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凤阳宫,我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馨儿一路小跑着上来迎我,她轻轻抚着我的手,地地道:“娘娘,册封的吉服,皇后娘娘已经派人送到了翠微阁了。”
“皇后娘娘?”我惶惑地看着馨儿,这样的事向来都是敬事房的人负责,怎么会是皇后。
“是,吉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子鹦哥拿来的。”馨儿小声答道。
鹦哥是皇后乳娘入宫前的女儿,自小就在皇后身边长大。若是旁的事,绝不轻易使唤到她。我轻轻点头,提起裙摆疾步前走。
才踏入房门,果然看见一身宝蓝宫服的鹦哥端着托盘,静默而立。
虽然她身份不凡,就是寻常的嫔妃见着也要敬畏三分。但鹦哥仍守着主仆的规矩,没有私自坐着摆出恃宠而骄的样子。
“娘娘可回来了。”鹦哥眉眼笑开,向我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礼,仿佛眼前的我正是她重华宫正儿八经的主子,而非宫人们口口是非的下人。“奴婢奉皇后娘娘的旨意,为您送来了册封的吉服。”说罢,她亲自将手里的托盘递到我面前,“娘娘看看,吉服的款式可合心意。”
是一袭浅金色的百福玄鸟图,我心中猛地一跳,依稀记起,当日童涴墨受宠正盛时,皇后也曾送过相似的吉服给她。
“可不巧赶上太妃娘娘召见您,所以在娘娘府里叨扰了一阵子。”鹦哥的话语让我明醒三分。原来如此,皇后厚待,并非仅因为周煜的宠幸,还因为这位突然受皇上敬重的太妃的亲近。在她眼里,如果我们能站成统一战线,那么后宫中对周煜最有影响力的女人将成为她坚实的后盾。
“辛苦皇后娘娘费心。这件吉服,我很喜欢。”我淡淡笑道,“只是,皇上册封的位分尚未明了,若是位分低了,恐怕未必能称得起这样明艳的吉服。”
“娘娘说笑——”鹦哥含蓄轻笑,“皇上纳妃不多,但凡看上的,必是宠爱到了心坎里。更何况,太妃娘娘心性清净,本不多见后宫嫔妃。然娘娘新进宫就被召见,可见您就连在太妃娘娘心中的地位也与寻常嫔妃非同一般。”她顿了一下,看了一圈周围,俯身低语,“这是奴婢的一句心里话,娘娘的位分,定不寻常。只怕,直晋妃位也不是不可能。”
说罢,她再次福身道,“皇上即刻就要下朝,只怕册封的旨意也快来了,奴婢就不叨扰娘娘了。”
鹦哥才出屋子,守门的小昌子立刻又进来禀报,静妃、贤妃、丽姬等人也派了宫婢送来了贺礼。
这不寻常。往日里,都是皇上下了册封的圣旨,各宫嫔妃才会对那些位份高的,有大好前途的新人递上橄榄枝。可现在,她们的礼来得太早。只怕也是对皇后送吉服一时闻风而动,才紧随其后的。
“娘娘——”正当宫里的下人都喜笑颜开,眉飞色舞之时,惟独馨儿皱起眉头,“这样的贺礼来得太早,不妥当。”
“是不妥当——”我淡淡回应。可是,宫里的女人对于踩高拜低的事情就是这样见风使舵,这样性急匆匆,唯恐送晚了,就错失了交好的机会。“馨儿,在宫里看看,有没有值当的东西,给各宫娘娘做回礼。”
“可是娘娘才入宫,还没有皇上的赏赐,只怕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馨儿为难地说到,“唯有等分封的圣旨和赏赐的东西下来了,才能回礼。”
“……”我眉头深皱,只怕这是一个难题。我根本不相信,周煜会有多在意我。现在,惟独趁最后的消息还没有传达之前,讨些便宜,“馨儿,你私下找御膳房的厨子讨些名贵的食材,就说是我求的看他们能不能给一些。”
“这是——”她迷惑地看着我。
“你就不怕我只落得个答应的位分,无礼可还?”我笑道,“如今,各宫从主子到下人还都看好我,必定肯拿出好东西巴结你。幸好只是一些吃食的东西,所以,即使我没有如他们所愿,也不至于为了这些东西,重新讨要回去。”
