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非语气里藏着淡淡的落寞,阿香敏锐地感知到了。她认真地看着他,水灵灵的大眼睛低下暗藏坚决。
“知非哥哥,我们一起离开好吗?我答应了这把剑,要跟你一起送它回去。”
“不行!”
知非立马果断拒绝,严肃地看着她道:
“阿香,出远门不是闹着玩的。这一出去,再回来就不知是何年。你的家在这里,这里有你的牵挂,有疼爱你的爹娘。你还小,还要读书识字。不像我,我三年前就没有了家,对这里早已没有牵挂。这把剑,我送它回去就行。”
“可阿香不想跟知非哥哥分开。还有,爹娘才不疼我呢。前天我听到他们悄悄说话,想着要给我定亲,过两年就把我嫁人。”
“女孩子长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嘛。落地生根,开枝散叶,相夫教子,然后和和美美过完一生,多好?!”
“知非哥哥是不是不要阿香了?”
阿香突然就伤心难过,潸然泪下。知非登时手足无措,抓腮挠耳、局促不安。
在这天地间,像他这种无牵无挂的人,没什么可怕的,唯独怕阿香哭。她一哭,他就心疼——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疼惜。
“好了,好了,阿香别哭。我们先回家,明天一大早就到村头集合,到时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嘴里这么说着,他心却想着:“等送她回家,我连夜就走罢。”
阿香闻言,顿时止住了眼泪。泪汪汪地看着他的眼睛,知非强忍着心虚不眨眼。但怎么能瞒得过阿香?他那涣散的视线出卖了他。
“知非哥哥肯定是打算偷偷离开!哼,那我悄悄跟在你后面。等出了卧龙镇,你不给我跟着,到时也得带上我。”
心里想着,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反倒是伸出白嫩的小手指道:“咱们拉钩,骗人的是小狗。”
知非闻言脸一黑,可现在却是势成骑虎,不得不跟她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嘻嘻……”
拉完勾,阿香一手拿着一根树枝摇晃扫打着,一手拉着知非的手笑容满面地往村里走。承影剑则被他用破布包着,用藤条绑在了背后。
只是那剑有些长,他背着走路不停打着他的屁股,显得有些滑稽。
阿香的父母不知找到哪去了,两人回到村尾没有见到他们。阿香也没听到他们的喊声,可能是找了一会找不到她便回了家。
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山那边还有一抹红霞。村民们也还没歇着,但屋里已点起了灯。灯光昏黄,暖暖的,照在街上,淡淡的如月光。
街上十来个小孩正在跳着闹着,突然看见两人牵着手走来,不由得安静了下来。
他们俩一身衣服沾满了泥尘,脏兮兮的,旁若无人地从小孩们中间穿过。
他们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大声唱了起来:
螟蛉子,不如狗。衣衫褴褛满街走。
攀檐墙,蹲狗窦。没钱读书窥户牖。
螟蛉子,何太瘦?有了弟弟食无肉。
爹不理,娘不瞅。走在街上不回首。
螟蛉子,不知丑。拉着姑娘白玉手……
“唱什么唱!”
阿香闻言大怒,拿树枝赶他们。那群小孩轰然而散。
“知非哥哥,你不要理会他们。”
阿香走回到他跟前,怯怯地看着他。
“如果什么事都往心里放,我现在头发肯定都白了。”
知非说着眼珠子往上一翻,看向自己蓬乱如鸟窝的头发。阿香见他那滑稽的样子,登时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嘻哈笑弯了腰。笑声清脆,如风铃、如潺潺溪流,像百灵鸟的歌声,又像鸾凤清鸣,让人听着迷醉。
笑完正要帮他收拾一下凌乱的头发,突然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哟,这不是知非大少爷吗?怎么一身泥垢呀!又是以天为帐以地为床,过着席地幕天的逍遥生活了吗?”
