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追忆37 | 巴尔贝克大旅馆丑闻

如果说上一节海堤聚会,两位康布尔梅夫人、阿尔贝蒂娜和小普构成了四角的平衡构图,那么这一节所述的内容则是一个圆形的构图,阿尔贝蒂娜是这个圆形隐藏的圆心。

与众人分别后,小普和阿尔贝蒂娜刚步入走廊,她便迫不及待地问他,“您到底对我有什么过不去的?”自从听完戈达尔医生说的那些话,小普就对阿尔贝蒂娜戈摩尔人的性质产生怀疑,他当着她的面奚落她,出言不逊伤害她,终于等到这一天她自己迫不及待地询问,摆出一副恐惧和请求的姿态。小普只要稍加盘问,或许就可以解决长久以来的疑惑,但他偏不。他对她撒谎说近来对她的女友安德烈感情炽烈。所谓的开诚布公,其实都有所隐瞒。

阿尔贝蒂娜的姨母邦当夫人这时从旅馆经过,顺便接她回府,她差人回话说她走不开,让她先回去。小普觉得她把与亲人用餐的时光献给了自己,这使他心情美妙。(这次不同于上次阿尔贝蒂娜执意要去见某位夫人,那时她的心思在那位夫人身上,而此时完全在小普身上。)小普终于壮了胆子,向她说了别人对她生活方式的谈论,并说自己讨厌那种恶癖。这些隐晦的话直白来说就是询问阿尔贝蒂娜是否是同性恋,爱不爱安德烈。阿尔贝蒂娜的态度和夏吕斯先生如出一辙,她说“安德烈和我,我俩对这等丑事都厌恶极了。我们都长这么大了,并不是没有见过您说的那种留着短头发、言谈举止一副男子相的女人,天下再也没有比那种人更让我们恶心的了。”阿尔贝蒂娜表现出了反作用形成的心理防卫机制。弗洛伊德认为,压抑是自我最基本的机制,因它先于其他防卫机制产生,同时也是其他防卫机制运行的基础。在阿尔贝蒂娜和夏吕斯心中,自己的真实意识如果表现出来,会因为不符合当时的社会道德规范而引起内心的焦虑,所以他们朝相反的途径释放,说自己厌恶“有男子相的女人”和“有女子气的男人”。

小普知道阿尔贝蒂娜说的不过是一番空话,虽然斩钉截铁,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正是这番空话却让他冷静下来,抚慰了他内心的嫉妒。当他认定这是爱情时就会犯下愚蠢的错误,他一直把斯万之恋视为自己的前车之鉴,但此时却在找各种借口,帮助缓解自己满腹狐疑。“阿尔贝蒂娜对我撒谎与奥黛特向斯万说假话,两者的利害关系也不一样。况且阿尔贝蒂娜刚刚矢口否认的,奥黛特对斯万却供认不讳。”他与阿尔贝蒂娜重归于好,不过是短暂地平息了自己的猜疑。

每当遇见可爱的少女,小普便想领她们到塔马利大街或海边的悬崖,但欲望与行动之间存在着整个空白,在与年轻姑娘幽会前,他往往先给她们写信,一旦在她们的回复中看到有爱的希望,那多开心啊!我相信这种时候的小普,心中是没有阿尔贝蒂娜的,我不相信他给阿尔贝蒂娜的爱是完整的爱,这才是和斯万对奥黛特最大的不同吧,与此相当的是阿尔贝蒂娜也有许多爱人。但海滩上这些年轻姑娘,一旦和戈达尔医生的暗示联系起来,小普的心思就又回到阿尔贝蒂娜身上。海浴季节迎来高潮,他怕阿尔贝蒂娜与新来的姑娘结识,他恨不得再没有任何女人来巴尔贝克。而且当时普特布斯夫人快到了,一想到她的侍女很可能哪一天会到海滩游玩,准会企图腐化阿尔贝蒂娜,他就禁不住浑身战栗。他对阿尔贝蒂娜的占有欲和戈摩尔联系在一起时,准会达到顶峰。

阿尔贝蒂娜在这段时间,仿佛精心设计她的一言一行,为的是消除他的疑虑,但我不觉得这是出于对小普的爱意和尊重,而是通过一个异性爱人,向周围其他人传递一个讯号,只有这样才最有说服力。

在这个时期,巴尔贝克大旅馆发生了一件丑闻,布洛克的妹妹与过去的一位女戏子一直保持着隐秘的关系,可不久之后,她们对这种关系总是感到不过瘾。开始时,她们仅限于在娱乐室的纸牌桌旁互相抚摸,后来,她们胆子越来越大,有天夜晚,在一个大舞厅的一角,灯光并不怎么昏暗,可她们竟在一张长沙发上肆无忌惮地做了,仿佛在自己床上一样。有人举报了她们,这件事发生后,无论经理如何指责,尼西姆·贝尔纳先生无形中一直在保护自己的侄女,即布洛克的妹妹。

尼西姆·贝尔纳先生是一个显性的索多姆人,他在大旅馆供养了一位年轻的伙计,两人相差足足四十岁。自从认识这位伙计,他每日必定来此用午餐,从不间断,兴致冲冲地在餐厅里注视着那位少年的一举一动。对于这一习惯,他的家人布洛克却认为他偏爱这带海滩,而后一种习惯,则是一位孤单老翁积习甚深的痼癖,或许是因为与哪位女戏子有私情。但在别人眼里,他无疑已经暴露了自己索多姆的性质。

一天夜晚,小普、阿尔贝蒂娜和布洛克走出娱乐场,遇到了布洛克的妹妹和她的女友,她俩不停地搂呀、亲呀,布洛克垂下眼,以免露出已经认出妹妹的神态,小普一想到她们那些不堪入耳的特殊语言有可能是冲着阿尔贝蒂娜的,心里就觉得痛苦。这是丑闻发生后一次近距离的加强和反复。

另外还发生了一件事,小普在海滩上发现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他暗自思忖,她比阿尔贝蒂娜漂亮得多,为她放弃阿尔贝蒂娜,该是比较明智的做法。但是第二天,这位年轻女郎的目光如火一般投在阿尔贝蒂娜身上,像一架信号机,向阿尔贝蒂娜频频发出信号。阿尔贝蒂娜看得一清二楚,可表情漠然,无动于衷。几天后,小普获得了证据,证明那位年轻女郎确有特殊癖好,而且很可能早就和阿尔贝蒂娜结识。此后她又遇到布洛克的妹妹,欲望顿起,不消多时就纠缠在了一起。这位少妇的丈夫在四处找她,她向丈夫介绍布洛克的妹妹,是孩童时代的女友。这位丈夫映射出的是斯万、也是小普。

在这个圆形的构图中出现了形形色色的人,有戈摩尔的成员,也有索多姆的成员,他们是显性的同性恋。这些人就像是诱饵,围着圆形的湖垂钓,为的是钓出阿尔贝蒂娜这条藏在深水处的鱼。阿尔贝蒂娜至今谨小慎微地隐藏着自己的身份,任凭这些巨大的诱饵发挥自己的效益,她都佯装冷漠,无动于衷。在小普、布洛克和那位丈夫的眼中,他们是隐藏的圆心,但转换一下视角,每个人又都是不同的圆形和不同的圆心,显性和隐性的同性恋,就和显性和隐性的异性恋一样,也许是因为性格的差异。小普总是要提防自己的女友爱上自己看上的女人,这种嫉妒的感觉,和斯万总是提防奥黛特爱上其他男人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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