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哒,你没听错,我真的就是一只猫。
你问我什么品种,嗯……当然喽,我既不是骄傲的波斯,也不是尊贵的暹罗,我是一只最普通的家猫。
一天,我听到有人管我叫土猫,我很生气,我的名字叫狸花,我有健康油亮的被毛,虎皮一样的花纹,长而直的鼻子,我自己最满意的部位要数那双水汪汪的杏眼,眼梢略微上吊,便平添了几许别猫少有的韵致;我最不喜欢的是我的四肢,短小粗壮,总被隔壁的金吉拉和折耳嘲笑。
其实,我曾做过短暂的野猫,我不知自己的名字、年龄和父母。但我还有个姐姐,天资很高、机敏聪颖 招人爱,她没做过一天的野猫,听说她一直生活得很好。
在我短暂的野猫岁月中,为了应对同类的欺压和人类的追撵,为了生存,我学会了悄无声息地伏击猎物和对人类保持敏感的警觉与适度的距离。
我一无所有,但我有活下去的欲望和尖锐弯曲的利爪。
01.
有一天,我在阳光下酣睡,梦里见到了我的爸妈。可我就是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尽管我很用力地瞪着眼看,我急得翘着尾巴 团团转,可我就是看不清。
突然,我的背上一疼,梦被抓碎了,再也没机会看看他们的脸,还没来得及呜咽,就被一双苍老、温暖的手抓起,我惊恐地睁开睡眼,皮毛炸起 瞬间拉开攻击的架势。
始料未及的是,我竟迎上了一双浑浊温柔的眼,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双眼,它们让我想起了我再难谋面的姐姐---- 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是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寡居,无子。从她捡我回来的那天起,我们便相依为命。我的伙食并不好,饥一顿、饱一顿,和她一样。尽管清贫但我很满足,因为终于有人疼爱。
日子流水一般悄然流逝,在温暖的呵护下,我渐渐放弃了对人类的戒备、对猎物的敏感。
我知道,这时的我已经被驯养成一只家猫。我丧失了独自生存的能力,唯一学会的是如何向人类撒娇。
不知是哪年哪月的那一天,太阳已经照得老高,老奶奶还在睡。我饿了,便用鼻子拱她,用爪子抓她,她不动,就这么一直睡着,很香甜的样子。后来,听被我的嚎叫引来的邻居说,她死了。再也不会醒来。
我突然很想哭,但我不是人,我没有人的眼泪,我只能干嚎来表达我的悲戚和对未来的恐惧。
听说邻村的一个老爷爷前些天也是这么睡过去、再没醒来。他的大黄狗没日没夜地守在身边,不吃不喝,直到长久地睡去。
我是一只猫,我不是狗,我没有从一而终的决绝与豪气。人们说我没良心,但我只是想活着。
其实,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
老奶奶下葬的那天,我躲在白杨舞动的枝叶后,远远地凝视,我要最后送她一程,在我哀伤的目光里。
02.
可是,片刻的恍惚,我又被人狠狠抓起,一双粗糙厚实的大手,没有半点温柔,我知道,这一次,我的命运不会太好。
我被恶狠狠地扔到一个臭气熏天的废弃鸭舍,当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我依稀看到角落里还趴着几只和我一样垂头丧气、不招人待见的同类。
我问挨我最近的一只脏猫:大哥, 这是哪里?
他爱答不理,乜斜一眼便自睡去。冷寂。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忽远忽近的鸡吠声把我惊起。我身边那些没精打采的兄弟们尚自酣睡。突然,柴门一开,一个凶煞的臭脸闪进,被微弱的晨光照得清晰,我认得,他是昨儿抓我来的那个坏家伙。
他一手一只,没几趟就把我们扔进了昨天那辆破旧三轮车里。我的没有说过话的兄弟们一个个无动于衷,只有我不明所以。于是,我渐渐感到了危险与恐惧,这危险源于未知,这恐惧来自自己的无能为力。
太阳慢慢爬上山坡,我们仍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这时我已不那么害怕了,能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的事呢?不会了,大不了还有一个死呢,脱去皮囊,便能踏上回家的路。
这样想着,心里一松,困意便袭上心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迎面一片叫卖的嘈杂声把我惊醒,原来是一处集市,以前老奶奶常常带我去的。
但这次不同,我是被卖的那一个。我茫然地望着行色匆匆的人们,有的对我品头论足,多数不屑一顾。
03.