话音方落,前面街拐角处,走出五个流里流气的二世祖来。说话的,正是早上遇见的那个锦衣华服的俊逸少年。
旁边几个二世祖或跟班闻言哈哈大笑,毫不掩饰他们的嘲弄。
“周继祖,知非哥哥爱怎么生活关你什么事!还有你,古致远,你好歹也是知非哥哥的堂哥,为什么老跟着外人欺负他?滚开,好狗不挡道!”
阿香怒上眉梢,怒冲冲瞪着那锦衣华服少年,和他身边国字脸皮肤黝黑的锦衣少年,大有一言不合就拿树枝抽的样子。
知非的堂兄微微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半步。
周继祖见状恼怒,大声喝道:
“阿香,我又没说你,你强出头个什么?再说,也不看看你现在的德性,一身泥土像个讨饭的乞丐。莫不是跟这小子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阿娘还说过两天就去你家下聘,给咱们俩定亲来着呢。看样子,就是倒贴我也不敢要了……”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
阿香闻言气得娇躯发抖,那略带婴儿肥的瓜子脸布满了煞气,冷声道:“就你这德性,给知非哥哥提鞋都不配,还想娶我。痴人说梦!”
“不是我想娶你,是你父母想跟我们周家攀亲,请人说媒。本来我对你还有几分兴趣的,现在嘛,倒贴我也不要!”
知非闻言怒从中起,盯着周继祖眼神如利剑森寒凌厉。
对面那几人霎时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好像降了几度。还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特别不自在,却又说不上为什么。
“哟,知非大少爷长脾气啦?敢瞪人了!你看你那眼神,比牛眼还要吓人。有种你打我呀,没种就滚回去继续当你的螟蛉子。”
周继祖不知为何,特别讨厌知非现在的眼神。单是看着心中就怒火中烧,忍不住上前推了他一把。
知非被推得向后退了半步,撞到阿香身上。阿香本就被周继祖的话气得要爆发,见状毫不犹豫一树枝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轻响,树枝狠狠地抽在了周继祖的身上。一股火辣刺痛的痛楚传来,他忍不住啊的一声惊怒尖叫出声。
四个二世祖惊呆了,想不到阿香这么彪悍,敢用枝条抽周少爷。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揍死这对狗男女。给我狠狠往死里揍,出什么事有我阿爹兜着!”
周继祖说着,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捡起地上的石头兜头就向阿香砸去。
阿香哪见过这拼命的架势?一时间吓得呆立当场。
知非见状大怒,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同时狠狠一掌拍去。
嘭的一声闷响,如同打沙袋般,周继祖被一掌打得倒飞出去。
轰隆一声,邻近人家的一面墙被他一下撞塌。泥砖碎瓦和稻草轰然倒塌,将他掩埋了起来,生死不知。
“啊——!”
正要围殴二人的四个二世祖见状,吓得生生止住了拳脚。
尤其是知非的堂哥,更是面色煞白,毫不犹豫转身慌慌张张逃走。
“杀人啦……!”
剩余三人先后反应过来,尖叫着逃走。
但他们都被刚才那一掌吓得胆寒,双腿发软哆嗦。一路踉踉跄跄,跌了好几跤才勉强克服心中恐惧,慌张逃离。
隔壁屋里的村民听到响声,又看见自家房子塌了,正要查找原因,闻言刚好看见血水从倒塌处流出,登时慌了神。
“死人了……!死人了……!”
他这么一大喊,左邻右舍纷纷走出门来。
没一会,村民就将半条街围住,对两人指指点点。他们小声议论着,却没人想着要去救人。
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尤其是知非,此时更是魔障了般,看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
他刚才只是愤怒地那么一推,想要推开砸来的石头,没想过要杀人,更不知道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杀了人,杀了人呀!他惶恐魔怔着,反应不过来。
“阿香,你怎么在这?赶紧跟阿娘回家!”
阿香的父母闻声赶来,也顾不得众目睽睽,一把抓过阿香的手就要将她拉走。
阿香回过神来,拼命抵抗着不想走。
就在这时,前面街道突然闹嚷起来。一大群人拿着木棍、铁棒、刀枪等,在一个肚子圆滚滚中年男人的带领下,气势汹汹赶来。
“就是他,就是他,是他一掌把继祖少爷打到那边,然后被倒塌的墙埋了起来的。”
刚连滚带爬逃离的一个二世祖,战战兢兢地指着魔怔中的知非,对那个肥胖的中年人说着。
他与周继祖有七分像,估计就是他的父亲。
“给我往死里打!”
