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世傑□郝平:古瓶上的手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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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说不清那幅套色木刻,怎么一下就勾住了我的目光?是画家把那幅画命名为《手之舞》吗?画面上,一双又一双手,飘动着,柔韧着,让人想起森林里靠得很近的树,树干上拳曲的悄然伸张的藤萝,藤萝顶端的叶片刚刚绽开,鲜活自由竟至张扬放肆,应对着不同人物的不同身姿,或放或收或举或张,仿佛在劳作,又仿佛在舞蹈,生命中无尽的意绪,那种邈远的亲切无声的热烈,就在那片手的森林中妙曼挥洒:人生尽管像极了一场粉墨大戏,生命倒确如一场酣畅之舞。又或许我倾心的并非那幅版画本身,倒是画家有意无意在画中对版画艺术创作给出的种种暗示。眼前净是些女性的手,十指纤纤,柔软舒展,可我想到的却是版画家的手——相比画面中那些美妙的手,艺术家创造美的手本身或许并不美,却在我的揣摩品咂中透出耐人寻味的精神意味:艺术探索的艰辛,艺术劳作的艰苦与艺术创造的艰难。我笃信同样作为画家,版画家的手与油画家国画家并不一样。画家通常仅以手挥动画笔,版画家尚须稔熟地使用各种型号的刻刀,在各种各样的版材上精雕细镂,游走龙蛇。那是能“文”能“武”的一群,借助笔和刀一软一硬的协力营造,一幅上乘的版画才可望问世。刀和笔都靠手的把握。于是翻来覆去地凝眸那幅《手之舞》,顷刻间我心如生双翼,缓缓飞进一个妙异的世界,一个由柔软画笔与锋利刻刀共同创造的艺术世界。

