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阳光穿过门帘，打在地板上

一丝酒香以阳光为梯，慢慢攀到了天上

等最后一缕酒香也散尽，我睁开了眼

从条凳上起身，坐到了门槛上

顺手给空杯满上

依稀有睡意氤氲，我又闭上了眼

“您好，请问你是这里的老板吗？”

我睁开眼，这是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身上带着阳光暴晒和干裂尘土的味道

“要喝点什么？酒？还是茶？”

我将他让进大堂，没有了刺眼的阳光，我看清了他的样子

这是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身上带有几分书生意气，也带有几分不怒自威

他犹豫了一下，“麻烦帮我凉一壶酒。”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低度酒就好。”

一瓷杯，一个人，一壶凉丝丝的酒

他没有说话，闷声喝着酒

我看着他，掏出一个杯子，满上，放在手边

突然对他的目的有了几分好奇，看他，虽然穿着简单，满脸疲惫，但气度不凡，不像是需要在这种天气里拿命讨生活的人

一壶酒很快就喝完了

再倒时，只有壶口的两三滴清透白酒

他顿时红了眼

“没想到连一壶酒都要来欺负我！”

抓住酒壶，起身就要摔掉，但却很快颓坐下去，将酒壶放在桌上

“我孩子离家出走了，我来寻他，迷了路，走了十里地，到了这里。”

闻言，我有一点尴尬——我的酒馆，是不是真的有点偏僻？

我又给他凉了一壶酒，他慢慢讲起了他的故事

他是壶口县的县令，为人刚正，做出了不少为民利民的政绩，颇有名望，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同僚

“......他们就明里暗里排挤我，但我不在乎......但是，但是......天降洪灾，无数灾民流离失所，他们居然不愿意开仓放粮......”

“......后来，我就自己拿着刀守在粮仓门口，看着他们放粮......”

“......洪水退后，我带他们开始修河道，连我家做饭的老妈子都在河道上做饭......”

“家父曾经说过，大丈夫立身于天地间，当问心无愧。我问心无愧！”

看得出来，他很崇拜他的父亲。

后来，他的妻子生了一个儿子

“你说，我能陪着他们一起喝粥，能陪着他们一起修河道，能陪着他们一起重新开垦田地，我们家六代单传，难道我还能不陪着我儿子长大吗？”

他并不需要答案

“慢慢的，他长大了，很可爱，很聪明，也很活泼。”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脸上的笑意开始慢慢变得苦涩

就像是父亲对他一样，他对儿子也有很高的期望，所以很严厉的教育着他

“此前，他就因为顶撞了我，被我打了几戒尺。数天前，我们又吵了一架，他摔门而出，至今未归。”

“连续烈日，像是有旱灾将出，衙门里有些人又在上蹿下跳，我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把事情安顿好，才有时间出来寻他。”

他一把抓起第三壶酒，衣袖掩面，狂饮一气，放下时，偷偷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

“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他以前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长时间......”

“家里人找了他好几天，我也找了他两天......”

“我心里觉得，他可能往这边来了，一路找过来，有小孩子说见过一个很像他的人往这边走了，我就一路找了过来。”

“他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如果再找不到他......”

“如果他......他被......”

中年人终于泣不成声，以手掩面，有透明的液体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良久，他放下手，擦干眼泪

“不好意思，失态了，让您见笑了。时候不早了，我该上路了。”

午后的阳光愈发毒辣，连知了都懒得叫

我叫住了他，又给他凉了一壶酒

“你可曾想过，可能你这种太过严厉的教育，并不适合你的孩子？”

他楞住了，似有些茫然失措

“此前他就是因为这个，和我争论过数次......可是，我父亲就是这么教育我的......”

“君可知‘因材施教’之典故乎？”

他的双眼像是被点亮，站起身，向我行了一礼

我同样也站了起来，但却接受了他这一礼

“家父一直就是这么严格要求我的，我也是这么要求他......也许，这种方法可能真的不适合他，他那么聪明......那么聪明......”

“如果我能找回他......我一定和他好好谈谈......”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把他找回来。”

说着，他情绪激动就要往外走，刚一迈步，脚一软就倒了下去

我一个箭步上前，捞住了他

让他伏在桌上沉沉睡去——他喝了我四壶酒，最后一壶，我装的是烈酒

走到柜台后，在一个抱着腿坐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前蹲下

“你看，其实他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不爱你。”

他在抽泣，我摸了摸他的头

“他也是第一次做父亲，你这么聪明，一定要帮帮他呀！”

黑暗里，一个带着哭腔的“嗯”字飘了出来。

站起身，我往后堂走去

“对了，待会儿你哭完了，厨房里有醒酒汤，给你爸盛一碗，免得他明天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