那中年人说完,也顾不得知非,带着四五个人慌忙去搬开砖瓦杂物。一身膘肉不停颤抖着,显示着他内心的慌张。
嘭!噗!砰!
棍棒乱下,打得还没回过神来的知非头破血流。刀剑直砍,却在破开皮肉瞬间被一股劲气自动反弹回去。
即便这样,知非也在一瞬间变成了血人。
“知非哥哥,你快逃呀……”
阿香见状大急,却被阿娘硬拉着远离。
“阿爹,阿娘,你们救救知非哥哥。他是为了不让我被欺负,才不小心伤的人。”
阿香被她娘紧紧抓住双手,一时间挣脱不得,泪流满面地向他们哀求着。
“小孩子不要胡说,关你什么事!都是那没娘养没爹教的野孩子自己做的孽,别什么事都揽到自己身上来。跟我回家去,以后不许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她一用力,扯着阿香往人群里拉去。
阿香双脚紧紧擦着地,撑在抬起的地砖边沿上,回头看着木然站着、成了血人的知非,心头大恸。
“阿爹,阿香求求你。你帮我救救知非哥哥,我以后都听你话。”
她爹闻言面有难色,向媳妇使了个眼神,拉着阿香就要离开。
阿香毕竟力气小,那禁得住被她拖着走。整个人擦着地砖被阿娘拖得一个踉跄,手差点没脱臼。
“古大叔、古大婶,你们赶紧救救知非哥哥,他不是有意伤人的。”
在即将穿过人群时,阿香看见了知非的养父母,也是他的堂叔、婶子,像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般慌忙向他们求救。
他们却像被蛇咬了般,恼怒地瞪了阿香一眼,尖声道:
“我们跟他早已没有关系,他做了什么与我们无关。再说,他这么大人了,做错事需要自己承担责任。”
古大婶声音很大,在场的人都听到了。阿香闻言心如死灰,猛地一口咬在阿娘手上。
她娘手上一疼,不由得松开,阿香猛地转身扑向知非。
就这么一会,知非已经没有了人样子,鲜红的血液流淌在街上,触目惊心。
嘭——!噗——!
阿香一把抱住知非,被铁棒和木棍狠狠砸中,一口血喷在知非的那鲜血淋漓的脸上,将他猛然惊醒。
“阿香——!”
他一把抱住阿香,身躯颤抖着。那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的伤痛他都没有何感觉,可这会他却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般。
“啊……!”
此时的知非,就像一只受伤的凶兽,猛然怒啸出声。声波如涛滚滚,向四面八方无差别扫荡。
那刚要劈下的刀剑,猛然风化为齑粉。
那再度砸下来的棍棒,嘭的一声断折倒飞。
连带着所有围观的人,都被一重重音波吹得翻着跟斗、踉跄倒在数十米外。
街道两边的房屋,在这一股恐怖的声浪中,尽皆倒塌倾颓。
那中年人刚将周继祖抱出来,还没来得及检查完伤势,就被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废墟里。
他正要发作,待看清形势后,顿时不敢作声。
“阿香!阿香!你醒醒,不要吓我……”
他抱着昏迷不醒的阿香,泪水混着血液滴在她光润的脸上,染成一朵朵艳丽的梅花。
“阿香……,你醒醒,醒醒。知非哥哥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不要你有事,不要你离开我……”
知非抱着阿香嚎啕大哭,周围那些狼狈站起来的村民见状,不但没有同情和怜悯,反而视如虎狼,畏惧远离。
就连他的养父母和她的父母,此刻也不敢靠近,甚至瑟瑟缩缩地往街角躲去,生怕遭了无妄之灾。
在他们眼里,此刻的他就是妖邪魔怪,不然怎么会这么可怕?