过了好些时,太阳疲累了 慢慢蹭下山,只留晚霞铺满天际。这时过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人,黝黑的面庞缀满憨憨笑意。
我不是人,我只是一只猫,一只无法独立生存的家猫,我听不懂人类的话语和深意,但我能看懂他们的眼神,爱与不爱、善意与厌恶,全在那里。
我在那憨厚少年的眼睛里分明看到了些许善意。我知道,这是改变命运的转折点,错过了便再难相遇,因为据说人类多是自私自利、无情无义。所以,趁那少年善念未散,我要牢牢抓住这难得的生机。于是,撒娇、磨蹭、捏着嗓子喵喵地叫,我使出浑身解数,让他驻足、让他不舍、让他带我走。
我的计谋得逞了,在我即将绝望放弃的时候。8块钱,我被这个黝黑少年以8块钱的价格买走了,这就是我的身价。
那个只做了我一天主人的坏家伙乐得满面潮红,为了这个价格甚为满意。听说,我们这类货色的行情向来不高,通常卖到5块就得窃喜,有时白给都没人愿要。所以,我一直为着我的小主人肯出8块钱而欣慰,于他,是感激;于己,是自豪。
我的小主人买我的那个夏天,异常闷热。
他把我抱回简陋的出租房的时候,屋里恣意升腾的尘埃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清晰跳跃,真真把我呛得够呛。
他给我喂了点清水,就开始收拾起满室的凌乱不堪。我跟在他脚后跟儿里里外外地瞎跑,因为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就那坏家伙送的一只变了形的破铝碗,我懂事地用我粗壮有力的前腿儿把它踢到屋子的角落。
我的小主人那会儿刚刚大学毕业,租的这间小屋就在刚签的单位附近。
白天,他会给我准备好充足的猫粮和清水,一脸宠溺地拍拍我的头便去上班。我喜欢这个小破屋,它让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踏实”。
我的爱好是睡大觉,在阳光里捲着身子 一睡就是一上午,自己在家的感觉其实一点儿也不闷;饿醒了就到房间的角落吃个饱。现在,我的伙食非常好,每周都能吃到鱼,而且,我的小主人还给我换了吃饭的家伙什儿——两只大瓷碗,碗身上趴着一只孵蛋的大肥鸡,因为小主人说我是鸡年出生的,所以我是一只属鸡的小狸猫儿。
傍晚,我的小主人下班回来,总是拎着许多好吃哒,我俩一起吃,他吃得红光满面、絮絮叨叨;我听得似懂非懂、摇头晃脑。
晚上,我们嬉闹一阵 便搂着睡在一起,踏实又温暖。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简单又美好。我喜欢这样的平淡与重复,它没有不确定的紧张同烦恼。
04.
一个周末的温暖午后,吃饱喝足,我的小主人带我出去遛弯儿,中途单位有事 一个电话把他叫走。他一边往不远处的单位一路小跑,一边不时回头嘱我原地等候 不许瞎跑。
原地等候,怎么可能?!
我要撒野地跑,闷了一冬,我得好好看看这个乍暖还寒的世界。春风拂面、小河淌水。
我问依依杨柳:春天是什么颜色哒?
杨柳依依:春天当然是绿色哒!
我问夭夭桃花:春天是什么颜色哒?
桃之夭夭:傻孩子,春天当然是艳粉哒!
我跑啊跑,跑得喘不上气儿,我睁着好奇又兴奋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清新的世界,快乐地自说自话:你们才傻呢,春天啊,是五颜六色哒,是异彩纷呈哒!
我沉浸在了深深的幸福里。
我是一只猫,一只丧失了独自生存能力的家猫,我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讨人喜欢的天赋。所以,我从不幻想高不可攀的际遇和安逸。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简单又美好。
我喜欢这样的平淡与重复,它没有不确定的紧张同烦恼。
所以,我现在过得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