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21岁,他27岁,都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相识了。
他是一个军人,从西南边陲来到她所在的小城,在繁花似锦的公园里他们见面了。
他们是经人介绍相识的,她对这次见面充满一丝好奇,又略有些遗憾,她的脑子里总是充满传奇和浪漫的幻想。
但他不一样,他在与她见面之前已对她在信中展示的文采所倾倒,他又是一个戍边的军人,单调的军旅生涯让他不能抗拒她漫不经心又有些羞赧的少女情态。
就这样在双方家长和媒人的撮合下,他们开始了一场以书信为主要交流方式的恋爱。
他跟她说:他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他很羡慕那些有爸妈疼爱的孩子。
她记得她第一次去他所在的边防部队,他在墙上写着她的名字,用一个大大的心形包起来。
在物质条件并不好的边关,他不知从那里弄来一瓶红酒和一对红蜡烛,与她在他那一间矮小的屋子有了人生第一次的烛光晚餐,在摇曳的烛光中她红朴朴的脸让他心旌摇动。
他爱她,把她视若珍宝,他小心翼翼地吻着她的额头,唯恐他那男性的粗鲁会有一丝地伤害到她,她有些逃避,与他全身心的投入比,她有些不确定,她僵硬的身子出卖了她的心思。
他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努力地控制住自己,整整军装,他回到了桌子的另一端,与她隔烛而对,他用探询而温柔的目光盯着她的眼,她避开了他的眼光,也不想做任何的解释。
时光在沉默中过去,他率先打破沉默,他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他知道她很挑食,他亲自在连队的食堂里为她做了她最爱吃的家乡菜。
夜色渐浓,他叮嘱她晚上睡觉时关好门窗,便抱上被子到连队的值班室去借宿。她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感激。
她回忆起5年前的情景。
那时她随着她哥哥去部队玩,她哥所在的部队离这里并不远。哥哥白天训练时她无聊地在操场边游荡,她看到了常到她哥屋里来玩说话又很幽默的那个黄排长,顶着烈日在操场里带着士兵进行着队列训练。
黄排长那充满军人的豪气的喊号声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躲在树荫下静静地看着他。黄排长发现了她,立刻挺拔着身子给她敬了一个潇洒的军礼,那一瞬她心里充满了说不清楚是自豪还是心动的那种异样的感觉。
那天以后,她常常缠着哥哥带她去黄排长的宿舍里玩。听黄排长讲天南地北的见闻,她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一天哥哥外出执勤,晚饭后她独自一人到外面走走,抬头一看面前已是黄排长的宿舍了,她停了停脚步想想,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去敲了门,一张帅气阳光的脸出现了,他高兴地把她拉过去,她听到他的录音机里正放着那首歌:《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她有些好奇有些调皮地问:“你女朋友呢?”
她注意到他阳光的脸上闪过一些阴影。
“她在北京,还在读书”这不是她理想中的答案。那一瞬间,她好失落。
后来她听哥哥说黄排的女朋友来过一次部队,没几天就走了,以后不管黄排怎么求她,再也不肯来了。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种很心痛的感觉。
那年她十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花样年华。
后来,哥哥把他们团另一个连队的一个军官介绍给她时,她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答应了。于是便有了她和他的相遇。
她的思绪收回来,走到窗前,看了看那一轮高悬的明月,想起他在信中对她说的:
你想我时就看月亮,月亮代表我的心。
但他就在这里距她不远的地方,她为什么还是那么凝望着那轮孤独的明月呢。
她突然决定,她要到哥哥曾经待过的连队去看看。
第二天,未能成行,因为他要带领士兵进行投弹训练。
傍晚,他回来一把就抱起她大声地说:‘’青儿,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她挣扎着落在地上,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解释道:白天训练一个新兵投弹时没有扔出去,当时他就在新兵的身边,他眼疾手快地把那个拉了引信的手镏弹踢出去,然后迅速拉开新兵,两人才得以死里逃生。
听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生死可能在一瞬间。
第三天,他们来到了哥哥曾经待过的连队,她本不想他一路来,她对他说的理由是她替哥哥探望曾经的战友。
但他执意要陪她一起来,在门口向站岗的士兵打听后,她知道现在已升为连长的黄排长去地方接兵去了。
坐在车上,她一直盯着窗外,她不想他看出她失望的心情。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变着花样给她弄好吃的,边关没有什么零食,他到寨子里去向老百姓买糯米粑粑,用电炉给她烤着吃。他不准她自己洗衣服,因为他们连队没有自来水,洗衣服的地方是在一个池塘里,他怕她有危险。
他送她上火车,隔着车窗望着她,她看到了他眼里有些晶莹的东西一闪而过,她也有些难过。
回家后他们继续了用书信交流的模式,从开始一来一往书信中慢慢变成了他写十封她只回一封。最初的激情中经不起时空的距离,当他的音容笑貌越来越远时,一种很虚无的感觉拥上她心头。
信中他的担忧溢于字间,他问她:“”为什么回信那么少,你是不是生病了?收不到你回信的日子我度日如年。看到别人兴高采烈地读女朋友的信时,你知道我的心在滴血吗?”
