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宜芳眼睛目送着昔日的小宫女，在旁人的搀扶下摇曳出去，心头像被一只大手狠抓了一把一样。她觉得胸口生疼，心中想不明白周煜究竟怎么了。

心痛的往事又隐隐浮上心头，但除了那一次，他并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男人。如果为了美色，宠爱慕梓涵是情理之中，可他力排众议把一个姿色平庸的宫女捧上贵妃的位置又是为了什么？

 “娘娘，”鹦哥端来一杯红枣莲子蛋茶，低低劝慰道，“喝口热茶，暖暖心。”

“鹦哥！”皇后冷冷，“你何以知道本宫的心是冷的？”

鹦哥面容沉静，并无慌张道：“奴婢并不知道皇后的心是不是冷的，但皇上此举，奴婢的心却被冷透了。昔日娘娘不惜有孕之身，下水救皇上导致终身不孕，可皇上非但没有感念娘娘的深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宠幸其他女子。如今，连金曌宫的一个小丫头都可以位列贵妃，奴婢不敢，但也不得不为皇后娘娘感到心寒。”

“鹦哥，”菀宜芳回头，拉住鹦哥寒凉的手，“到底你是在我身边长大的。这话谁都知道，却谁也不敢说，唯有你……”

“皇后若当鹦哥是亲信之人，就请听鹦哥再说一句——”她正色道。

“好，你说——”菀宜芳点头。

“皇后还记得，皇上在册封之前，您曾送敦贵妃一件吉服。”

“是，那时我看她既能得皇上宠爱又难得受太妃喜欢，虽然不能当着明面人说，但宫里人人都在传，太后与皇上不合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而这个一直寄居冷巷的废太妃才是皇上亲身之母。所以，我才想亲近她，可是——”她握紧双拳，“我怎么能想到，皇上竟会封她为贵妃。加上太妃的扶持，她是不是指日可待，可以坐上这凤座？”

“皇后娘娘有这样的担心不无必要，可是，”鹦哥的手被菀宜芳捏得生疼，但她依旧面色沉静地说，“娘娘该心急生气。既然之前，娘娘已经跟敦贵妃示好，就不敢再训诫疏远她果沫儿。”她的眼珠子一转，“这些年里，奴婢也没有少和她打交道，是个性子谨慎的人。说了通透一点，不过是个胆小懦弱的人。皇后娘娘，如今她位列贵妃，与其说她高兴，不如说她比任何人都还要害怕这个位置。如今人人视她眼中钉，尤其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宸妃。毕竟果沫儿曾是她宫里的下人，如今却踩到了她的头上！”鹦哥轻笑，“皇后娘娘无需气恼，自然有人比你还恨她！”

“你的意思是……”菀宜芳饶有深意地看着鹦哥。

“皇后娘娘只需静观其变，您要让果沫儿觉得皇后亲切和蔼，也好让她拉近您和太妃的关系。至于她和阮沁彤之间的斗法，您只要笑而不动即可。”

“……”菀宜芳低低冷笑，她看着鹦哥脸上密密的雀斑和朝天的鼻尖，心道，这个丫头幸好面容丑陋，不然，也是一个祸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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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姐姐留步——”我才走出没多远，暮梓涵小跑着向我走来。日头下，她明艳的笑容让重华宫园子里所有的鲜花都黯然失色。

“乐昭仪还有何事？”我回身问道。

“姐姐可喜欢香囊这样的玩意儿？”她从袖口摸索着一个精致秀气的香囊，“金曌宫里实在太无聊了，”她吐了吐舌头，“我没事就好做这个玩，今日见姐姐和气，送你一个吧。”

我接过香囊——好一个如意百合花。月白的花瓣中缀着浅黄色的花蕊，翠绿的枝叶娇嫩欲滴，这手艺完全超过了阮沁彤的女红。

我接过香囊，淡淡笑道：“如此，多谢昭仪妹妹了。”

“我送了姐姐一份见面礼，可不可以也跟姐姐讨个回礼。”她笑着问。

我诧异地看了一眼馨儿，不解地问：“你要什么？”

“嗯，梓涵还没有想好。若想好了，去姐姐的凤仪殿再讨要可好？”她嘻嘻笑闹的样子好似毫无城府。

“……既如此，若我能给你的，定当允诺。”

回到凤仪殿，我将香囊交给了馨儿：“找人做个一模一样的，里面放些寻常的干花，把这东西绞碎了，扔出去吧。”

