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镇有一家酒店,别致优雅,就是和别处的不一样。红木制砖,砌墙垒壁,房脊屋檐,雕龙刻凤,大厅小堂书墨字画,蓬壁飘香。当街是一用黄金间碧竹搭成的小竹轩。竹轩里头摆一曲尺形的大梨花木柜。柜台里面尽是一些通着电的锅炉,时刻为酒客们预备着温酒的热水,可以随时温酒。海内外的游客,偶涉此地,每逢日落月升时,都喜聚一桌,沽一壶,浅饮低酌,畅谈古今中外事。酒是有点昂贵,但一分钱二分货。因为有客曾言:杯水不沾,在这里坐上一会片刻,感受下那浓烈的幽雅脱俗的古色古香之味,付这钱也值。众酒客,静坐于八仙桌旁,热热的喝着入口甘醇的美酒休息。素食主义者喜花多些钱再叫上一碟炒花生,盐煮笋或茴香豆作下酒物。而荤食主义都则会叫上一些水晶凤爪,卤水鸭掌或白切狗之类的东西。而到这里的顾客,大多是非富则贵,阔绰非常。
而这家酒店就是梨花镇口慈香爷爷开的的绿竹轩。小七家贫,但长得聪明伶俐,手脚麻利,自十岁起,除了上学其余时间就在这里做伙计。慈香爷爷祖上曾是晚清的进士,是名副其实的书香世家。绿竹轩里墙壁上所挂的字画都是他老人家的墨宝。老人家除了能饮之外,对于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医卜星相都颇有修为。而其本人也长得一副童顔鹤发,道骨仙风的方外士模样。小七爱死了这位长得如神仙般的爷爷,而慈香爷爷也打心眼里喜欢这个长得精灵般可爱的小七。两人俨然爷孙俩,外人难以分辨。白天,小七就在小轩里招呼五湖四海客,晚上则在慈香爷爷的书房中习五经研四书,抚琴弦,弈生死,书心性,描丹青等。于是乎,小七就顺其自然地多才多艺起来了。到了十六岁那年,小七的气质,已经与绿竹轩融为一体,深有古雅的意味!然而小七在绿竹轩的时间却少了。因为小七要去南方念书,只有暑期才能回梨花镇做店小二陪慈香爷爷。慈香爷爷也就从此寂寞多了起来了。
……
好不容易熬到了暑假,小七收拾好细软就刻不容缓地往梨花镇上赶。回到绿竹轩,小七就直往慈香爷爷的书房里闯,一掀门帘却见一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陌生女子正在和慈香爷爷对弈。小七静静的靠上前说:“爷爷,我回来了!”“嗯!好!回来得好!来,你来帮爷爷看看这一步棋应怎么下!!”小七听了领命,搬了张绿竹椅就在慈香爷爷身边坐下。心里想:“这丫头,真的这么利害?连爷爷都招架不了?”想完就情不自禁地打量起坐在对面的这个笑意盈盈的女孩子:发现她竟然是个混血儿!因为她白晳的脸上有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泛着忧郁蓝光。两颗蓝宝石上是两道淡淡的蛾眉,高高的鼻梁透着与生俱来的倔强,微笑间口若朱丹,齿如珠贝,嘴角两边还有两惹人怜爱的小酒窝。一袭白衣,襟间绣着一朵小七不知名的白花。若削葱根的指上是可与皓月争辉的玉臂。黑瀑似的发随意地披散于两肩。整个就是一世间罕见的风景,小七竟看得痴了,手上拿着的黑棋子儿也在安静的空气中定了格,总也落不了棋盘里。在旁的慈香爷爷,见了拿起竹机上的纸折扇,对着小七的头轻轻地敲了下去。小七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忙收起心神,专心一意的下起棋来。一翻拼杀过后,小七最终还是棋差一着,不得不饮恨而终,同时也对眼前这个来得不明不白,神秘莫测的聪颖女子心深折服。
慈香爷爷看看,竹帘外,残阳西照,天色渐暮,于是拿起身旁的绿竹杖站起来对着两个小精灵说:“小七,小曼,走,陪爷爷散步去!”两人同声应允,一左一右搀扶着老人就往外走,路过天井时,小七看见水仙丛里多了一盆开着和小曼衣服上绣的一模一样的花。于是就问:“爷爷,这盆是什么花啊?我以前从没见过的啊!!”“哦!这盆花,可贵着呢!是俺的乖孙女大老远从日本带回来给我的。”慈小曼听了说:“这盆花叫曼陀罗,是白色彼岸花。”
“哦,原来是《大日经》上所载的曼陀罗啊!”