        那正是版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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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版画有别于其他绘画之处,正是它蕴含的强烈的“手工意味”,一如存放弥久的沉香,看不见却让人时时都身在其中。在色彩浮艳、“平涂”泛滥的当下,绘画中那种几近原始的手工性正在被人遗忘,甚而惨遭抛弃。当代艺术对表现技法的忽视已到了叫人揪心的程度。可艺术从来都是身心的表达,越是精神蕴含丰润阔大的作品,越离不开身心的切身体验。版画那种浓郁的单纯简约的丰富,无不来自版画家的身体特别是手与画材间的亲密接触:从开始到结束,从在版材上勾线描图,到一刀一线的刻版、一道一道色彩的印制,一幅版画的成功怎么都离不开画家的手。有没有那种接触大不一样。版画家因而是绘画艺术中名副其实的手工劳动者。完全可以说,版画从画到“版”再到画,时间上几乎每分每秒,画面上几乎每尺每寸,都无不留下画家那双手上的汗渍与伤痛,留下画家的血脉、体温和心思。版画,因而是一场地地道道的画者的“手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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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日独处书房,在与文字斗争的间隙,当我在落寞或亢奋中偶一抬头,凝神一幅版画而渐至忘情时,总不明白,到底是何种特殊的缘由让我对版画如此迷醉?理由似乎没有,又不好说完全没有——不同门类的艺术间存在的“通感”,毕竟会为一个对某类艺术并不在行者提供欣赏它的艺术准备。而真要能欣赏另一种艺术,总要有点契机,对于我,那就是多年来无意间与版画艺术家的日常接触。日常接触的好处是没有刻意没有功利,一点工作的牵连,一点友情的滋润,让我渐渐对版画界的朋友有了好感和尊敬——先是从人的角度、生命的角度,然后才是从绘画的角度、艺术的角度,喜欢上了版画。艺术总是人创造的。艺术创作是生命的一项重要支出。在亲睹了一些版画家的劳作之后,对版画创作的艰辛也就多少有了些体认。先前倒并非如此。尽管早就听说即便毕加索、米罗那样的大师也做过版画,仍会偏执地把版画归为简单直白的宣传品和印刷品,不屑接近——或许那是看多了曾风行一时,粗糙、直白、缺少艺术美感的所谓版画的缘故。许久之后才发现,其实版画可说是绘画和印刷两门艺术的最佳结晶,它不似一般的油画或水彩,是艺术家用自己喜欢也擅长的方式“直接”描绘,而是需经过构图、制版、压印等诸多过程,每一过程中只要有些许差错,都无法达到所要表现的意境。一件版画作品的完成,所花的时间和精力绝不比其他绘画媒材来得少,甚至更多。版画创作是名副其实的手工劳作,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有着更丰富也更深邃的“手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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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版画乃一“类印刷品”,虽具些许“复数性”,但此“印刷”并非彼“印刷”。伴随版画技艺的精湛演进,一幅上乘的版画作品较一般印刷品早已具有的更细腻的质感、更丰富的色彩层次的递迭,绝非初级甚至精美印刷品所能代替。虽为印刷品,版画却通常都需严格限定其印刷数量,绝版版画甚至在定量印制后将刻版毁弃,显示出版画家在艺术上的决绝姿态,让人惊叹。版画的限量性与印刷品的动辄千万份的印制,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最终当然也就影响到其价值意义的大小。由此,以“复数性”作为其主要特点之一的版画,其艺术价值并不因此就显得低下。其实无论以哪种媒材完成的艺术作品,好的就是好的,而坏的绘画和雕刻与好的版画绝对无法相提并论。反之,正因了版画有限度的“复数性”,反倒扩展了它展示给大众的机会,能带给更多人以亲密喜悦之情,从而成为适合大众社会的艺术作品。如此,即便像毕加索和米罗那样的大师,也醉心于版画就不足为奇了。米罗甚至说,他无法单靠油画来与欣赏他作品的人们接触,因而制作了千万份的彩色版画,以较低廉的价格分销到各地,使更多喜欢他的人能拥有一幅他的原作。何况版画的细腻与精致小巧,无须在展览会上才能鉴赏,更适合在手上把玩,或置于书房、起居室,细细品视观赏,别有风味。版画由此成了日常、琐碎的生活环境中最容易亲近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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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手之舞》与对版画艺术偏重于手工的印象,就那样交织在了一起。“手舞”,其实正是“心舞”。在人类肢体的各部位中,手或是与心交融最密切的器官。画家的创作从来都处在眼——手——心一体的交织之中。俗语中的“十指连心”,或许还偏重于生理感受,而梅洛·庞蒂却从来都将眼睛的视看纳入人的身体“功能”的更高的一维:从他的《眼与心》一文的题目就可以断定,“眼”与“心”是交织在一起的。而手,正是依据“心”接受了经眼睛的视看后发出的指令行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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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那样,面对一幅优秀的版画作品,我总固执地想起艺术家的那双手。那双手除了握笔还得握刀,怎么都有一种文武兼备双管齐下的味道。碰到一位版画家,我总会悄悄地打量他的手,总想摸摸他手上当然也是他生命中那些由刻刀留下的茧子与划痕,那些时光和生命的印记,总会想起他在版材上刻制时那眯缝的双眼中专一的目光,紧蹙的眉额间欲滴的汗珠。夜深人静,我也总能透过那方悠然透出灯光的小窗,想见他以辛劳、汗水与智慧从事的劳作,或已到了某个生死攸关的时刻。那样的时候,我甚至能听到刻刀在版材上走过时轻微的刺啦声、他额头上汗水滴落时的啪嗒声,以及他在创造中轰然作响的心脏的跳动、山涧般喧腾的血脉的涌流……

