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街上碰到二婶,她热情地和我聊天:“回来啦?一家三口一起回来的?真好!”
二婶穿了件合身的粉色开衫,趁得肤色很白。头发应该是刚烫过,乌黑油亮的小卷显得人很精神。
二婶一点也不像五六十岁的人,看起来年轻有活力,像个幸福的妇人。
“二婶家的大姐最近精神状态怎么样了!”回到家,我问妈妈。
“还那样,时好时坏的,她妈看的紧,不太让她出门。”妈妈答。我深深叹了口气,心疼大姐。
1、小时候,邻居家有一位让我无比羡慕的大姐姐。
二婶家的姐姐,比我大两岁。她小时候就生得好看:皮肤白里透红,微微自来卷的头发又黑又亮,说话时嗓音真的像百灵鸟一样脆生生的。
大姐不仅生得漂亮,学习也好,还是名副其实的多才多艺。
有一次去她家玩,亲耳听到她嘴里飘出来的粤语歌像磁带里的一样调子准,咬字准。随后,又见她在一把梳子上套上一只薄薄的塑料袋,轻松吹出一支旋律优美的曲子。
我完全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一把梳子一只塑料袋怎么就吹出来连续的优美的旋律了呢?记得当时,我拼命定神,还是有点恍惚自己是不是穿越到异空间了。
近三十年过去了,那个带给我震撼的下午一直清清楚楚留在我的脑海里。
2、完美的大姐突然精神失常。
有一天回家,突然听说在技校读书的大姐精神失常被送学校送回来了。
大家猜测可能是天性顽强的大姐不能接受自己读技校这个事实,一时想不开疯掉了。
大姐学习一直都是班级的前几名,但是初升高考试,学校只有8个指标到校的重点高中名额。大姐不在名单里。而她父母是不可能供她读普通高中的,因为当时的普通高中无法保证大学录取率。他们不打算如此长线的投入去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他们只想女儿快点毕业,找份工厂的工好给家里赚钱。
在二叔二婶那里,女儿是生产力,不应该是消费品。但心高气傲的大姐心里无法接受她自己不能读高中不能读大学这件事,但她又无力反抗父母,最后只能把自己逼疯。
也许疯了对大姐确实是好的,疯了就不必面对这巨大落差,疯了就不用面对父母不够爱她这个事实。
3、大姐就这么在“失常”——“正常”里迎来了自己的适婚年龄。
一转眼,大姐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虽然有时候疯疯癫癫的,但正常时候的她还是那么美。所以,上门提亲的媒人还是踩平了二婶家的门槛。只是十个有九个半,二婶不满意的,都给拒绝了。不是人长得不行,就是觉得说话办事不合心意,更多的是觉得经济条件不够好。只剩下一个小伙子,大姐实在很喜欢,软磨硬泡二婶,二婶才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可是,就在订婚后不久,小伙子突然遭遇车祸去世了。大姐受不了打击,精神又失常了。
那之后,凡上门提亲的都被二婶拒绝了,理由是大姐不适合处对象,怕她在交往过程中情绪激动又犯病。
一年复一年的,身边比她小的姑娘也都结婚生子了,大姐也越发渴望结婚,越发喜欢小孩了。只是她却只能日复一日待在父母身边,连出门散步,和谁聊天,穿什么款式的衣服,都被二婶严格控制着。二婶是我见过控制欲最强的妈妈了吧。
有时候,大姐偷偷在邻居家的院子里接听相亲小伙子的电话,被二婶发现后,从此电话被没收了。
有时候我回家,大姐趁二婶不注意,跑过来找我聊天,最后可怜巴巴地央求我:“妹妹,你给我介绍一个条件相当的对象吧,我想结婚,我想离开这里。”
邻居们劝二叔二婶:“还是给姑娘找一个有缘人吧,你们也不可能把他一辈子留在身边啊!”
“养她这么大,治病花了那么多钱,就算找,也要找一个可以把钱捞回来的主儿才行啊!”二叔半真半假,慢悠悠地回应道。
4、二妹离家
上次回家,妈妈问我是否知道二婶家二妹的近况。我说不知。妈妈说,自从去年过年被父母各种指责后闹翻了,二妹就一直没回家。上次在亲戚的婚礼上,她碰到二叔,连个招呼都没打。
二妹小时候是个乐天的假小子性格,直到有次她跟二婶吵架喝了农药。被抢救回来的二妹从此在二婶年前收敛了很多,少了很多对抗。只是,每次听到她说“赶紧回家陪妈妈”,“妈妈很孤单,很辛苦”之类的话,我都觉得不真实。
这些年,偶尔和二妹见过几次,听她谈起二婶,说经常一天能给她打好几个电话,不管她是否在上班,经常打电话跟她要钱……
二妹也没有结婚,她觉得自己这个糟糕的条件,糟糕的原生家庭不配结婚。
5、有时候要舍得让父母失望。
奇怪,两个女儿沦落到如此境地,二婶却一点没有被命运打垮。都说“相由心生”,而二婶的脸上却一点也看不到悲苦。有时候,看着她轻松的背影,我在想,她一定是把自己身上的“死亡本能”都投射到两个女儿,尤其是大姐身上了。
死亡本能(death instinct )又被称为毁坏冲动、攻击本能或侵犯本能,由奥地利心理学家弗洛伊德提出。
弗洛伊德认为,死亡本能会表现出侵犯或者自毁,当它转向外部时,导致对他人的攻击、仇恨、谋杀等。
二婶把大姐控制在自己身边,把她自己身上的死本能尽数投射在大姐身上,让大姐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而她自己很多时候反而活得很轻松恣意。
所以,我听到二妹不再回家的消息,觉得很舒了一口气。她应该走得远远的,在她的力量还不足以拯救整个家庭的时候,自己好好活下来是唯一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