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23日
痛的滋味,只有尝过才知道。
那一年,我正处在大四即将毕业的时期,在校外实习,同时还要赶着左毕业设计,老师一个电话打过来,我便要在公司和学校之间来回跑,天天都在路上。
我的学校在广州海珠校区,那一次做实验第二天要去白云校区,晚上我从公司赶回学校为实验做准备,给150个马铃薯称重量。当我刚到宿舍放下书包,看了下电脑的实验内容时。
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妈妈很少给我打电话,以往都是糟糕的事情,但是我想过种种糟糕,艰难,更糟糕,更艰难的事情,从没想过让我绝望得如死灰一般的结果。
“妈,什么事?”
“儿子,妈妈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太...”妈妈声音很急促,带着一丝哽咽和担忧:“你爸爸走了。”
晴天霹雳,我爸爸不在了,我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迷雾,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宛如一片空白,妈妈一直在电话中喊我才回过神来。
“阿杰,阿杰,儿子!你要振作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我问。爸爸中风了七年,一直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如此艰难地挨过来了,为何在此撑不下去了。
“医生说是脑冲血,妈妈回到家时,见到你爸爸出事,马上送医院,却抢救不回来。好了,儿子,妈妈还要处理其他事情。”
“恩。”无可奈何,我压抑着情绪,却好像在故作坚强。舍友问我今天怎么回来了,我说请假了要做实验。
爸爸的死讯还在我脑里徘徊,我匆忙去打印实验计划书,然后去疾步走去实验室。风吹过我了脸颊,也带起了我的情绪。我想起刚过年时,一家还在吃饭,其乐融融,我给父亲尝试着一小杯红酒,他开心地试了试。我刚出去实习有了点工资,有两张新版的百元纸币,一张给八十岁的外婆,一张给了父亲。他开心地像了孩子,对我说谢谢。
风继续吹着让人觉得好冷,我锁紧身子,突然眼泪涌出,我身体好像被掏空似的,无力地蹲坐在路边,泪水哗啦啦流着,我捂住嘴巴不让哭喊声被路人听到。许久后,我擦干眼泪,还要去实验室。
在实验室里,我要挑150个马铃薯给他们称重记录。妈妈再次打电话给我说,我的一个姑姑执意让我妈妈要将我爸爸的棺材运回老家埋葬,不愿意火化。然而医院催促妈妈做决定要不要火化,然而大半夜父亲躺在太平间,又谁愿意运棺材呢?最终我和哥哥与妈妈决定火化。
做完这些决定后,我继续称重马铃薯,那些又重又臭的马铃薯让我好难受,疲惫的身体流着汗水,眼睛也不断溢出泪水。
我从小就与父亲关系不好,有代沟,22岁的我,60岁的他。他思想顽固,我自由开放。自小在艰苦环境中长大,又没少受他挨打,我自以为长大成人的我会无比坚强,即使天躺下来也不足以让我如爱哭鬼一般。然而父亲的过世,我却流干了我二十多年积攒未流的泪水。
我边做实验,脑海里边回想着与父亲的过往,去年妈妈告诉我和哥哥,她用了所有的积蓄在父亲的老家造着房子,跟亲戚借了点钱,让我好好读书。那时父亲说,你们两兄弟快毕业了,你们在外面飞,爸爸回老家不耽误你们,落叶归根。
泪水再次泛滥,我停下了实验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为什么?我还没让父亲看到我毕业,我即将工作赚钱给他好点的生活,我还没给他买一部智能手机,他苦了一辈子啊。在过年准备回家时,父亲给我打电话说想让我在广州给他买一顶毡帽,我那时说快过年了店都关门的,买不了。现在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实验弄到12点,我回到宿舍洗了澡便睡觉,枕头湿了,眠也失了。