        我说的是版画家郝平。

        张激谓“郝平是个用油彩和刻刀思考的画家,尤其偏重历史与文化的思考,他的作品总隐隐飘忽着哲学的苦味、历史时空的浩然清气,流露着冷静达观的空明和悠远深邃的气质”。诚是。此语道出的画家郝平,多褶多皱的青涩人生包容的种种磨砺,想起来至今让人叹惜。缘分自然也有:11岁时就从父亲手里接过一套木刻刀,念中学时还在图书馆废墟中捡到过一本《版画手册》,可轮到他正经八百做版画,传统版画已走过千年,现代版画也几经起落,哪里才是他艺术生命的安身之处?其路也修远。幸好那是中国艺术“复兴”的年代,艺术家们为冲破禁锢各显神通。郝平没有宣言,只“信奉不同感受要用不同的形式来表达”。其早期画作如多足生命,伸展触及几乎每个他可能到达的领域,尝试过多种风格、技法,题材却大抵是云南:自然、风情、人物,新意浓郁,亦日臻精美。那段盎然蓬勃的探索以《碓声咚咚》在1983年第八届全国版画展获奖为标志,开始在版画界崭露头角。其后云南重彩画风靡一时,他兴之所至,也将重彩画的某些元素纳入版画,同时“吸取了油画丰富厚重的色彩和中国画的线描造型相结合的技法”,同样累有佳制。但那一切怎么都还是与其人生经历相似的艺术历练,是他一段不长不短的准备、积蓄与探索期,常常深陷于艺术思考的艰辛之中。任何艺术家,或长或短,都有个“艺术学徒”期——艺术殿堂太大太深奥,一个人在创作出真正优秀的作品前,谁不是“学徒”呢?天才当然也有,即便天才,历练人生历练艺术,仍是成熟的艺术家必经的旅程。郝平亦如是。他准备着积蓄着寻找着探索着,不拒绝几乎每个历练的机会。即便当我请他为一份小刊物设计一个封面时,他也没有拒绝。几天后他给我一个小样,画面是一些黑白相间、长短不一、高低错落的菱柱体,像高高低低的音符、长长短短的琴键,是写生室里冷峻的石膏体,也是路南石林里历经沧桑的擎天大柱。从那样的图形中,我感到了一种韵律、一种声音。除了谢谢他,我还能说什么?直觉告诉我:这是个能画出优秀作品的画家。不管先前的尝试赢得过怎样的奖掖,那都还不是真正的郝平。版画家郝平还藏在他的内心之中,就像云南藏在峻岭奇峰和漫天云彩之中,藏在悠远的时光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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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那时许多画家的画作一样,《手之舞》作为画家的早期作品,尽管充盈着对手的诗意描绘,到底与当时云南的不少画作一样,少了些优秀作品必需的“表现”性,多的是对记忆的描摹、想象与展示。就艺术创作而言,“展示”与“表现”绝不属同一层面。一个出色的画家,应该“防止倾向于文学”,尽力在绘画中排除叙事性的文学内容,让“记忆”和“想象”“从自然的束缚下解放出来”,从具有“社会学功能”的传统艺术倾向中走出,带着“绘画的独立性”步入当时的社会生活——或许从那时起,那一切都已在郝平艺术创新的思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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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多少年。那些天,正樱花天气好出游,我倒一头迷上了丹青——画里画外的风景怎么都不一样。何况与郝平为邻,看画聊画都方便:早先在翠湖边就是邻居,虽各一单元,倒都在一楼当“门神”,如今更是楼上楼下,早晚见了说起画来,分分秒秒都投缘。于画我当然外行得很,偏爱看,看着看着就喜欢,就胡思乱想:中国的古老艺术,怎么好像都跟木头、石头结了缘?象棋是木头子儿,围棋子的原料是各种矿物,经炉火熔炼,最终还要落在木枰上,方能演绎刀光剑影的戎马人生。旧时人家,有一套纹理妍秀的木家具,或镂空雕花的木门窗,便添了几分清雅与敦厚。书家画家不惟都要用纸——那是木头的另一种形态,还怎么都离不开一方用作书案画台的木台面,至于笔、墨、颜料也无一不出于自然。当今所说的版画,史载早在公元868年的唐代,就以“咸通”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卷首图问世,那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版画。那样的版画索性先在木头上画样,而后才刻版、印制。读油画水彩,我总闻到一股油彩味,读版画时画中飘散出的,倒是缕缕悠然的木味和刀味——不定正是它们,造就了版画独特的艺术魅力,让它在中国文化艺术史上具有了独立的艺术价值与地位。

        中国艺术的另一大载体是瓷器,China甚而成了风行世界的中国名字。中国古瓷承载着太多的文化与历史信息。我不懂瓷,更不懂古瓶。有人送我一个古瓷瓶,不识货,丢在那里暗无天日地一放多年,弄到满身风尘。我的北京朋友刘进元一向好古,走到哪儿都一心寻宝“捡漏”,那天听我说起那个瓷瓶非要看,这才晓得那是“储秀宫款刻瓷金彩人物撇口瓶”,弄不好乃慈禧寿品,临走嘱我“好生收着”。听进元一晚上大讲古瓶,才知千姿百态的古瓶上,几乎藏着一部中国艺术史。瓷能让人安静。台湾海基会会长辜振甫收了一件南宋龙泉窑的青瓷船形水盂:无风无雨,无波无浪,船帆掩落,木桨半收,船头有艄公举手远望,舱下有坐客捻子对弈。辜振甫说,看一眼那个船形水盂,就好像窥见了先人的生活,能与先人对话,既看到了他们的心血,也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古瓷让辜先生心情平和,就连那样的叙说也能让我们在经济转型的年代抛却许多浮躁。后来我再看那古瓶,想起“老佛爷”曾经的不可一世,眼前分明浮动着几丝苍凉的温润。看来艺术跟木有缘,也跟瓷有缘。倘能把木、瓷二缘糅在一起做版画,岂不木味、刀味和瓷味“三味”兼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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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又跟郝平聊天,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古瓶。关于版画的木味、刀味和瓷味,原本还只是我一点朦胧的思虑,不意郝平倒早就在那么干了。说是有次在欧洲,进进出出了无数教堂和博物馆,看够了欧洲的宗教艺术和现代艺术后,走在大街上,他倒突然要命地想到了中国,China,瓷,古瓶,木刻,版画。那是种奇异的联想与思索,就如向晚的天边诡秘的落霞,斑斓壮阔,风生水起。

