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楼房旁边的土坯房,是很久以前爷爷奶奶的住所。两年前,叔叔搬到县城,为了改善二老的生活环境,将爷爷奶奶挪到了他们原来的住所。从此那个矮小的土坯房成了他们的储物房。
土坯房大约五十几平方,墙上的白色石灰大部分都已经脱落,漏出晒干后泥土的原生颜色,屋顶是犬牙交错的红色瓦片。房子有南北纵向的两个房间。里间最南边是做饭的灶台,灶台旁边摆在木制的简易餐桌和几条旧板凳。北边是卧室,最靠里是睡觉的床铺,床尾放着一组放衣服的木箱。箱子旁边有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正对着电视的是两把竹编座椅。夏天的时候奶奶总是靠在椅子上摇着蒲扇,入冬之后则会在椅子前面放一个火桶,把脚放在里面,再盖上一块棉布。无论冬夏,那台老式黑白电视机总是播放着奶奶最喜欢的黄梅戏。每次看时,都会带着她那副黑框老花眼镜、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外面一间是南北通透的客厅,南边的大门,两扇长两米宽五六十厘米的木门,晚上合起来,插上木栓。北边的后门,只有一扇。后门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观音的画像,画像下面的香炉每到初一十五都燃着奶奶点的贡香。
我的奶奶是个信佛的人。
自前年奶奶生病以来,就很少亲自去上香了。每次生病住院 、又刚好赶上初一十五的日子,她总会叮嘱别人帮她代上香,或是爷爷、或是姑姑。我是个深受马克思主义熏陶的唯物主义者,对于奶奶的这一套烧香礼佛的习惯向来不能理解,也不待见。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慢慢懂得:这或许是一个能力微小的农村妇女,唯一能为别人帮忙的事情了吧。三叔在广州失踪半年,她天天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自己的儿子能平安归来;舅公被毒蛇咬伤住院,她天天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自己的弟弟可以恢复健康;我高考之前,她天天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自己的孙子可以考上好大学。
这就是我的奶奶,平时任何场合总是被忽略,却一直乐此不疲地用着自己微小力量去帮助着家人的、善良可爱的老奶奶。
当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在床头握着她手。她已意识模糊、认不清我的模样,嘴里嘀咕什么,我也已听不清楚。
我的那颗心啊,就如同落到悬崖之中,就这么一直往下坠啊…坠啊……
年幼时将我放进澡盆,用水拍拍我胸脯帮我洗澡;高中时陪我读书,半夜去我房间帮我盖被;大学时寒暑假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夕阳下等我归来;所有的画面一点一点,渐渐清晰;一丝一丝,慢慢模糊。
有时候吧,觉得人的一生就是在走一条路,一条从出生开始就不得不往前走的路,路上会有很多人陪伴。累了怕了,他们会推你一把;饿了倦了,他们会让你靠着歇一歇。但是那些陪你的人总有体力用尽的时候,当他们体力耗尽走不动的时候,也是他们离开的时候。
现在,应该就是我的亲爱的奶奶离开的时候了吧。她需要停在原地休息一下,我们还要带着她的期望、乘着她的目光继续向前走。
只是,我担心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受冻怕黑,会寂寞无助,会无人照顾。
我想她。
2018.6.24 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