第二天一大早导师带着我和一个同学过去白云校区。那天下午我和同学用实验设备压马铃薯,记录强度数据。当师兄去找老师的时候,妈妈电话告诉我明天爸爸就要去火化场让我赶回家。我答应后,眼泪再次忍不住地流下,为了不让同学看见,我跑去厕所洗脸。
明天就要见父亲最后一面,人生怎么那么地无常,人生怎么那么地创促,小时候父亲多么的魁梧,无论我多么的调皮却不敢在他的眼皮底下表现。那时我多么喜欢坐着父亲的摩托车去上学,无忧无虑,我永远坐在车油箱的那个位置,那是我的专属位。有一回上学,我的铁饭盒掉下被父亲的摩托车压扁,第二天便帮我敲敲打打还原。
傍晚我和同学坐着校车赶回海珠校区,在车上我望着窗外强忍却也难以让泪水不流下,遮遮掩掩,擦了又擦。后来我抱歉恳求同学一个人将压过后的马铃薯拿到实验室,我需要赶时间坐高铁回家。我回到宿舍拿起背包收拾了点东西边奔跑在路上。
夜黑了下来,风也吹进我的眼睛吹出了泪水,原来想起与父亲过往的点点滴滴,泪水便毫无止尽地夺眶而出。在路上,在公交上,在地铁上,我一路哭着到广州南站买高铁票。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和哥哥迷上了打羽毛球,有时也用拍子打蜻蜓,我喜欢和父亲你来我往地将羽毛球拍得高高然后弧线般地落下,乐此不疲。有一回晚上我和哥哥在屋里打羽毛球,不小心把球打出窗外。我家在偏僻的地方,外面漆黑阴暗,对小孩子来说仿佛会有妖怪在夜里埋伏袭击。我和哥哥商量着怎么办,胆小如鼠的我说暂时不打了,天亮了去捡回来。父亲一直在怂恿我们即刻去捡回来。我们坚决不,在电视机、橱柜、桌子上都写着字条:记得明天捡羽毛球。妈妈一直咯咯地笑,第二天哥哥找不到羽毛球时,妈妈告诉我们一大早爸爸给我们捡回来然后去外出赚钱出了。
我买上了高铁票了,好在还有,八点发车,然而高铁都会有晚点的时候,我焦急如焚地看着大屏幕上的时间,留意着语音播报列车的情况,生怕出了疏忽赶不回家,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我坐在等待区的椅子上,任泪水流淌在脸颊,纸巾擦了一张又一张。有一次我和哥哥在家里玩打台球,用几个扳手、筷子、钢珠便可完成,父亲坐在椅子说哽咽地对我说:“阿杰,那个录音带收好来呀,别乱丢。”我收拾好音带,看着父亲眼里闪着泪花,声音很低沉。妈妈在房间哭泣,哥哥听到后带着我跑入房间,妈妈对我俩说:“妈妈没有钱,没有钱。”那天妈妈和爸爸吵架了,两人都哭了,我从没见过如此。深圳的时代变迁,父亲不能再用摩托车赚钱了,旁边的叔叔家搬去小姑姑的楼房居住,留下爷爷在旧房自居。过不久我家和爷爷也搬去小姑的楼房去住了。妈妈开起了小卖部,爸爸当了小区的保安。
晚点列车终于到站了,广州到深圳只需半个小时。我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可泪水还是离不开纸巾。
小学后期,我和哥哥很好玩且叛逆。有次我和小伙伴闹别扭,打架着被阻止了,父亲听闻我和别人打架,二话不说直接给我一巴掌,我气愤地朝着他吼,我欲再打我,我撒腿就跑,他追着我,肥胖的身体跑了一段路后重重地摔下。我看了一眼随后继续逃跑,想着我可以呆的地方,父亲开着摩托车追着我到另外一个小区,我绕开路后,成功摆脱了他。我藏匿到了一个游戏厅里,身子有点点钱还可以打打游戏机,朋友来那里找到我说爷爷在找我,我说不回家。随后身上的钱用完了,我只身在路上游走,天色也暗了,走着走着忽然爷爷看到了我喊着我名字,拉着我回家,我孤苦伶仃无处可去,只好跟着他回家。回到妈妈的小卖部,吃了点东西,到了十点我才上二楼,直接就进房间睡觉。父亲把我房间的灯开了,拉我出去,我以为他要把我打一顿,父亲默不作声只让我看看他摔伤的大腿,伤口涂满了红药水。