        德国浪漫诗人诺瓦里斯曾说:“哲学其实是乡愁,是处处为家的渴望。”艺术也一样:哲学是乡愁的理性陈述,艺术乃乡愁的美学表达。处处为家当然足够浪漫,却怎么都潜藏着几丝美丽的无奈:处处为家,意味着处处无家,所谓居无定所。作为人的精神家园,艺术该营造的恰恰应是我们灵魂的居所。背井离乡既象征着绝望,也暗示出希望。虽说人最难忘情故国山水,但人的境遇却始终在支配着家山花月的命运,惟“背井离乡”时才会思念乡井,才会明白他真正需要的其实是精神家园那种看不见却须臾不能或缺的温馨支撑。大需无形:空气、水作为人的必需,都无色、透明。文化何尝不是?异国的风情与艺术美则美矣,看多了却怎么都有一种蚀心销骨的漂泊感——再好,毕竟都是人家的。那时他悠然想起了中国,想起了云南甚至昆明——不仅是地域概念,更多的倒是文化概念。当天色暗转,灯火阑珊,关于艺术创新的思索倒清晰得让他战栗。版画新作“古瓶系列”的构思,就那样在异国他乡开始萌动。回来他便在心头燃起一炷中国传统文化的心香,将艺术触角转向五千年来已悄然暗去却依旧辉煌的文化场景。对一个艺术家,那是一次跳出,如同把灵魂从“魔鬼”那里赎回——哪怕那个魔鬼叫“成功”,代价惨痛,跳出也为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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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传统文化烟波浩渺,如何才能乘桴越沧海而抵达彼岸?当然考人得很。好在版画的“木味”与“刀味”,早在郝平的思虑之中,亦有成功把握,而他想增添的那点“瓷味”即China味又该去哪里寻?他再次从前人那里获得了启示:林风眠画的永远不是眼前,而是记忆中的景色。高更说,靠记忆画画才画得出自己的画。记忆不惟个体有,民族也有:古瓶、古画即民族记忆,作为中国传统艺术的精雅载体,几近凝结着整整一部中国艺术史。由是郝平此意初定:将历朝历代艺术家的创作当作自己的创作素材,让传统艺术在自己的艺术再审视中,显出超越其自身的别一种姿彩。那是一次大的改变,丰厚的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终于成了郝平版画柔韧坚实的灵魂,也成了他风雅得体的衣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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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知就是这么回事。当即请他拿出他精心保存秘不示人的《古瓶系列》原作一睹为快:一组十二幅,幅幅中都有一典雅古瓶置中,四周或斜阳草树寻常巷陌,或骑马挟弹风云出猎,或仕女春游裙裾飘逸,或宴饮舞乐箫竖笛横,或高山流水空谷白云,尽皆以中国传统线刻勾勒的古雅画面。画名也好到古雅:“出猎”“宴饮”“空谷”“知秋”描绘的,是传统生活中的日常场景,“舞乐”“书道”“蹴鞠”“厢屏”展示的是生活中的艺术,而“飞升”“青莲”“兽龙”和“故鉴”,涉及的便是某些精神与文化的纠结,甚而是民族和人生的境界了——整组画,是一种怎么都抹不去也不该抹去的民族和历史的文化记忆,凝神之间,眼前竟然浮动起线装书般的微尘和暗香。

        那时我突然想起了红极一时的云南重彩画,那些夸张变形的人体,鲜艳亮丽的色彩,涂抹堆砌得让人炫目,虽说不失为一个画种,也仅止一种,看几眼还可以,看一阵也将就,多了就眼睛发晕心头发堵,再看就心律失常反胃嗝酸。当那样的画落到连初学者也可以在一番胡涂乱抹后摆在路边招徕生意,沦为招财进宝的俗艳地摊画时,真正的艺术家肯定痛苦不堪,只能“旧帽遮颜过闹市”了——艺术,任何艺术,要紧的都在品位。一旦失去品位,将艺术当作换取铜板的手段,生命也就临到了末路。艺术也像衣装:人靠衣装,衣靠品位。王尔德认定人生在世,成不了艺术品也要穿一件艺术品,就看你怎么穿了。灰黑蓝白的巧妙搭配可以藏拙,可以成为清绝冷艳的高洁素雅;大红大绿尽管能抢眼球,弄不好倒成了卖弄成了献丑,一如花花绿绿的女郎蝴蝶般招摇过市,艳俗的轻佻怎么都有点儿卖春的嫌疑。艺术卖春寻找的主顾无疑是权势金钱。文字和艺术都是该有尊严的。一如高贵有时就是适度的保守,尊严有时就来自艺术家的那点矜持:哪怕他并非数代相传的绅士,只要有那么一点绅士的气派,往书斋里斜斜地一靠,就靠出了艺术的尊严,往画室里那么笔直地一站,就站成了雕像。

