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她离开家,去了很远的一座城市读书。陌生的生活,让内向的女孩更加孤独。那时,她喜欢写字,想家的时候,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地写日记。偶尔也会写小文章,发表在校园的报刊或是远处的一家中学生杂志上。那个秋天,在一家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认识了他。
文章是回忆家乡的茶馆的,是远离家乡的一种思念。和她当时的心情一样。只是,茶馆是南方常见的一种存在,在北方,还比较少见。但她还是被文字里那种对家乡的怀念深深地感动。文章的末尾有关于作者的简介,是一个在长沙上军校的大男孩。也许是因为共鸣,也许是好奇,一向羞涩的她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了对文章的喜爱和自己的一些生活状况。大概十几天后,收到了他的回信。信封上很漂亮很潇洒的字迹,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没有想过他会回信。一个青涩小女孩的文字,对于那时已经二十一岁的他,应该会感觉幼稚吧。但他回信了。而且很认真地回,字里行间能看出他的真诚和热情。这让内心孤独的她感到意外和惊喜。信里介绍了他的情况,安徽人,在南京当兵,而后又去长沙读军校。主持,书法,写作,很多特长都很出色。收到她的信,看到工整的字迹,就想应该是认真踏实的女孩子。信的结尾,他问她,愿意和我做朋友么?一起努力,一起进步。
十几岁的她,是个孤独的孩子。喜欢安静,不善言语,像一株默默生长的小草。朋友不多,知己一两个。和男生更是接触很少,曾经班里有人写信给她,所谓的情书,她竟不知道相处一年的同学里有那么一个名字。她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看书,写字。浑然不觉其实有些东西,已经来到她的生命里。
她给他回信,叫他大哥。许是因为没有哥哥,所以,很自然地想要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给自己呵护和温暖。而他给她的感觉,正是如此。她对他说,关于自己的一切。快乐的悲伤的小情绪。仿佛不再是一个人,远方一直有他在,生活变得生动鲜活。写信,让一切都快乐起来。让两颗远隔千里的心,走得很近。那时,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没有便捷的交通。但仅只是文字,就胜过一切。他给她讲一些生活的趣事,日常的课程,家乡的一些记忆。而她,告诉他自己的小心情,800米测试没有达标,水土不服总是感冒,一篇作文获了奖。快乐的时候他和她一起分享,难过的时候,他鼓励她安慰她。小女孩的心思总是多,那时写信总喜欢用粉色的稿纸,写完折成心的形状,有时会在背面写上一首小诗。他会喜欢那工整的字,他说看着很舒服,就在心里想象她的样子。信是随性而写,有时三天两封,有时半个月一封。它,成了她课余最重要的生活内容。
一年以后,他寄来自己出版的第一本散文集。扉页上写着,路,无论是荆棘丛生,还是一马平川,都要你自己去走,才能到达目的地。附信寄来他的两张照片。一张穿军装,在绿树前蹲着。一张是站在阳台上,穿着白上衣。干净清冽的男子。和她想象的一样。后来,她寄给他自己的照片。和同学去百泉游玩时的一张。白色衣衫,安静地坐在台阶上。他说,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个样子。那年,她十七岁,他二十二岁。
第三年,要去另一个城市实习。那年,他参加抗洪抢险。很多天没有回信。而她,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每天不再是轻松的校园生活,繁琐的工作,内心很无助迷茫。习惯了生活里有他,突然失去联系,心空落落的。她又回到了那个孤单的自己。两个月后,他来信了。在抗洪第一线,顾不得写信,回到学校以后,看到她的几封信,才知道已经两个月没联系了。那次,他在信里说,小静,我想去看你。有些东西,在我心里,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它,改变了。但我,更喜欢现在的感觉。
她没有让他来,尽管很想他。他的话,让她意识到,他们之间不再单单是朋友,有另一种情感,在彼此心里,生根发芽。
但她很犹豫。不知道怎样面对这样的变化。虽然她知道,她喜欢他。
他已经二十三岁,毕业以后回南京。一切都是规划好的。而她,还是妹妹的样子,不够成熟。未来,还不知道在哪里。她说我还小,但是他说,小静,我等你长大。等你毕业,来找我。我等你。
他没有等到她。毕业前的一个月,她给他寄去最后一封信。还有一本带锁的日记本,钥匙留在了她这里。她没有告诉他,以后的自己去哪里。那天去邮局寄信,心情就像雨天,她看着柜员把它们放在一大堆包裹里,瞬间泪如雨下。三年的陪伴,终于有了这样的告别。她无法想象他看到那些字以后的心情,她只知道,面对爱情,自己不够勇敢。
毕业后,她回到自己的家乡。每天都在想念远方的那个人。快毕业时他给过她一个呼机的号码,一直想听听她的声音,她却从没打过,也从来不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他。后来的某一天,她拨了那个号码,却提示已经停机了。她站在那里,怔怔的,心里告诉自己,原来,离别是该有的结局。
很多年过去了。她在以后的某一天,遇到了某个人,结婚,生子。那些信件,静静地躺在她记忆的最深处,如同这岁月,泛黄,走远,却依然清晰。
那天,她无意中在百度上看到他的名字。他用了笔名,已经出版了几本自己的书,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工作。照片上的他,已有中年男人的沧桑感。但是,那种感觉,还是和记忆里的一样。网购了他的小说,文笔风格已经改变,融入很多现实的东西。时间改变了很多,不是吗?难得的是,他还坚持在写,用文字表达自己的人生。这已足够。
他也该有着幸福的生活。一个相爱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孩子。也许,已经忘了她,也许,还记得。只是,在那青春的岁月里,他们彼此陪伴走过了三年,即使没有见过面,即使没有听过彼此的声音,但她还是愿意相信,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她仿佛还能听到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小静,让我带你一起闯天下。
那时的他,明亮的眸子,一如这深夏,满眼的青翠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