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休时,肌肠辘辘的我像往常一样,着急慌忙往家赶,一路上被饿瘪了的肚子“咕噜咕噜”呱呱叫着跟我闹意见,香喷喷的饭菜,冒着热气不停向我招手,于是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终于到家了,一进院门我就冲着厨房兴冲冲地跟母亲打招呼:“妈,我回来了,饭做好了没有啊?”话音未落,我人已经进了厨房。
“我这就炒菜,马上就好”母亲一边回答我,一边“当当”有声切着菜,见我回来,她下刀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小时候特别喜欢看母亲切菜,她那股子手起刀落的利落劲儿,常常使我联想到功夫片中武艺高超的江湖女侠。
马上就可以吃上最喜欢的韭菜炒鸡蛋了,我的心情无比欢畅,不由自主哼起歌儿,到院里洗手。
正当我拎起洗手壶,准备往手上浇水时,却被菜地边草丛里的一团火红抓住眼球。
定睛一看,那不是我们家的大红公鸡吗?只见它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昂着头两眼瞪视着天空。
我盯着“大红”看了半天,总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它躺在那儿的姿势实在有点儿古怪。于是我凑到跟前,一边“大红,大红”叫着它的名字一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它。
可是大红却一反常态,仍然僵在那里纹丝不动。我更加奇怪了,瞪大眼睛仔细一看,这时才发现,大红的脖子上紧紧缠着一根绳子,绳子勒进它的羽毛里,原本华美的羽毛像被刀划开一个深深的口子,刺痛我的双眼。
我吓坏了,惊乍乍尖叫着冲厨房里的母亲大喊:“妈,妈,不好了,大红,大红被吊死了!”
我话音没落,母亲已经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手里拎着锅铲,挂着满脸的惊叹号,她直奔“大红”而来。
我俩手忙脚乱把大红从绳子里解救出来,然而为时已晚,“大红”的身子仍然有一丝儿温热,却早已经僵硬了。
我原本以为母亲会宰了大红,给我们打牙祭,可是母亲却阴沉着脸,把锅铲子塞进我手里,俯下身子抱起“大红”的尸体,脚步沉重地向院子西头走去,边走边嘀嘀咕咕:“没有放过血的鸡是不能吃的,还是把它埋了吧,唉——可惜了……”
我从没考证过没有放过血的鸡是不是真的不能吃,我更愿意相信母亲是因为难过和内疚而不忍心吃“大红”的肉,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当妹妹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我和母亲正蹲在院子里一丛火红的鸡冠花旁掩埋大红。
埋葬了大红之后,母亲心情烦乱,连午饭都懒得吃,在锅灶边“乒乒乓乓”刷着锅……
今天的鸡蛋炒韭菜格外咸,我吃了一口就皱起眉头。妹妹吃了一口,差点儿吐出来,当她刚要张嘴打算告诉母亲的时候,我连忙冲她摇摇头,妹妹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心领神会,硬生生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于是我俩沉默着吃完了午饭。
下面我就来讲讲我家“大红”堪称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一生。
“大红”是我家养的十几只鸡里最不安分,最让母亲头疼的一只大公鸡,人送外号——“惹祸精”。
它身上的羽毛从鸡冠子往下通体金红,只有尾巴上的毛是黑色的,所以我们都亲切地叫它“大红”。
“大红”身姿矫健长相俊美,尤其是那一身油亮的羽毛,在阳光照耀下,如一团火红锦缎,油光水滑,引诱得我常常想伸手摸一摸。
可惜,“大红”的警惕性很高,无论它正在多么专心地啄食吃,只要稍微有点儿响动,它就会立即昂起头来抻长脖子,机警地四处观望,喉咙里不时发出“咕咕咕……”的叫声,既像在警告不速之客,又像在对其它鸡发出警报。
无论谁都无法轻易靠近大红,所以我想摸摸它羽毛的愿望,眼看着难以实现,最后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大红堪称我家群鸡中的翘楚,同时,它也是最不安分,最难管束的。
从乡下搬到城里后,母亲的生活习惯并没有发生太大改变。我家的院子很大,所以每年过了清明,母亲就开始在院子里忙碌起来。
施肥、翻地、播种,原本荒芜了一冬的院子,经母亲的妙手一番整饬,立刻摇身一变,成了错落有致的大旗盘。
再过一段时间,这块“棋盘”上就会东一块西一片冒出一片片新绿,令我们欣喜不已,也给这个普普通通的院落平添几许春色。
水萝卜、小白菜、小葱、西芹……一旦从泥土里冒出芽儿来,就开始你追我赶比赛长个儿,花花草草也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从潮湿松软的泥土里钻出来凑热闹。很快,我家的院子就被各种深深浅浅的绿色填满,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母亲不仅喜欢在院子里种菜种花,养鸡更是她的一大乐事。我们这些孩子们因为垂涎香喷喷的炒鸡蛋和辣子炒鸡的香味儿也个个支持母亲在院子里养鸡。
所以,每年四五月份的时候,母亲都会从街上买回来一堆毛茸茸叫喳喳的小鸡儿,关在树枝子围成的简易栅栏里养着。
起初,栅栏里的鸡与院子里的蔬菜和花草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地盘上,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可是没过多久,小鸡就长成大鸡,个个身强体健,有些鸡经不住外面世界的诱惑,或从栅栏缝里钻出去,或飞越低矮的篱墙,“咯咯咯……”欢叫着奔向外面广阔的自由天地。
