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之火

听完儿子的倾诉后，母亲被儿子纯真的爱情感动得老泪纵横，于是尝试着用自己的智慧之光为儿子引路。

母亲猜想，有关心灵上的事，那女孩和儿子一样，肯定也是个嫩瓜。于是，首先说服儿子不要把那一整沓写满情诗的信纸交给对方，因为那样只会吓到他梦中的姑娘。接着对儿子说，应该让姑娘先发现他的热情，这样他的表白才不会令她感到唐突，而且也可以留给对方考虑的时间。

“但最重要的是”，她对儿子说到，“你首先要攻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姑妈。”

母亲的忠告都很明智，但也只是来晚了一点儿。事实上，就在弗洛伦蒂诺送电报从窗前经过的那天，费尔明娜正好出神地抬起头望向窗外，一刹那间，弗洛伦蒂诺那孤苦伶仃的可怜样已经在她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晚饭时刻，父亲谈起了电报的事，她又知道了他从事什么职业，然而，这些信息增加了她的兴趣，因为她觉得电报的发明与魔法有着某种关联。

所以当她第一次看到弗洛伦蒂诺坐在花园树下看书时，一眼就认出了他，但由于这位不速之客频繁地出现，她感到心中不安。

后来，姑妈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那么多次的相遇绝非偶然，单单是想到这一点，一个男人对自己的侄女感兴趣，她便生出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激动。

然而，费尔明娜连对爱情的基本好奇心都没有，她对弗洛伦蒂诺唯一怀有的是一丝同情，因为觉得他得了什么病。但姑妈告诉她：想要看清一个男人的真正性情，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她敢肯定，那个经常在花园里与她们邂逅的男孩一定是得了相思病。

遇见到将来可能的种种困境，姑妈教女孩以手语的方式和人交流，因为对于受阻的爱情来说，这是必须借助的手段。正是这种漫不经心、近乎嬉闹的手段，让费尔明娜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好奇心，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好奇心竟有所发展了——这种和姑妈两人的共同消遣竟然变成了渴望！

她浑身热血沸腾，急切想要见到他，一天夜里，她惊醒了，因为看见他就在床脚，在黑暗中凝视着她，于是，她满心期盼着姑妈的预言能成功。

接下来一周，弗洛伦蒂诺神志更加恍惚了。午休时刻，他无望地走过费尔明娜家，看见她一如往常地和姑妈坐在杏树下，但不同的是，没有穿校服的她竟变了个样，她头戴新鲜栀子花编织的花环，看上去就像一位花冠女神。就这样，他这次没有看书，而是眼睛始终盯着他朝思暮想的姑娘。

起初，他也认为他们在杏树底下读书只是个偶然，但接下来连续三个月的假期里，他发现他们每天下午同一时刻都会出现在那儿，出现在自己视野中。这种确信，给他注入了勇气，他觉察到在女孩的冷漠中闪烁着某种别样的东西，鼓励着他坚持下去。

忽然有一天，姑妈放下手中的活计，把侄女独自留在了那散落一地的黄色杏叶之间。弗洛伦蒂诺心想：“这也许是一次故意安排好的机会”，受到这个鲁莽假设的鼓舞，他来到了她面前。

他离她那么近，甚至能听到她的每一次呼吸，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馨香，在此生余下的岁月里，他正是靠这种馨香来辨认她的。

他扬着头，坚定地对她说了一句话，这种坚定在半个世纪以后才再次拥有，而且是因为同一个缘由。

“我对您唯一的请求，便是请您收下我的一封信。”他对她说。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手上的刺绣，回答他说：“没有父亲的允许，我不能收。”

她温暖的声音让弗洛伦蒂诺颤抖，但他努力站稳，马上又说：“那就去征得他的同意。”

接着，他又将命令的语气转为柔声恳求，说：“这是攸关生死的事。”

费尔明娜仍旧没有看他，也没有停下了手中的刺绣，但接下来的决定却好像打开了一道门缝，足以让全世界通过。

“请您每天下午都到这儿来，”她对她说，“等待我换椅子的时刻。”

第二天，如约定的那般，他早早地就来到了花园旁，穿着礼服，扣眼上别着一朵白色山茶花。他穿过街道，走到她跟前，说：“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费尔明娜没有看他，而是环顾四周，街上空无一人，风席卷着枯叶。

“把信给我吧。”她说。

弗洛伦蒂诺本想把那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七十页信全给她，但还是决定给她一封简明扼要的半页纸信，在这半页纸中，他对那最本质的东西做出了承诺，即他可以经受住任何考验的忠诚和至死不渝的爱。

“现在，您走吧，”她说，“没有我的允许，请您不要再来了。”

