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论学,有为人之学,为学之学,为政之学,而为人之学无疑是核心。为人之学,也就是君子之学。孔子谈君子的话不少,但孔门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论语》记载中主动向孔子请教君子之道的却只有三个人。分别是子贡、司马牛和子路。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论语·为政》)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论语·颜渊》)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论语·宪问》)
三人问君子,孔子给予了不同的回答,体现了孔子教学的特色,因材施教。
子贡好为大言。《论语·公治长》记载,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孔子为什么认为他做不到呢?子贡口才好,但口辞犀利,难免刻薄,《论语·宪问》记载,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因此,当子贡请教怎样才能成为君子,孔子毫不客气的说,先实践自己想要说的话,等到真的做到了以后才把它说出来。
司马牛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论语·颜渊》记载,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孔子了解他的性格,所以司马牛问怎样才能成为君子,孔子干脆的回答:“君子不忧不惧。”君子没什么可忧愁可害怕的。司马牛的领悟能力有点差,反问不忧不惧就是君子了吗?孔子接着回答:“内省没有什么可愧疚的,又有什么可担心可害怕的。”不是因为没有什么可担忧、可害怕的就是君子,而是君子没有什么可担忧、可害怕的。
如此一来,有朋友就会疑问,孔子不是答非所问吗?司马牛并非无兄弟,其实他是宋国桓氏子弟,兄弟五人,司马牛排行老三,长兄向巢任宋国左师,二兄桓魋为宋国司马,有两个弟弟子欣和子车。桓氏权势很大,宋景公颇为忌惮。桓魋与宋景公发生矛盾,发动叛乱,被宋景公打败。桓氏兄弟四散奔逃,向巢去了齐国。司马牛虽然没有做官,怕受牵连,也逃到了齐国,后来,他又觉得在齐国与桓魋在一起会受误解,又跑到了吴国,吴人不愿意收留他。但司马牛颇有才华,晋国的赵简子和齐国陈成子都愿意任用他,但他最后还是来到了鲁国。他向人感慨,“人皆有兄弟,我独无。”非感慨无兄弟也,而是感慨没有好兄弟共同进步也。
以孔子的标准来看,赵简子、陈成子和桓魋是一路货色,司马牛拒绝他们的招徕,在孔子看来,可能已经是个君子了。是君子了,还有什么可忧愁、可畏惧的呢?
子路是个直性子的人,说话直率有时让人受不了。孔子在卫国去见了大美人南子,子路不满,逼得孔子发誓:“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子路曾经问孔子,如果卫国重用他,最重要的政务是什么?孔子回答说“正名。”子路抢白:“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老师,你太迂腐了,有机会就上,谈什么正名不正名呀。孔子在鲁国的时候,“温温无所试。”为了寻找施展才华的机会,他甚至屈身想去佛肸、公山不扭处碰运气,都被子路质疑。
《论语·先进》记载了一段师兄弟陪待孔子的故事。
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子路性格率真,直来直去,孔子怕他吃亏,所以当子路问他怎样才能成为君子,孔子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修己以敬。”修养自己,保持严肃认真的态度,不要太冲,不要因为直率而刺伤别人。
孔子与三名弟子谈论君子的对话,给了我们一个启示,君子的修炼,首先要克服的是个人性格中的弱点。孔子说,“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论语·里仁》)这里的党,是属性、性格之意。古人“五家为比,五比为闾,四闾为族,五族为党。”五百家为一党,后来党引申为同类之意,又引申为类型,人犯过错,源于他的类型,也就是性格。看一个人犯什么样的过错,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再谈子路,孔子调侃子路“不得好死。”不曾想一语成谶,子路最终死于非命。
子路、子羔师兄弟同在卫国做官,后来卫国发生了内乱,孔子说:“嗟乎,由死矣。”过了几天,子羔从卫国回来报告,子路果然在动乱中死掉了。卫国的内乱起因是卫国太子蒯聩与他的儿子争国君之位,与子路没什么关系,而他当时也不在事发现场,但他偏偏赶回宫廷,挺身而出,以一已之力与发动政变的士兵搏斗,最后战死。而且死得特别悲惨,在搏斗中他的帽子掉了,他说,士不可如此而死。于是捡起帽子,系上帽缨,从容就义。
子路之死,就死于他的性格,可以不死,却偏偏自己找死。做君子的第一步,克服性格弱点,是非常的重要。
我们得感谢子路,他并没有满足于孔子的第一个答案,而是不停的追问,使我们了解了君子修炼的三步骤,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
修己以敬,关键在这个敬字,你是不是内心有真正的诚敬之心呢?孔子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畏即敬也。
修己以安人,修养自己能够使他人安定,如果以为自己是君子就可以要求别人,就不对了。孟子说:“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也就是身教重于言教,以德行感化众人也。
修己以安百姓,这是圣人境界了,孔子是以此告诫子路,修行无止境,当志存高远,努力为之。
曾子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已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君子当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