“是!”馨儿一点头,立刻飞奔出去。
我早已在翠微阁的私膳房做好了各色糕点,馨儿也顺利地从御膳房拿到了燕窝、参茸、鲍鱼、牛乳等名贵的食材。我只需做些简单的点缀,即可让这些家常糕点顿时成为名贵之物。
幸好,周煜今天下朝并不早,在册封消息传达之前,就已经将糕点回礼到各宫,包括皇后的重华宫和太妃的凤阳宫。
才稍作停歇,只听见宫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满脸红光的尹魏胜已经踩着快而稳的脚步站在我面前。
“翠微阁苏沫接旨——”
话音刚落,宫里的人七七八八纷纷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钦承宝命,绍缵鸿图,霈纶綍之恩,诞敷庆赐。庶女苏沫德才兼备,名门佳媛,诞钟粹美,含章秀出。虽庶出民间,然灾乱期,不惧生死,施惠于民,知晓大义,助朝廷铲除叛乱。朕深喜其人品贵重,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册封为贵妃,封号敦,赐居凤仪殿。钦此!”
“敦贵妃,奴才给您贺喜了。”尹魏胜才宣读外旨意,立刻俯身下跪,殷切道贺。
我的耳边好像被巨雷炸过一般,只有嗡嗡一片,我想,我是在做梦。这一切,不会是真的。从来,事情总不会超过我的预计,但这道圣旨完全超出我的设想。
“娘娘!娘娘!”馨儿推了我一把,然后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金瓜子递到我手里。
“哦,尹公公请起——”我茫然地将金光子放到他手里,全然忘记身为场工的他又岂会在乎这些小恩小惠,“以后还请公公多关照。”
“谢娘娘赏赐。”他识趣地接过金瓜子,他心里清楚如今赏赐的关键,并非我给予了多么贵重的东西,而是这件赏赐出自我这个贵妃之手。
尹魏胜的人散去,皇后、太妃以及其他后宫的人又鱼贯而入。寒暄、道贺,放空的我好似思绪已经被完全抽离,灵魂像是以前做婢子一样,站在角落里,默默看着这个躯体与人交际。
若不是馨儿——我不知道,自己会出多少洋相。
“贵妃,敦贵妃——”一声声的称呼在叫谁?
“沫儿,”熟悉的称呼终于唤回了我的神智。我瞪大眼睛,此刻天色早已昏暗无比,房内也燃起了红烛,点上了龙涎香。周煜含笑着站在我面前,他清白冰冷的面容被烛光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好像蒙了一层柔和的薄纱,让我看得似梦似幻。
他怎么来了。我惊恐绞着衣袖,立刻福身道:“参见皇上,奴婢该死!没有恭迎圣驾。”
“怎么成了贵妃,还叫自己奴婢?”他微笑着拉住我的手,揉在手心,“难怪朕叫你敦贵妃,倒没把你叫回神。”
“皇上错爱,我——”我咬住嘴唇,心里又怕又痛,“实在配不起贵妃这个封号。”
“配不配,只有朕说的算。”他并不在意,“你是介意曾经是周寅的侧室?没什么,”他将我拥进胸口,“朕知道,你是干净的。”
“我,我不配,我真的不配!”我挣扎着叙叙重复同样的话,可又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话语劝阻。
“怎么?”他蹙起深浓的双眉,“朕以为这是天下所有女人渴求的天大恩赐,为什么你却像得到了一个厌弃之物一样?”
“不!”我索性在他面前跪下,“贵妃是后宫极为尊贵的地位,仅次皇后。后宫位分中也仅此一人。沫儿自小在宫中伺候主子,深知贵妃之选必属名门闺秀,这不仅是唯有真正的佳人才能配得起贵妃的位分,更因为这还牵动前朝的利益!”我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看着他泛起涟漪的双眸,“我不过是一个没有身份的孤女,皇上曾赐给我的义父苏子培也因为牵连太后谋反,已经被您用别的罪名锒铛入狱。如果皇上赐了我贵妃的身份,要前朝各位大臣如何服气?”