自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后，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茶饭不思，夜夜难眠。在等女孩的第一封回信时，焦虑的心情使情况更为严重了。

他腹泻，吐绿水，晕头转向，还常常晕厥，这可把母亲给吓坏了，因为这不像是因爱情而心神不宁，倒更像是染上了霍乱。

在医生的再三诊断下，证实了霍乱病和相思病具有相同的症状，医生开出镇定的药方，并建议病人散散心，希望通过距离得到安慰，可弗洛伦蒂诺的愿望却恰恰相反：他甘愿享受煎熬。

弗洛伦蒂诺的母亲是一个黑白混血女人，向往幸福，却为贫穷所累。她对儿子的痛苦感同身受，并且从中得到满足。在儿子因相思病而灰心丧气时，她鼓励道：

“趁年轻，尽力去尝遍所有痛苦吧，并且要珍惜品味痛苦的机会，因为这种事并不是一辈子任何时候都可以遇到的。”

她在儿子身体康复期间，训斥了他被动等候回音的消极状态。她提醒儿子，弱者永远无法进入爱情王国，因为那是一个严酷而吝啬的国度，女人只会对意志坚强的男人俯首称臣，因为这样的男人才能带给她们安全感。

弗洛伦蒂诺领会了这一课的精神，甚至有些过了头，他精心打扮了自己，迈着英姿飒爽的步伐穿过马路，这一次，他没有走向费尔明娜，而是径直朝姑妈走去。

“请让我单独和小姐待一会儿，”他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对她说，如果您不允许，那我要提醒您，您要对此负责。”

姑妈被这位不速之客的非凡气魄震慑住了，于是，她走进屋里，把两位年轻人留在了门口杏树下。

事实上，费尔明娜对这位突然出现在她生活里的默默追求者不甚了解，要不是信上的落款，她甚至就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但她一直认为那天他来给父亲送电报，只是一个为了见到她的借口，对此她感动不已。

他原本也不是她会选择的那种人，但他那过时的眼镜，神甫般的长袍，以及举手投足间的神秘感激起了她难以抵抗的好奇心，而她却不知道，好奇心也是爱情种种伪装之一。

她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何收下他的信。当初拿到信时，她冲进卫生间，把自己锁在里面，心怦怦跳个不停，幻想那一定是一封感情丰富、热情似火的长信，但看到的却只是一页散发着芳香的纸，不过信中的决心却是吓了她一跳。

往后，越来越急迫的回信却成了她生活的一个负担，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回复，甚至对于这一仪式都不甚了解。

然而，在弗洛伦蒂诺充满威严地索要回信时，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为自己的拖延道歉，并郑重承诺：“假期结束前他一定会收到答复。”

……

就在开学前三天，费尔明娜姑妈来到了电报室，询问发一封电报到指定地点要花多少钱，她假装完全不认识弗洛伦蒂诺，并让他接待了自己。临走前，她假装把一本弥撒书落在柜台上，里面夹着一个金色花纹的信封——费尔明娜的回信。

弗洛伦蒂诺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弄得神魂颠倒，一边嚼着玫瑰花瓣一边读信，他逐字逐句、反反复复地读着，度过了一整个下午！

这是爱情之火熊熊燃烧的一年，无论是他还是她的生活中，除了想念对方、梦见对方、焦急地等信并回信，便没有其他事了。

就在狂热的通信即将满两年时，在一封只有一段话的信中，弗洛伦蒂诺向费尔明娜正式求婚了。

然而，费尔明娜一直把这一来一回的信件当作一种调情，而从未视之为决定自己命运的十字路口，所以当她接到正式求婚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第一次被死神抓伤了。

大惊失色的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姑妈，睿智的姑妈则勇敢地担起了解答疑惑的责任。

“回答他说你愿意”，她说道，“即便你害怕得要死，即便你以后可能会后悔。因为如果你说不，无论如何你都会后悔一辈子。”

然而，费尔明娜是那么茫然，她请求给她一段时间考虑，先是一个月，而后又是一个月，接着再是一个月。四个月过去了，她依旧犹疑不决，然而这时，她又一次收到了一封信，但这次和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是一封最后的通牒：“要么现在，要么永远都不。”

而这一次，换作是弗洛伦蒂诺看到死神的面孔了，因为当天下午，他收到一封信，上面只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回答：“好吧，我同意结婚，只要您保证不逼我吃茄子。”

「初恋，是刻骨铭心的，也是热烈而几近疯狂的。在懵懂天真的年纪里，心底的欢喜就像一把圣火，点亮一整个灵魂。可有时，它又是那样无情而决绝，足以将整个灵魂燃烧殆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