列车到了深圳,天下着小雨好冷,我将衣帽盖住头,幸好公交车还有最后一班车。在我初一的时候,父亲就患上了病,妈妈和他去了深圳也去了佛山的医院看,说是什么腰间盘突出,要做手术20万,以后还可能复发。父亲笑着说,不做手术,以后坐轮椅就好了,妈妈也无可奈何。父亲走路一瘸一拐的,泡了许多药酒让我帮他擦,就是不见成效。我怀疑是不是因为上一次因为我父亲摔倒而造成现在这样,爷爷提起过,父亲说不是不是。我至今都不知道,难道是父亲怕我愧疚一辈子。家境变迁,我家也没有在小姑的楼房住了,搬到了外面。在我初三考完试回来后,家里没人,隔壁邻居给了我钥匙。我给妈妈打电话,得知父亲中风进了医院,稍后三叔带着我搭公交车过去,晕车的我将黄色的胆水都吐了出来。去到医院小姑大姑也在那里,父亲喊着我的名字:“杰啊,爸爸不长命了。”我别过了头,不知道说什么,父亲也不再说什么。那一年过年,父亲在医院住院,妈妈陪着他,我和哥哥在家里做饭吃。年后父亲回到了家里,却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看病住院也用了很多钱,天天都在用钱,妈妈说姐姐给了一千元过来,是啊,我还有个姐姐,同父异母的姐姐,小时候与父亲吵架跟了老公离家出发的姐姐,有十年了吗?久我都要忘记了。
公交车停在了小区的路口,那个熟悉的路口。我在惠州妈妈的老家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堂弟回深圳很晚才到,父亲拿着一把长雨伞在风中一直等着。终于等到了我们,父亲跟我说着话,然后牵着我的手过马路,让我注意安全。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睁开了他的手,父亲不再说什么。
我漫步走回家,想着要安慰妈妈和哥哥,自己要坚强起来,我擦干眼泪,忍住情绪,敲着家里的门。妈妈和哥哥一起来到门口,问着我回来了呀。妈妈问我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饭,我说煮点面吃吧。哥哥问我要不要洗澡,我说吃完面再洗澡。我回到房间里关掉灯躺着休息,泪水还是流了下来,原来妈妈和哥哥比我要坚强,我才是最脆弱的那一位,我才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一位。晚上我和哥哥、妈妈一起睡在一张床,也好相伴,第二天大早就要去医院太平间送父亲去火化场。晚上没睡好,我面对着墙壁,泪水都是用被子擦干。妈妈早早起来给我们做早餐,哥哥迟迟不起,妈妈斥他从小就爱赖床,我没有说哥哥,以前他是赖床,这次他只是不愿意起床,不愿意接受却不得不接受。
我和妈妈,还有三叔、大姑坐在一辆出租车去医院,早上我的导师告诉我实验的事,我的马铃薯要放到烘干箱里,我让同学帮我放,他说没空要写报告。各种无奈让我好无助,想怒吼却不能只能默默流泪还不想让别人看见。出租车停在中心医院的门口,如同一座大山阻挡在面前让我不想前进,又如鬼门关一般让我畏惧。为什么我爸爸要在这里面?为什么!实验的事还在烦恼着我,导师发信息说我怎么能这么不负责,实验做到一半就一走了之。我找了同学人家没空,班长在睡觉。我走到一个角落打电脑,一接通我便控制不住情绪和泪水哭着说:“老师,我找不到人帮我弄马铃薯,我爸爸过世了,不能不回家呀。”老师说帮我处理,我说谢谢。电话停了,我却停不下哭泣,我不想进去,不想去太平间,我接受不了啊。妈妈哥哥,大姑叔叔来找到了我,妈妈也不忍我哭得这样。
来到了太平间,我见到了十年未见出走的姐姐,还有在小时候才见过的姐夫。大姑拉着我进入太平间让我看着躺在棺材里的父亲,她对我喊:“不孝子,快看看你爸爸,躺着在这冰冷的棺材里啊,还要去火化,做一个火烧鬼啊。我不忍心啊,我痛心啊。”大姑哭天抢地。姐姐在旁边跪下伤心裂肺地哭着喊:“爸爸,女儿不孝。”然而我已经心如死灰,眼泪流了又流,手指在交叉打架,除了哭还是哭,我还能干什么。父亲穿着寿衣戴着寿帽,脸上没有血色,我想知道父亲走的那刻痛不痛,他走得安详不安详。