久久得不到回音的他有些失去了耐心,在另一封信中他有些生气地问:“你另有喜欢的人了吗?在军校时我的枪法可是我们队最好的,我绝不允许谁把你抢走。”
她感觉到了他话中的意思,但她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她不够爱他,当初他们的相识是圆她一个神秘的梦。
但她又对他充满了内疚,她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办。
她看到她刚刚无意中读到的那两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她知道她有些后悔了。
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炽烈的爱,如果她仅用一封信来结束一年半以来的爱恋,她怕他接受不了。她再次来到他的连队,他不在,去守阵地了,晚上睡在猫儿洞里。
她见到了指导员,要求去阵地看他,连队考虑再三,同意了,由一个有经验的士兵陪着她去,那个士兵带着她翻山越岭,小心地避开可能有地雷的地方,终于到了阵地上。
她见到了一身迷彩服的他从洞里刚出来,看到她时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瞬间便反应过来了,他冲过来兴奋地抱起她便转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望望周围,她看到了一双双充满笑意的脸。那些士兵知道他们连长对她的思念,知趣地悄悄散开在猫儿洞周围,把那一方天地让给了他们。
他不顾她的挣扎抱着她进洞,她听到他喘着粗气又近似喃喃的声音:“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你是我的。”
她想起了她来的目的,坚决地挣脱他的怀抱,她想与他心平气和地谈一下,她说出了她来的真实意图,他有些转不过弯,他似乎还没从见到她的喜悦中醒过来。他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费力地再把她的意思说了一遍,这次她有些底气不足了,在路上想过千百遍的话最终还是说得理不直气不壮,说完她就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为什么?”半晌,她听到了他低沉的声音,她眼光闪烁,不敢与他对视,但她很快调整好自已慌乱的神态,用尽量平静的口气说:“我们相距太远了,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这是不是真实的理由呢,她也不知道,或许有一些是真实的吧,如果对面的他是黄排长呢,她会这样吗?
“肯定不”,她意识到问题所在,不敢深想下去,否则她良心不安。
“你是另外有喜欢的人了吧?”她听到他冷冷地问。
“没有”她很快很坚决的回答。
“那你就打消跟我分手的念头吧,我不同意。你回去连队等着我,我明天回来。”
他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她说道。
她看到他眼睛有些红了。
随后他安排送她来的士兵又送护送她回去,走之前她看到他在跟那名士兵叮嘱着什么。
夜深深,她想起白天去他们阵地时那种穿越生死的感觉,她突然有些不忍,但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个帅气的军礼,因为那个军礼,才有他和她鬼使神差的相遇。
她一夜无眠,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明天要回来的他。
第二天一早,她便收拾行李悄悄离开,部队驻地距镇上还有十多公里,她本来准备走过去,出营门不久的她遇到了一个老乡的机动三轮,她拦住了,讲好了价钱,就很快上车。
其实她返程的车票都还没有买,她不管不顾了,只想逃离。
车上,表面已经平静下来的她脑里像放电影一样各种镜头交替出现,一会儿是黄排长那帅气的军礼,一会儿是他看到她时那抑制不住的惊喜神情。各种镜头在她的脑袋里交替出现,她快要弄不清楚谁是谁了。
她不敢想像回到连队的他看不到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这个念头不时地冒出来。
还好,在票贩那里她购到了一张高价的火车票。
火车还要两个小时才开,在候车室里她心乱如麻地坐着。
有两个军人来到了侯车室,其中一个就是送她去阵地的那个士兵,他们发现她后快速地走到她面前,给她敬个军礼后另一名军官模样的军人对她说,“请你跟我们回去驻地一趟。”
她反应过来,有些不快地说:“我车票都买了,不能回去了,再说我跟你们连长说清楚了的。”说这话时她还是有些心虚。
那个送她去阵地的士兵瞪着她,神情怪怪的。
那个军官略略靠近些身子悄声对她说:“你回去见我们连长最后一面吧,这是他的遗愿。”
“遗愿。他怎么啦?”她脑里轰的一声,没有得到回音的她只好跟着两个人走了,吉普车停在火车站外面。
“接替连长守阵地的指导员去后,连长便急急地下山了,他踩到了地雷”
那士兵哽咽着说不下去。
“你回去看看他吧,连长牺牲前最后一句话是他想见你。”
她早已泪眼模糊了,悲痛、难过、后悔各种难受裹挟着她木然前行。
她最终还是没有去见他最后一面,她很害怕看到他。
他是孤儿,她留在部队上帮助清理他的遗物,她看到了他的日记本,那里记录了外表高大内心柔软的他对她最真实的思念,他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那些滚烫的字后面。她看了一宿哭了一宿,她决定带走他。
他被埋在了她老家的那座青山深处。
她常常去看他,她把她的悔恨,她的思念,她所有难以名状的心思都写在纸上焚烧在他的坟前。
‘’你想我时,就看月亮吧。‘’
那声音透过天上那轮清冷的明月,传到她耳里。他一个人孤独地躺在青山深处,寂寞吗?她念着他的名字,低声呤道: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