        那样读画,当是一种奢侈的愉悦。我喜欢那些典雅清平淡定入微的场景,喜欢那些清丽流畅刚柔相济的线条,从中甚至能听到历史无声的吟咏和生活有形的欢笑。尽管都覆以单色,或青莲或绛红或淡紫或鹅黄,反倒从古旧不晦的厚重中透出了些怡情怡性的真艳绝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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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上去那或许相当容易——不就是靠了一点机灵劲,把“古瓶”请出来,再添上几个古意充盈的场景画面么?古瓶和各种场景不都是现成的吗?诚是,可要命的正是那个“添”字,添上什么样的古意,才能透露画家心中那块垒般郁结的心思呢?恰如有人说,天下文章与其说是一大抄,倒宁可说是生死流转之轮回。其实艺术亦如此,也有轮回。艺术家需要的,是在浩渺的文化苦海中横渡彼岸的心愿。中国古雅的传统艺术历经数千年尘封地窖,生动着的成了美酒佳酿,可到底也陈放太久,原有的香气有也淡了,死去的当然已经死去,成了腐烂的尸骨恶臭的泔水,不堪啜饮。从烟海般的中国传统艺术语句中,遴选出诸如“出猎”“宴饮”“空谷”“知秋”“舞乐”“书道”“蹴鞠”“厢屏”“飞升”“青莲”“兽龙”和“故鉴”,那样十二个堪称经典的关键词,无论如何也要点智慧和眼力,涉及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理解与分析,暗藏着对中国传统艺术的慧眼真知。

        中国人自古行事度日的许多重要概念,无论天人合一、山水在心的自然观,还是人生之乐、天国之梦的世界观,甚至雅致精微、修身养性的生活观,尽在那些关键词中。再者,画家还在不经意中,完成了对古瓶画的颠覆:在中国,“古瓶”上的图画与图案,尽管都是画作,有的尽管也相当精致,但无论怎样,通常都出于造就一个古瓶的展示性、装点性的需要,再怎么好都从属于古瓶,只是为了悦目,为了意境,极少具有独立的文化价值。《古瓶系列》远非如此,那种苦心孤诣的营造,已然超越了“古瓶”自身,成了在世事喧嚣的当今,呼唤传统文化中的精华“魂兮归来”的一个寓意深远的文化载体,从而抛别了装点性的展示,成了一种极富画家主观意愿的表现性的艺术诉求,一经现世智者的选出和艺术点染,便放射出了迷人的光彩醉人的陈韵。艺术创新的真谛恰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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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须百琢。良工不示人以璞。

        1976年后,中国版画创作进入了新的时期,各种探索性作品纷至沓来,齐凤阁说得到位得很,“精粹技艺是新时期版画家们的普遍追求”,郝平的《古瓶系列》则“以极精巧的线刻技巧与古雅的格调,提高了云南版画的品位”。(齐凤阁:《二十世纪中国版画的语境转换》)这话权威得很,我说不出来。

        文章组字成文,丹青布色传意。画家总用颜色说话,版画家则用刻刀抒情——刀法是他的文字。艺术的成功毕竟不惟思索的精深,也有赖技法的独特。从创作之初开始,郝平于版画技法孜孜以求多年。不管有意还是巧合,早期那幅名为《手之舞》的作品,透露出的怎么都是他对版画技艺的精深理解:版画从来都是手的艺术、手的舞蹈。其实艺术与制造技能相比,没有薄厚之分,恰如美国人杜兰特在《世界文明史》中所说:“在威尼斯的工匠,有一半是艺术家。”郝平早已摸索掌握了一套精雕、细刻、薄印的绝活。精雕、细刻靠沉稳的心性艰辛的镂刻制作,那些游丝般的婉转刻线,千回万转,一丝一缕皆是生命的托付,看已不易,须睁大眼睛,真难为他怎么用心刻出!说到印制,既然表意传情的色彩怎么也不该堆砌到覆盖生活的本相,郝平崇尚的是版画印制也不该以重色遮蔽历史的肌理。他潜心摸索,以多次薄印法,成功地祛除了油彩对纸质的蛮横覆盖,精心保留下了纸质的自然纹理,画面于是几近古绢质地的古画,让人梦回前朝——那为郝平偏重文化思考的版画新作提供了坚实的技术支撑。而后他连续推出的《西部日志》《神原组曲》《推门系列》,弥漫着浓郁的文化韵味,《古瓶系列》则将那种艺术思考张扬到了极致。