“知非哥哥不哭,阿香没事。阿香只是觉得好累,想睡一会觉。”
滚烫的泪水打在脸上,阿香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脸色苍白如抹粉,气若游丝。
“不要睡,不能睡,睡了就醒不来了。”
知非急切地抓紧她的手,紧紧地抱着她,满面的惊惶慌张。
阿香原本要闭上的眼帘,闻言重又努力地睁了开来,对着他嫣然一笑。衬着朵朵红艳欲滴的血花,说不出的凄美。
“好,阿香不睡。知非哥哥,带我离开这里好吗?阿香从今以后也没有亲人了,只有知非哥哥一个……”
“好,我带你走。我们这就走……”
他抱着阿香艰难地站起来,身上沉重的伤势,在体内雄浑的灵力冲刷修复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才走出十步不到,那原本骨头都露出来的手臂已完好如初。这让远处的村民看见,越发把他当成了妖物,下意识离得更远。
知非抱着阿香,旁若无人地走在街上,一步一步向村头走去。
路过那些打手和狗腿子时,他看也不看一眼。
反倒是他们连同附近的人都怕得要命,鬼叫着连滚带爬跑了。
他的养父在远处看着,渐渐缓过神来,克服了心中的恐惧,伸出手来想说些了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媳妇在一旁看着,悄悄扭着他的手臂,低骂一声:“你想干嘛?想把妖邪带回家吗?”
骂完硬生生拉扯着他快步离去。
阿香的爹娘也回过了神来,两人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远远跟在后面想喊他放下阿香,可又怕触怒他,怕他大开杀戒。
也有些胆大的村民,估摸着知非不想伤人,便远远吊在后面,想看看他们怎么收场。
眼看就要到村口了,阿香的娘大急,快步走上几步喊道:“你不能把阿香带走,她是我女儿。”
阿香她爹见状,怕媳妇触怒知非一不小心被杀了,连忙走上前来跟她并肩站着。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突然停住的知非,心噗通噗通急促跳着,紧张得额上渐渐冒出了豆大的汗。
就连他媳妇和那些好事者,也都心里打起了鼓。只是两人现在势成骑虎退去不得,只好硬撑着。
那群好事者见势头不对,悄悄后退了一段距离,远远看着。
“阿香……”
知非低头看着眼睛又快眯上的阿香,轻声唤着。
“知非哥哥带我走,我不要离开你,也不要留在这里。我知道他们留下我是想把我嫁人,好换聘礼以后给弟弟盖房子娶媳妇。留在这里,我活不下去……”
阿香孱弱地说着,眼角滴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嗯,我带你走。”
知非用力把阿香抱紧,身上一股属于强者的恐怖气势轰然爆发。方圆十里所有人畜,尽皆匍匐在地。宛如泰山压顶,又像面对天神神威,个个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们回神可站起来时,村头直道深处只见一片绿茫茫的树影,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此时知非和阿香,已在百里外的卧龙山下一处清泉旁。
他把阿香放在平坦的大石上,摘了一张阔大的叶子,折卷成圆锥状,舀了一杯水回来小心翼翼喂她喝下。
完了,仔细地把她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净。
天暗了下来,远处的卧龙镇灯火通明,照得天幕好像燃烧了起来。
山风起了,有些冷。知非把剑绑侧腰,把阿香背上,手脚并用往半山腰爬去。他想找个山洞过完这一晚,明天看看阿香伤势如何,再决定是否继续上路。
在半山腰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一个山洞。他正恼着,突然想起破坏他房子的罪魁祸首来。
他摘下承影剑往山壁上狠狠一砸,道:“别装死了,给我弄个洞出来住一晚。”
嗡嗡嗡……!
承影剑愤怒地抗议着,竟让它堂堂一把极品仙兵挖洞,有这么糟蹋仙器的吗?
“你别不满,要不是你把我住的山洞破坏掉,我们也不至于夜里流落到这。要不是你硬逼我吃什么悟道果,我也不会有这么大力气打死人。要不是你,阿香也不会受伤!”
知非越说越恼怒,越说声音越冰冷,眼看就要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