一个三叔找来的代理人带着我们去火化场,他帮我们打点着一切,各个程序,只要给钱就可以了。他带着妈妈和我去把爸爸送给入殓师化妆,准备送入灵堂时让我妈妈给工作人员七八个红包,一百元的,他着急地想要自己从我妈妈的钱袋里拿,我伸手阻止了他让他别着急。随后他让妈妈花三百元买花,用于洒在棺材里面。在灵堂里,司仪带领下,拜了三下,然后绕着父亲的棺材撒花。心里好难受。随后代理人带着我们进入火化房,父亲的棺材放在火炉前,我不知道所措,代理人把我和哥哥领到火炉前,他手按我的头,我和哥哥跪下给父亲拜了三下送别。二叔让我跟他去车上拿香,跟我说以后多和二叔联系,二叔弄个公务员给我做,我并不想当公务员,我也不想说话,说任何话。烧完元宝,柱香后,哥哥拉着我跟大姑说,我这个弟弟平时脾气不好,说话有时没分寸。大姑说他不愿让爸爸火化做个火烧鬼,她宁愿连夜请辆车将父亲的棺材送回老家东海,入土未安,她责怪我妈妈老家房子做好了,没早点让父亲回去住。我没有听进她的话,我忍不住在众人前破涕而哭,因为我想起那时放假父亲和哥哥会老家督促建房的进度,我却不愿一起回去,一起看看一个家的感觉是怎么样。父亲苦了一辈子就只是想拥有一个家啊。
灵车将父亲的骨灰送回老家东海,那个渺无人烟的地方,姐姐哥哥还有我作为子女披麻戴孝,听着打斋先生的安排,完成跪拜,三叔和大姑要求请了一个乐队来演奏,又是唱歌又是打鼓,我受不了想要哭。我父亲苦了一辈子,年少照顾父母兄弟姐妹,平时没人对他好,过世后花费那么多钱,为何过世后要搞那么隆重来讽刺他?
一整晚我都在回想与父亲的记忆,从孩提至今,我怕我忘记,我会遗忘。我记起来我父亲带我去看病,宵夜带回一盒饺子,煮面不煮四包一块的却煮八包五毛的,会因为脾气打我打得尿裤子。父亲摩托车送我上学,踩单车送我上学,给我买自行车的时候,我开心得起飞。那时我觉得世界上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单车和摩托车,我根本不会晕车。一家人开心去买衣服的时候,父亲高兴表现在吸烟上,妈妈责斥他小心别烧到人家的衣服,父亲吸了一口开心地灭掉。初中时候,哥哥在读高中,妈妈和爸爸也在异地工作,父亲感慨一个家五郎四散。病魔一直缠绕着父亲,高血压,中风,尝试各种药酒、偏方,却不得效果,父亲多么想要康复,想要活下去,可是...
元宝烧了一夜至清晨,却冷得刺骨,哥哥捧着骨灰,他手在颤抖,我和姐姐一人扶着一边,一起走上山上放入乡土里。脱麻脱孝后,人群也慢慢散去,父亲的物品也烧化了,其他人在打扫,在互相告别。而我着靠着房子的围墙,烟在渺渺升起,好冷也好累,我趴在休息,一切都结束了。
而我却仿佛坐在一座桥的边上,父亲坐在我的旁边,是年轻魁梧的模样。我看着他问:“爸,你为什么就这么走了?”父亲对我说:“时候到了。你要好好地照顾你妈妈呀。”我眼泪径直流下。
“可是你苦了一辈子,明明快要看到我毕业,我和哥哥都能工作赚钱,生活都会好起来的啊,我会给你买智能手机,给你买毡帽。”我哭着说。
“虽然是苦着一辈子,但是你知道吗,当爸爸看到你出生的那一刻是多么的幸福啊,我拥有了两个儿子啊。”我泣不成声。
“爸爸要走了啊。”父亲起身,走向桥的另一端,背影越来越模糊,如烟雾一般。我却只能看着,无奈地看着。父亲端着一位婆婆的汤喝了下去,对着笑着便消失了。
我猛然抬头睁开眼睛,烟雾继续地飘渺着,人群也散光了。晚上回到深圳家里,妈妈有些感冒喉咙痛,和我还有哥哥聊着一整晚,说着过往。
第二天我便返回学校,眼泪流干了后,才发现自己好像突然长大一样。继续做着实验,完成毕业设计,毕业照那天我笑着灿烂,如果父亲能看看照片该多好啊。
从学校毕业后,工作了,赚钱了,养活了自己养活着家庭,计划着生活好起来。有时走在路上,偶尔想起父亲,还是眼里噙着泪花,偶尔路过商场,看看有没漂亮的毡帽。听闻人死后化作星辰,那里便是天堂,爸,你在天堂还好吗?这顶毡帽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