        我在意的,正是画家在这些创作中显现的思想与艺术、观念与技法的虚实得当,融洽和谐。眼下专意追求市场份额者,或能横行一时,可有几人不是早早过气掉出星轨?真正的艺术家,当默默地思考当代艺术与传统文化的对接,注重对永恒与瞬间、哲学与艺术、传统与现代的思考,寻找和建立属于自身的、独特的画语画境。而这一切,都有赖于艺术家的勤奋和扎实的功力。有时夜半归来,见郝平的画室依然亮着灯,就知道那晚他定然既心驰万仞神游八方,又专注于眼前的一刀一线了,要不那木味、刀味和瓷味又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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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瓶系列》刀工精湛,丝丝入微,印法复杂,层层铺展,倘不是捻掉了头上的几痕青丝,磨起了手上的几道茧子,哪能凭侥幸得到?面对那样的作品,总能想见艺术家浸润在画幅中的一丝丝殷红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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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作品的珍贵,怎么说都在它所具有的某种艺术特质。能在源远流长的艺术长河中留下点生命痕迹的,总是那些有着独特艺术个性的艺术家和他的作品。在这个意义上,艺术家正是以自己的生命,在艺术史上留下了自己的生命印记。

        搞艺术断然艰辛,但头上有彩云飞过,眼前是山川涌流,自然、风情之美与丰富,怎么都是对艺术家粗粝的体贴无言的滋润:穷乡水石人见犹怜,草木虫鱼稍有会心便有天机可参。大块万象即或不能尽收尺幅,最不济也可截为小品,祭奉天地。可弄不好人也会方寸大乱——素材俯拾即是纷至沓来,既然沧浪之水取一瓢便可成功,反容易忘了掀开斑斓帷幕探究世界本相,遑论深度思考?蛊惑之美一旦成了想象的桎梏,便成大不幸。艺术向来都熬人得很。轻易成名短暂成功,只堪造就徒有其名的艺术纨绔,日子和作品尽管如亚热带植物般光鲜耀眼,蒸发量过大根基过浅往往容易一朝倒伏。艺术圣徒总把生命与艺术的根深扎入大地,年复一年地苦苦追寻。当岁月与时光的碎片丝缕流苏般纷披于前额,回首一望,生命已悄然越过万里河山置身高处——或许尚未标明方位,却可痛饮长风笑傲天地。但他依然沉稳持重,亦依然敏锐新潮,轻易不出手,出手便无虚发,总能撩开时代斑斓的衣裙,为世人展示那些遥远深邃的往昔,抑或是朦胧而又诱人的未来。