……
一老二少,在夕阳的余辉中徐徐地行着。没多久就来到了杨柳扶风,水声潺潺的梨花河畔。河畔泊着几条乌蓬船,有水鸟落在漆黑的帆布上啾啾地叫着,仿佛在在埋怨白天不知夜的黑,早早退却把时间交给即将到来的无尽黑夜。老人对着清澈见底的河床,直叹生命如水,逝去如斯,不复再返。每一个棱角分明的人都被生活的流水打磨得如河床里的鹅卵石,圆滑而世故。小七与小曼尚且年幼,一点儿也没有像老人那样感触良多。属于浪漫而多梦的年纪的他们,只看到梨花镇的落日是如此的美丽,落霞是如此的绚丽多姿,光斑闪烁的河面是如此的炫目,脸上都露出沉醉的酡红。
当夕阳退出天幕,只剩余晖映照如黛远山时,三人顿萌归轩意,向着绿竹轩慢条斯里地踱回去。发现轩中大多顾客都已经离去,只剩稀疏的几个零丁散落于小轩窗旁。慈香爷爷吩咐小二热一壶酒,炒几味小菜就和小七小曼一起坐在厢房窗旁静静地等待,喝着云南的普洱,偶尔聊聊家常。白天从窗外的青山隐退,院落的花树影子开始变得朦胧,夜带着神秘的黑悄然而至。点上昏黄的烛火,三人在中世纪的氛围中,把饭吃得如文艺复兴般凝重。杯盘狼藉过后,各自寻房觅眠而去,只怨黑夜不懂白天的白。
……
小曼的出现,小七觉得这个暑期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过得愉快。对小曼,关注到连自己都觉得过分的小七发现,小曼对曼陀罗真是无比喜欢,因为她的每套着装上都绣有白色的曼陀罗花。这让小七几疑,小曼就是曼陀罗的化身。小七甚至有时在梦里就把小曼与曼陀罗给搞混了。
有共同爱好的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小七与小曼就是如此,在漫漫的假期里,他们经常一起琴箫合奏吕颂贤版里的《笑傲江湖》,那情景很令狐冲,也很任盈盈,把不羁洒脱,脱俗出尘,浪漫缠绵都表现得丝丝入扣。而在棋盘上来了个第一次亲密接触的他们,对弈就更是他们最爱的消遣了。黑白子,定生死,步步着着都挟着人生的哲理,譬如那进一步走投无路,退一步海阔天空,又譬如那一着不慎满盘落索。偶尔也一起练练书法,写写诗,兴致来时甚至会背上画板一起到小镇的梨花河畔写生。俩人的默契是如此的好,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十世,他们的感觉是如此的熟悉,仿佛他们从来就没有陌生过。
小七很喜欢和小曼聊天,因为聊天的时候,看着小曼那双忧郁中带着宁静而又闪烁着丝丝神秘光芒的蓝眼睛,可以不用尴尬。无话不谈的小七与小曼,慢慢对彼此的了解都多了起来。小曼的父亲原来并不是慈香爷爷的亲生儿子。而是慈香爷爷年轻的时候在西域一带漂泊时,在路边抱回来的弃儿。小曼的父亲和小曼一样有着一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还有那讨人怜爱的酒窝。在相貌上,小曼可谓深得其父真传,而在聪明机敏上也绝不比其父差,甚到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慈香爷爷后来说的。小曼的母亲是慈香爷爷唯一的女儿,传说是梨花镇是首席美女,当年来说媒的人,把慈家的门槛都给踏破了。但小曼她妈对那些商贾权贵,一点儿瞧不上眼,只对青梅竹马的小曼她爹情有独钟。而小曼她爹也断然没有想到自己会由一个弃儿长成了一名童养夫。而慈香爷爷对这个被自己捡回来,并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爱心杰作也是满心欢喜,再加之长年累月的感情付出。对这门亲事当然是毫无反对之理。小曼她妈与她爹的结合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据说,小曼的母亲从小就喜欢侍弄些花花草草,是个养花能手。绿竹轩里,很多奇花异草都是她老人家当年留下的呢。而小曼的母亲尤其喜欢种曼陀罗,至于原因如何,不得而知。后来小曼她爹娘俩不知为了什么,跑了去日本,并在那里定了居。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梨花镇。而绿竹轩里,那盆小曼娘最爱的曼陀罗也被带去了日本。现在又被小曼带了回来了,只是小曼的娘亲却是永远也回不来了,因为患了癌症,已经远离的痛苦的尘世,远渡到了快乐的彼岸。而小曼这次回来,只是遵从母亲的遗愿,把这盆曼陀罗带回来,告诉慈香爷爷,见花如见人,并恳求慈香爷爷原谅自己的任性与不孝,没能在慈香爷爷身边尽孝。
……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有点快。这个暑期小七意犹未尽就已经结束了。多少有点让小七觉得无奈。但那又难怎样,也只能爬上南下的列车回象牙塔去。而收拾行襄准备回日本的小曼也心有同感。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该分离的还是要分离,只是下次再逢的时日却似乎变得有点遥遥无期。
自从一别后,回到象牙塔里的小 七开始变得有点儿茶饭不思,抑郁成症,夜夜入眠梦里都交缠着小曼与曼陀罗花的影子。失眠的小七于是爬起来打开电脑在百度上潜意识地打了曼陀罗这几个字,打开网页,小七呆了:白色曼陀罗——曼陀罗华,情花,有毒。如用酒吞服,会使人发笑,有麻醉作用。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小七想自己或恐中了小曼的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