周煜看着我,那漆黑的瞳仁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他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件从未见过的异物,仿佛要透过我的眼睛,看穿我的心底。
突然间,他大笑起来:“沫儿,我越来越觉得你有趣了。”
“……”
“昔日,安排你做太后宫中的细作,不过是我的无心之举。没有想到周旋在那个老谋深算的女人和这些喜欢兴风作浪的嫔妃之间,你竟也可以步步为营,竭力自保。我送你去西南,你不止可以征服周寅,还能平息西南时疫,让百姓服你,就连西南最大的帮派鲲沙帮也以你为尊——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
“……”
“虽说你自小在宫中长大。可对于前朝与后宫之间的见识倒是比朕身边任何一个女子,甚至是皇后,还要有些远见。”他的唇角勾起一个神秘莫测的弧度,“如果你有这份心思,看来要做前周朝的女帝武氏,也不是不可能。”
“皇上明鉴!”我磕头在地,“沫儿确实无非分之心!”
“朕当然知道,否则朕怎么会封你为贵妃。”他宽厚的手掌再次握住我纤细如柳的手臂,轻轻一提,就被拉了起来,“你确实没有显赫的身份,可这也是朕最看重的地方。正如你说,贵妃之位于前朝而言,影响太大。你看看宫里现在的嫔妃,除了皇后,宸妃是阮家的族女,再是疏远的血亲,也撇不了和太后的关系;甄皪犯了事,被废了,如今也……”他看了我一眼,下意识地咽下了半句话,“静妃、贤妃虽无身份,却没有圣德,更没有睿智,难当大任。新封的丽嫔年轻气盛,倒是乐嫔梓涵……”周煜的英挺的眉眼略略温柔,却再次淡去,“可惜她是异族,朕再是开明,却也不能坏了祖上的规矩。”
周煜对我淡淡微笑:“幸好朕还能想起你,真是天赐的良机!”
“我不懂。”我惶惑地摇头。
他低眉略想了片刻,还是拉着我坐在床榻边,说道:“你应该知道,朕自登基以来,到如今能够安定前朝,所做的事自然费了不少心力。这当中,有些人朕要他消失,但也有些人,因为助了朕一臂之力,也会成为新的功臣。如此,他们膝下的子女自然会成为充掖后宫最佳的人选。如今前朝每个有恩于朕的重臣,自然都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坐上贵妃这个位置。”他的眼眸又慢慢覆上一层冰霜,“转眼之间,又是一次三年选秀,如果让这些女孩当了贵妃,朕的朝堂也许又会有新的不安。”
“皇上是不想被任何朝廷重臣挟持,也不想他们为虎作伥?”我抬头问。
“是,朕确实不想受人挟持,同样不想做助纣为虐的那个昏君。这些重臣,如果没有贵妃的依仗,自然也会对政事更尽心三分,对自己的权位更忌惮三分。”周煜轻轻抚着我的发际,“朕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确实有显赫功绩却又是没有身份的女子堵住贵妃这个位置,如此,他们才不会有非分之想。”
“原来如此。”我心里一时是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但我太清楚,周煜赐予的这个位置,确实保全了他自己的政治布局,却也将我推向了争斗的顶峰。
“沫儿,”在不知不觉间,周煜突然俯身含住了我的嘴唇。我本能地将手抵在他的胸口,却推不开他倾势而来的欲望。他娴熟地探进我的衣摆,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害怕,我还是怕他。我可以接受他为了自己封我为妃,可是,我的身体还是不能接受他是最亲近我的夫君。
“不——不要——”我低声地呢喃,眼泪夺眶而出。
然而这一切却在周煜眼里像是一种情趣的挑逗。他的呼吸变得更为急促,死死将我的双手压过头顶,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