        云南的自然、风情之美过于强大,吸引着一批又一批艺术家。即便来自北国雪原南国海滨,久而久之,也自然地陶醉其中。他们的作品,也就总也离不开云南的风光与风情。可艺术家并不只是某地的书记员,理当有更广阔的艺术理想。一个画家能跳出他所生活的那个局部,正是他创作飞跃的前提。一旦跳出,即便再写他身边熟悉的风光与风情,也会有不同于他人的特异思考和表达,何况,郝平是将画笔指向了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代表的古瓶与古画本身,将历代艺术家的艺术创作当成了自己的审美对象。那样的眼光,不仅避开了只将视野囚于云南这片土地的弊端,当纷至沓来的异域文化的入侵已成为民族文化安全的威胁时,一个有良知的画家,就这样以自己的不二选择做出了回应。而这一切的背后,有赖画家本人文化与艺术修养的坚实支撑。一个画家,要能运用独到的版画语言把艺术与科学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最忌讳躲在自己的一时“成功”中,一辈子都只画诸如刀啊鼻子啊光头之类的东西,对整个世界和其他事物视而不见,沦为画匠。艺术家应该是博学之人,思索的深浅从来都决定着画意的深浅。荷兰现代版画艺术家埃舍尔(M.C.ESCHER1898—1972)的一幅木刻版画《骑士》,曾被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博士选作他获诺贝尔奖的《基本粒子》一书的封面,而引世人注目,也使埃舍尔的名声为之大振,从而作为一个把艺术与科学融合的画家,而享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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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家的使命不在兴邦治国,但怎么都逃不脱为人类营造精神家园的重任。玩味传统文化非为回味而回味,倒是要从回味中判断时代的位置,何况一个艺术家对现存的一切,还须有怀疑与批判的目光。现代世界白云苍狗,一场东西方文化冲突的大戏正在中国上演。当来自异域的生活方式和强势文化急剧进入并疯狂覆盖古老中国时,心性锐敏的艺术家不会不惊心,甚而感到阵阵被撕裂的疼痛:生活固然要往前走,但哪些变化和替代是合理的、必须的,哪些又是该警惕、该抵制的?那样的思虑催生了郝平的新作《替代·镜头1、2、3、4……》。倘若《古瓶系列》展示的是传统的儒雅娴静的浪漫,是空明的古朴与古典的清幽,弥漫着惆怅与怀旧的气息,《替代·镜头1、2、3、4……》直面的则是古老传统与当下生活的剧烈冲突与演变,犀利的冷峻与无言的忧思尽在其中。画家以冷静的笔触展示出不同历史镜头的时空转换,鲜明的对比给了观者强烈的艺术冲击和宽广的思考空间。而它们之间,那道近乎太极的曲线悄然提醒人们的,是此消彼长的不可抗拒,以及事物总会向其对立面转化的千古哲思——覆盖终是愚蠢的,不同事物和文化间只能是融合、融汇。要说这几乎是我们每天都会遇到的现实:各种款型的汽车代替了步行、奔马、牛车甚至自行车;密麻拥挤的钢筋混凝土森林代替了以木石为材质的古老家园;以美国大片、牛仔文化、卡通动漫为代表的外来强势文化,正在替代我们熟知的东方闲情与优雅娱乐;电子通讯的迅速普及代替了富有诗意的驿道、马蹄和鱼雁传书……画家和盘托出的,是那种复杂到令人尴尬甚至困惑的感受:一边是现代高科技为人们生活带来的便捷,一边是高能耗的现代生活方式对人与大地间的亲密关系、对“诗一样栖居”的嘲笑和破坏;一边是一个正在以空前的速度融入整个现代世界的古老中华,一边是作为一个民族赖以存在的传统文化正惊人地收缩败退。那里面既有欢呼,也有慨叹。当异域文化的入侵对民族文化安全构成威胁时,你还能怎样呢?

        ——郝平就那样以自己的不二选择,对当代生活的流变做出了极富艺术感的回应。艺术乃形式构成。作为组画,《替代》在2004年第十次全国美展展出时,是三幅做上下一线排列,那种信号灯式的形式警示意味浓郁。到了2005年第二届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替代》变成了五幅,是有着明显救赎意味的“十”字形——都勾起观者满腹心思,欲罢不能。但他没忘记高更的那句话“不要画得太尽”。“十”字中间的那一幅,是一片朦胧的灰色,似有若无之间,让人想到的却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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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引发出一个问题:什么才是属于画家的“迫切”的艺术创作冲动?梅洛·庞蒂回答说:“确切地说,画家孜孜以求的是什么?就是揭示形形色色的能见方法,而非其他的方法,通过这些方法,山在我们的眼里便成了山。”这些方法虽然并不只限于画家的“视看”环节,但“能见方法”必须也只能从视觉而来。画家的视觉捕捉到的,是被称为光线、明暗、阴影、反射、轮廓、深度、色彩等的非现实的存在,梅洛·庞蒂将这些非现实存在称作“幽灵”:“在普通意义上的可见物忘记了它的逻辑前提,它停留在一个有待于再创造的完整的可见性上面,而可见性又释放了囚禁在它身上的那些幽灵。”这里的“忘记”是对普通人而言,普通人在日常生活的各种“看”之中,并不知道那“自然地”被给予的视觉对象何以形成,即人在可见之中并不知晓可见性,画家的眼睛正是要去探询那造就可见性的各种“幽灵”。这些“幽灵”对于不懂绘画的人而言,“正是绘画的入门”,也是认知的向导,“并不是人人都能看得见它们。画家的注视是在询问这些研究对象如何使它们一下子产生出某种东西来,这东西正是用来构设世界的奇妙法宝,使我们看见可见之物的秘诀”。