这下母亲那些蔬菜和花草可就遭了殃,转眼间就被这些馋嘴的鸡儿啄食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母亲看着一片狼藉的菜地,又是痛心,又是气恼,随手捡起根树枝子,一边气急败坏挥舞着,一边嘟嘟囔囔叫吗着讨伐这些可恶的鸡。
鸡儿在母亲气势汹汹的声讨下,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尖叫着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那狼狈不堪的惨状,逗得一旁观战的我们笑弯了腰,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不一会儿,所有的鸡在母亲强大的“火力”压制之下,被灰溜溜赶回鸡栅。
母亲仍然余怒未消,只见她一只手里仍旧握着她的“武器”,另一只手叉着腰,对这群惊魂未定,“咯咯”乱叫的鸡儿,展开一场义正辞严的“批评教育”。
记忆里,听母亲给鸡儿上“政治课”,是我们姐妹几个年少时一大乐事。
几次三番之后,大多数鸡儿吃尽了苦头,开始变得循规蹈矩,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唯有大红屡教不改,依然我行我素,与母亲分庭抗礼。
这下可把母亲给气坏了,有一天趁大红不注意,母亲和大姐对“大红”发起突袭,两人左扑右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逮住了它。
为了防止大红飞跃篱笆,母亲想出一条妙计,她用一节绳子拴住大红的两条腿,然后就把它丢进栅栏。
被捆缚双腿的大红,只能一蹦一跳往前走,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迈着八字步在院子里耀武扬威,那副样子,真是既滑稽又可怜,令我不禁想起一个词——英雄落难。
就在我们大家都以为万事大吉,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大红的身影却再次令人意想不到地出现在菜地里。
只见它一奔一跳穿梭在一行行排列整齐绿油油的蔬菜中间,活像一位身披火红战袍,正在威风凛凛检阅部队的将军。
看着大红那副耀武扬威的得意样儿,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被“脚铐”缚足的大红是怎样翻越被母亲加高加密的鸡栅的。
真应了那句俗话“老马不死,旧性难改”,重获自由的大红毫无悔改之意,继续在院子里作威作福。
每当发现什么好吃的,它就“咕咕咕……”冲篱笆里的鸡儿叫个不停,呼朋唤友招引栅栏里的鸡儿来分享美味儿。
那些馋嘴的鸡儿受了美食的诱惑,早已把母亲的“谆谆教导”抛到九霄云外,叽叽喳喳吵吵嚷嚷向阻拦它们的篱笆发起猛烈冲锋,只见鸡儿飞的飞、跳的跳、扑的扑、钻的钻,一番争先恐后各显身手的较量之后,居然又有好几只鸡成功“越狱”。
母亲气极了,这回她没有找帮手,单枪匹马就擒获了戴着“镣铐”桀骜不驯的大红。
“啪啪”母亲被气得咬牙切齿,狠狠扇了大红两耳光,一面咕咕叨叨咒骂着:“你这只该死的鸡儿,看老娘怎么收拾你!当心我一刀剁了你!”然后她果真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割断了大红腿上的绳子。
我还以为母亲要释放大红,让它重获自由,没成想,她却从衣袋里掏出一只旧布鞋来。
“妈妈这是要给大红穿鞋子吗?可是这鞋子对于大红来说也太大了点吧?”我盯着那只紫红色布鞋,一头雾水。
只见母亲用两腿紧紧夹住大红,让它动弹不得,然后她把大红一只脚上的绳子系在了鞋带的扣眼里。
这下大红倒是不用每天练双抓“跳远”了,但一只脚被沉甸甸的布鞋拖拽着,走起路来跌跌撞撞一瘸一拐,威风扫地。
看着大红那副落魄样儿,我有点儿于心不忍,软磨硬泡央求母亲给它去掉“刑具”。
母亲却气哼哼地说:“你觉得它可怜,它可一点儿也不可怜我那些辛辛苦苦种的菜,你看看被它们祸祸成啥样儿了?”
听了母亲的话,我一时无言以对,想想大红也实在可恶,就不再坚持。
可是刑具加身的大红仍然没有被困住,有时在母亲打开鸡栅门,准备进去给鸡儿们喂食添水的瞬间,大红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箭一般冲出栅栏。
等大红被逮回来之后,母亲吸取教训加强防备,她把食槽和水槽移到栅栏口,用一个长柄的铁勺给鸡们填食填水,让大红再无可乘之机。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大红真不愧一位斗士和勇士,面对重重阻挠它依然没有放弃那颗追求自由的心,继续不屈不挠和母亲斗智斗勇。
见强攻不行,大红就另辟蹊径采取“智取”,我经常看到大红在吃饱喝足之后,一有空就用头和身子使劲拱围栅栏的树枝子。
功夫不负有心鸡,终于有一天,大红硬是从被它一点点拱大的栅栏缝里钻了出来。
重获自由的大红,抖抖被树枝弄乱的羽毛,“咕咕咕”高唱着凯歌,在院子里踱着官步,虽然一瘸一拐,却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这回轮到母亲妥协了,她既没有再去白费力气逮大红,也没有解去它脚上的刑具,虽然仍然心疼她那些菜儿、花儿,却又拿大红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
于是,没过多久就发生了故事开头的那一幕,大红终究被脚上的绳子给吊死了,它死了,死得很冤,却不失壮烈。
我家养过许多鸡,但在所有鸡中,被我们记住并常常提及的唯有大红,尽管没有如愿以偿吃上“大红”的肉,但它却以傲然之姿,永远刻在我的记忆里,在时间的洪流里,那份记忆不仅没有被冲淡,反而愈加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