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此花不与群花比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这是一首李清照咏梅的词。

梅花,清高、孤傲,苦寒、暗香,上至达官显贵,下至文人逸士,受很多人的喜爱。

王安石有“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林逋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有人说李清照最爱的是梅花。

诚然,李清照咏梅的词很多。她很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在大雪天,骑驴出城,踏雪寻梅。但我觉得并不准确。此花不与群花比,梅花最懂盛开,开在百花之先。在冬末春初,李清照最爱的当然是梅花。但在初秋,她最爱的就变成了桂花,也叫木樨花。

她有词:“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李清照对桂花的评价是有多高,梅定妒,菊应羞,自是花中第一流。

到了深秋,李清照最爱的当然就是菊花了。“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看到“东篱”,我们马上就能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菊花。因为陶渊明的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让“东篱”成了“菊花”的代名词。

李清照爱花、赏花、咏花、惜花,顾花自怜,以花自比。她终其一生的命运谁知也像花一样,落花风雨更伤春,总被雨打风吹去。

李清照留给后世的只有七十多首诗词,并不算多,远远没法和陆游的万首诗相比。但她在宋词上却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受很多人的喜爱。水星上的十五座环形山,其中一座就以李清照的名字命名,足以证明她的历史地位。

那么李清照的诗词到底好在哪里呢?

我认为好在她对人世间喜悦、思念、寂寞、忧愁等等人类共有的感情,能感知、能描述、能升华,在人们心中形成一种能慰藉、能认同的共鸣。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当她游玩时,“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多么快乐;当她等待友人饮酒小聚时,“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多么爽快;当她思念亲人时,“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多么深情;当她寂寞时,“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只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多么孤单;当她愁闷时,“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多么惆怅!

李清照出身大家闺秀,丈夫赵明诚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她应该能拥有很幸福的一生。可是造化弄人,若把她72年的人生分为两半,36岁之前她应该很快乐,但36岁之后便命运多舛,陷入越来越深的忧愁而无法自拔。

当一位女子同时经历国破、家亡、财佚、流徙、再婚、离异、无嗣,作为一个女人,甚至是一个人能经历的所有不幸时,又如何能快活起来呢?但经历了这些不幸,自己还能顽强的活着,已经是个奇迹。

人的一生说短也短,几十年弹指一挥间,说长也长,一分一秒我们都要生生的捱。在七十多年的生活中,李清照快乐过,与丈夫赵明诚赌书泼茶,收集金石,曾过着神仙伴侣般的生活。好物从来不坚牢,彩虹易散琉璃脆。步入中年、老年的李清照陷入越来越深的忧愁。赌书输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可这样的快乐过去就永远再了找不到了。所积累的盈箱溢箧的金石、书籍,要么为战火所焚,要么被歹人所窃,丢的丢,损的损,最后所剩无几。一生心血,付之东流。安不痛哉?老子说: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诚不我欺!

在《金石录后序》中,李清照写道:“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这句感慨是人类永恒的困惑和痛苦的源泉。其实李清照何尝不知道答案。她在《金石录后序》的结尾写道:“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

仅此两句,完全改变了我对李清照的看法。我一直以为当遭遇生活的不幸后,她只是陷入忧愁不能自拔的小女子,但其实我错了。李清照洞悉世事,深知有无相生,祸福相倚,积聚皆分散,有命咸归死。她认为楚人失弓,楚人得之,自己失去的财富,也是被其他人得到,和在我身边并无两样。多么超脱,多么大气!

我才明白她说写的愁苦,只是对愁苦的一种观照。如“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如“如今也,不成怀抱,得似旧时那?”,如“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如“这次地,怎一个愁字了得?”

她深知人生有时就是无奈无常,无望无告,无计可施。“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人生就是阴晴不定,风雨无常,管它外面明晦冷暖,我只坚守自己心中的力量。她也做过英雄梦,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但孤身一人的女子在销烟匝地,烟尘遍道的世事中,️又能做些什么呢?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愁苦,体会着愁苦,把愁苦当作自己的伴侣,陪她一起回忆往事,把它写进诗词。虽然愁苦,她依然一天一天的好好活下去,这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力量和韧性!

艾弗利德·德索萨说:“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生活看似就要开始了,真正的生活,但总有一些障碍阻拦着,有些事得先解决,有些工作有待完成,时间貌似不够用,还有一笔债务要去付清,然后生活就会开始,最后我终于明白,这些障碍,正是我的生活。”

我们总是与沮丧、挫折、失望、生离、死别、病痛、苦难不期而遇。哪有什么一帆风顺,哪有什么万里无云,面对愁苦,观照愁苦,在苦不言苦,以苦为乐,着便是李清照教给我们面对苦难应有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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