        读《古瓶系列》可以读出很多,我读出的是关于精致与粗鄙的时代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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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精致是我们久违了的字眼。其实,即便在最粗放的岁月里,精致也是我们内心的渴求。中国的传统生活正是精致的生活。文人雅士不必说,即便庶人百姓,贫寒中也包含着精致的成分:生存的境遇尽管艰难,对生活一菜一饭的细心品味,对生命分分秒秒的不舍不弃,却仍如往日。重要的正是那样的感觉。回首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国,物质条件并不优裕,却也有那样一些人,生活尽管节俭甚至困窘,也依然葆有着优雅的情调和小小的讲究。在他们生命中、生活中,那些幽微精敏的精神触角,依然在晶莹洁净地生长和舞动。那就是精致。遗憾的倒是,在物质条件相对富足的今天,生活中的精致早已远遁无形,如今流行的恰是精致的反面:粗鄙。历史,包括那些写在书里的历史,就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我们被渐渐粗鄙化的过程。很长时间里,我们灵魂的原野荒芜一片,偶尔的莺飞草长转瞬即逝,更多的时候常常是粗俗杂乱,似是而非的理念荆棘,僵直坚硬的教化杂草,把我们的思索与情感空间塞得满满当当。不时刮起的政治尘暴,更不由分说地磨毛着我们的身心,让它变得越来越粗粝毛糙。我们的心灵世界,几乎从来都没像有人精心照料的花园那样,显得生机勃勃,繁花盛开,除了那些理念荆棘和教化杂草,很少看到那些洋溢着生命活力的,完全属于我们自身的精敏的精神触角,从我们的灵魂中长出,即或有,往往也刚一露头,就被掐死被扼杀。无论哪里,灵魂的风景总是干涩萧条,满目疮痍,毫无生气。男女老少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说一样的话,唱一样的歌,做一样的梦。工作、事业,度日、恋爱,朋友、家庭,一切都很“坚硬”。“温良恭俭让”被无情驱逐,“彬彬有礼”被恶意弃绝。在这个有着柔软丝绸和精美瓷器的古老国度,我们放声歌唱“钢铁”,推崇“粗糙”。有着几千年历史的东方式的优雅和闲情,统统被弃之如敝屣,毫不吝惜地付之一炬。想一想,我们竟然曾为那样的“粗鄙”感到过豪迈和骄傲,真让人匪夷所思。我们以为那样粗鄙了一下,就远离了某个邪恶的世界,以为那样“粗鄙”的生活,才是先贤以生命鲜血追寻了上百年的未来。那样的年代尽管早已过去,可酷烈的文化摧残造成的后遗症却至今未能痊愈,且时至今日,粗鄙依然在我们的生活中大行其道。除了“美金”“美女”和“美食”,别的与美相关的东西,“美丽”“美好”“美妙”“美景”“美文”“美貌”“美感”“美质”“美德”,似乎都成了邪恶。粗鄙像瘟疫一样蔓延,像沙尘暴一样铺天盖地:暴富者钱多了,日子仍然粗鄙,只知豪饮豪赌,奢靡显摆;明星们有名了,德行依然粗鄙,声称他们的“艺术”不需要思想,尽可胡编乱造;孩子再难读出父母目光里浓浓的关爱,变得寡情寡义;妙龄女子穿着睡衣走过长街,一无羞耻;达官贵人剔着牙打着手机出没,旁若无人;旅游地的清风明月可以论斤两出售,清雅的文人精神也能按红包大小贱卖;以致商贾的无义、“公仆”的贪婪、吃者的饕餮、论者的粗俗,种种“粗鄙的豪迈”,都在这片土地上演,映证着我们灵魂的原野曾荒芜到何种程度。真不知曾经的那段既无科学理性也无人文精神的沙漠时期种下的病根,要延续到哪一天?而一尊尊温润的古瓶上描绘的古雅精致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走进我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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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南宋诗人杨万里《跋李成山水》一文寥寥数语,讲他面对一幅水墨画时的奇异心情:那几天他老人家修房子老遇到下雨,怎么都完不了工,好不容易碰到天晴,能看到满天阳光,听到满山鸟唱,正是赶工的好日子,不料友人恰在这时带来了李成那幅水墨,“展卷烟雨勃兴,庭户晦冥”,诗人于是惊呼“吾庐何日可了耶”?我的房子什么时候才能修完啊?精美的艺术作品,魅力竟至于此!读郝平版画,我眼前“勃兴”而起的,也正是一场场时代的风雨。真想拿郝平的版画镶一架屏风,挡挡满世界的粗鄙与浮艳——或许那不仅是我的奢望,也是很多人的奢望。不过我到底没说,怕人说这家伙太贪心太自私了——优秀的艺术作品一旦问世,便不再属于他自己和某些个人,理当属于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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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平

  1952年生于昆明,1980年毕业于云南艺术学院美术系,1986年结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版画艺委会副主任,云南省文联名誉副主席,云南省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国家一级美术师(正高二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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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已收进作家出版社湯世傑新出散文集《輕捋物華》。文中圖片系由畫家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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