸进,地上狂草以我们为中心呈旋转状,身旁低灌自东向西分出一条数米长的路,泾渭分明。
我渐渐力不从心。
“我只要稍用力刀就能破你剑,那姑娘看穿着应是大户,你让开我们一起劫她。”山贼头子高声道。
我不肯稍让,因为我们都明白他只要压了这一分力尽管我死他也会成重伤,我更明白这个劫不只是劫财。
就在此僵持不下时,姑娘突然奋力一剑点地起身,将剑捅入山贼的身体,山贼倒下,她啐了一口:“死变态!”。我撑着剑,皱眉,这就是传说中的反派死于话多?
胜敌后,我们靠在树旁休息。
“谢谢你。嗯……”我轻声道。
“嗯,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若有所思道:“姑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剑法很烂?”
……
斯须,已是薄莫。我体感恢复的差不多后便叫她起身上路:“天快黑了,留在山林里可不安全,万一再遇到山贼什么的我们可打不过了。”
“嗯……”
见姑娘不太愿意回我,我赶忙道:“你生气了吗?好啦,那会谢谢你救了我,不然那一刀下去我也没命了。”
“不是。”姑娘正要起身没撑住又倒在地上:“方才与山贼打斗时伤了上肱接肩处,起身杀山贼头子时已过身体负荷,刚才起身时胳膊使不上力了。”
我赶忙一一用力捏过肩胛、手腕处,看经脉是否有损伤。姑娘没有反应,只是看着我,大概我们都明白她的右臂废了。
我坐倒在她身旁,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怪不得。怪不得看不到她再书画了。
“姑娘善使剑?善画……”昨日的言语闪烁在脑海中。
……
“姑娘,你好美。我可以为你算一卦吗。”我回过神来,缓缓道:“我算的很准,可窥尽一生。”
姑娘没说话,嘴角上扬。
我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也可逆天改命。”
刹那间一转神,看见自己倒映在她的瞳孔里,如同琥珀中挣扎了千年的远古昆虫。我摆摆手:“算了。姑娘请走吧。”,
骤起雪。不紧不慢,不似柳絮,偏若撒盐空中抚着这条街,这座桥。只是怕是盐的抚摸只会是疼哦。
是日阳没,我来了一家酒楼,爬到酒楼最高处,捧着酒盏,合眼,似曾有欢声笑颜,萦绕于高宣。独上危楼听风雨,举杯邀影念旧情。
“哪有什么旧情啊!”我笑到,根本算不上情。我只是生平第一次从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尽管是另一个人的眼睛。
翌日卯时,天如墨,正下雪,我沿着记忆里的场景独自走向山林寻找山贼,约一个时辰便找到了山贼窝点。看门的是两个小贼,一个在熟睡中被我杀了,另一个被惊醒拉了警铃后也被我断了颈。山贼门鱼贯而出,我接连斩杀,战到最后只剩我与山贼头子对峙,但这次没有姑娘在我身旁助我避开此刀,山贼头子的刀终于落下我的脖颈,献血涌上的时候感到一丝甜意,有香气入鼻。
珠沉玉没,其香犹存。
我以为自己能逆天改命,其实是命运换了另一种方式继续缠绕着自己。
也正如我预想的那样,山贼自己也身受重伤,刘姑娘也就免了此劫,她终于也安然无恙,能继续书画,没准还和我一样,也会吟两首诗呢。
原来她也真的善使剑……
……
疑有梅花开,几度暗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