馨儿接过香囊，看着我：“娘娘，你是疑心——” “我不能多放这一份心思。”我淡淡道，“金曌宫里开始纯善，实则恶如蛇蝎的女子太多。”说罢，童涴墨昔日天真的容颜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摇头，“在这里，不可因为任何人的外表，而轻信了。”

“……娘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为娘娘梳洗浣手。”馨儿说罢，便拿着香囊出去。

我抬起手，拆下头上沉重的金钗，袖口传来一阵淡雅的幽香我低头细闻了一下，是一种馥郁清甜的味道。眉头不由微微皱起，这就是暮梓涵调的香粉？心头只觉得厌恶，只好放下两手，等馨儿端水过来。

“娘娘，”透过明晃晃的铜镜子，我看到守门小厮小喜子作单膝跪在身后，“宸妃娘娘来了——”

“……”我没有想到，那样清高的阮沁彤，竟肯真的纡尊屈贵地来找我。

我还没有开口，小喜子又道：“娘娘出门的时候，各宫娘娘都亲自来登门拜访，可惜大多等了一顿饭的功夫就都走了。唯有宸妃娘娘，等到现在。奴才，也是看她没有想走的意思，才来通传。”

宸妃都没走，其他各宫位分低的却敢先走？如果不是宸妃暗中授意，这些嫔妃岂敢踏出房间半步？她这样做，难道又是为了让我知道她的诚心？我不禁心头冷笑，阮沁彤未免太高看我果沫儿。只为了见我一面，也要耍这许多心思。

正好，我的首饰还没卸去，宫服也没更换。“把馨儿喊来，我这就出去见见宸妃。”

她还是如此钟爱翠绿之色。厚薄适中的织锦贡缎上开着一朵又一朵怒放的白莲花。若在当年，她不会穿这样张扬的花色。祖母绿的璎珞在宫髻上若隐若现。额心缀着一颗熠熠生辉的绿色猫眼石，单看色泽就价值连城。耳垂碧色的翠滴子是上好的老坑翡翠，还有白藕臂上同样的翡翠镯子。若是旁人这样一身翠绿，只会显得奇怪。但偏偏是阮沁彤，就能将许许多多深浅不一的绿色，传出一种清新雅致。

她抬起眼，婀娜修长的身段，唯有小腹处隆起，才显示她有了身孕：“参见敦贵妃，贵妃娘娘如意。”

“宸妃姐姐有孕在身，就不必行大礼了。”看在她年龄虚长我几岁，我还是唤她一声姐姐。

她面色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解的情绪。但旋即平复，淡淡笑道：“虽然妾虚长娘娘几岁，但宫中终究以位分看尊卑，这声姐姐，恐沁彤承受不起。”

“不知宸妃今日等本宫许久时辰，可谓何事？”我也不与她虚晃客套，只好直接问明来意。

“自然是给娘娘晋位之事道喜。”她盈盈笑道，“说是道喜，理该送些礼物过来。可是您如今贵为贵妃，在后宫仅次于太后、太妃和皇后之下。皇上又如此宠爱，这世上只怕是没有娘娘得不到的名贵之物。”

我淡笑道，“本宫本就心性淡薄，既不喜欢珠玉宝石，也不喜欢绫罗绸缎，更不懂古董字画。确实不需要送什么。我们姐妹既然处一个金曌宫里，又同为皇上的姬妾，本宫只懂得安分守己，克己守礼。不敢做的，不要做。不敢想的，不要想。不敢管的，更是不要多为此分心劳神。”

阮沁彤始终微笑着听我说完这些话，恍然一个毫无城府的女子，并不深究话中的含义：“贵妃娘娘训诫的是。您虽年纪尚轻，但是心思却比妾们要沉稳清明许多。这确实是妾需要向贵妃学习的地方。”她略略顿了一下，“所以，妾今儿个来恭贺娘娘，确实也没有带来什么珍贵之物，妾以为，这世上再珍贵的东西，都不如身边有一个巧人儿，来得可贵。”

“宸妃是想送婢子给本宫？”我冷冷道，又想安排一个细作吗，“本宫宫里的小厮婢女都是内务府精挑细选的，确实不需要再多人手了。”

阮沁彤的脸色并没有露出一丝不快，她的笑容反而更温婉柔美地说：“这个自然，娘娘身边的人自然是皇上捏着心尖儿为您挑选的，我要推荐的可不是寻常婢子小厮——”她轻轻拍了两下手，“进来。”

我诧异地望着门口走进的一个人影。是不是日头太盛，照在那人身上金色的日光让我看不清楚来者的面容。然而那挺拔修长的身形，那亦步亦趋的步调，那低沉醇厚的声音，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他是谁。

“微臣御医院章居梁，参见敦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