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落花满地的往事
□青鸾惊鸿
如果说,没有足够的理由,你还回头,那原因只有一个:爱着。
1
我和岳独,是一条街上长大的小伙伴,我们从幼儿园就开始同学,一直到初中毕业。
我们吵过架,我们同过桌,一起在操场上玩泥巴,一起到学校旁边的农田里偷玉米,最后在拌嘴的时候又把这些事通通拿出来挖苦对方,直到一方主动放弃进攻、缴械投降。而这一方,绝对不是我。
小学班主任是一个刚刚从师范校毕业的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却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手下读了六年,居然只有三个班干部,我和岳独就占了两个,另外一个是我们学校校长的女儿东辰,好像也那么理所当然的,东辰是班长,我们只是哼哈二将。
三个成绩都那么优秀的小屁孩,成了好朋友,岳独常常说他自己在两个女孩子中间,成了夹心饼干,或许更是一副调和剂,看似云淡风轻,却也缺之不可。
2
发现岳独总找东辰说话的时候,我心里有些堵,喉头漫过一阵酸酸的液体,然后又回到肚子里,这种一上一下的落差,让我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他得意地坐在我的身边。
“疯丫头,想啥呢,这么出神?”
我忽然不想理他,莫名的,把脸转向了窗外。窗外是一片金黄的麦穗,过了这个夏天,我们就小学毕业了,是不是我和岳独就要分出个“三八线”什么的,不再需要两小无猜了呢?
岳独是一个粗心的大男孩,理科一直不错的他,似乎分析事情来头头是道,却怎么也研究不出我时好时坏的心情。
“拿你真没办法,疯的时候像条乱咬人的小狗熊,静的时候又谁都不搭理的样子,丑死了。”岳独在座位上嘟囔着,拿过书本自顾自的看起来。
看着他的侧影,再看看坐在前排的、小小年纪就表现十分优雅的东辰,我有些无端的惆怅,这一份惆怅在多年以后看来,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岳独,咱们初中就会分开了吧?”我把另外一句“你会随着东辰选班吧?”吞进了肚子里,而内心深处却是狠狠的发着毒誓——我初中绝对不和东辰一个班,因为她的光芒盖过了我,更因为岳独看她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
岳独抬起头来,没看清我脸上的色彩,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对呀,学校本来就要分两个班的,按照目前我们的排名,基本上可以肯定我和东辰在一个班。”
我将手里的书一摔,起身离去,背影过处,听见他又一次漫不经心的牢骚:“莫名其妙。”
3
就这个莫名其妙,我恨了岳独整整三年。
当我踏进初中的教室时,岳独端坐在一隅,嬉笑的看着我。我拉过书包,朝着另一隅走去,目不斜视。
东辰的爸爸工作调动,去了另一个城市,东辰只能跟着走,她来向我告别的那天说:“月儿,你和岳独永远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从她嘴里听到岳独的名字,但这种不想却被深深的离别冲淡,我抱着她大哭了一场,我甚至把我们的离别,想象成是岳独造成的。
我和岳独,虽然在一个班,却没了小学时的融洽,几乎刻意避开和他一起进出教室,刻意绕过有他坐着的地方,刻意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把眼光转过180度望向他目光触及不到的角落,我还刻意在每次测试时做错几个题,为的是不让老师把他和我的名字连在一起念。
可是,我却发现自己,老是想起那些往事,想起曾经一起的美好。
“知道吗,月儿?岳独的妈妈,前些天去世了。”当同桌对我说这番话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几天没见着那讨厌的影子了。
4
再见岳独时,他明显有些疲惫,看我的眼神少了往日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总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就那么呆呆的,看着恨恨的我,从眼前走过。
东辰给我来信的时候,我们正准备着中考,她在信里说:月儿,我相信岳独和你都能考上中师的,我们期待着在那个校园里重逢,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好朋友!
已经有着敏感神经的我,不顾一切的认为,她是喜欢着岳独的,就如我喜欢着岳独一样,固执而顽强。
我把信硬塞到了岳独的手里,咬着牙说了句:“祝你们心想事成!”然后转过身,扬长而去,头也不回。泪眼朦胧里,我看不清岳独在我背后的表情,嫉妒已经燃烧了我整个身体,我怕自己会因为情绪的崩溃,和他断个彻彻底底。
那句话,是我初中学习生涯里主动跟他说的唯一的一句。
5
初中毕业的暑假,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读了几十部小说,武侠的、言情的,梁羽生、古龙、金庸,《窗外》、《几度夕阳红》、《情深深雨蒙蒙》,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融在小说的情节里,大笑大哭无数场,然后静待不知哪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我知道自己是考不上中师的,因为我故意将数学的几道题弄错,我又故意将作文写得乱七八糟,我拿自己的前途跟岳独赌气,我总以为,我的青春我作主,我年轻,我还可以重来,只要岳独离开我的视线,离开我的生活。
被同学拉着到学校看成绩的时候,遇到了岳独,他走过来,笑着:“疯丫头,要不要一起上高中?”款款而来的他,个子高了,脸瘦了,这三年都没怎么在意,他说话居然是俯视着我了,手里的成绩单掉在了地上,他优雅的弯下腰去,帮我捡起来,递到我手里。
在我们手相触的那一刻,我有种错觉,感觉他的手有些颤抖。
他把自己的成绩单递给了我,我一看上面的分数,差点背过气去:“为什么?这怎么会是你的水平?”
“你不也是么?”他指了指我手里的成绩单,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微笑,这笑,刺进了我的心里,牵动我埋藏了整整三年的爱觉神经。
东辰,岳独和我,从小学到初中,我们几乎每次测试都是前三,没有谁能超越,可是偏偏在中考,东辰顺利地进入中师,而我们,被自己的自作聪明抛在了那道高高的门槛外。
6
和几个同学一起去毕业游的时候,岳独成了我的跟班,瘦高的个子提着一沓的东西,亦步亦趋。
我们在那个小镇,欢歌笑语,氤氲的灯光、冒着白烟的啤酒,我们似乎都想好好的醉一回。
等到回宾馆的路上,岳独扶着醉语朦胧的我,笑靥如花。我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我喝醉了,瞧你高兴得这样,幸灾乐祸!”他依然如花的笑着,即便是我一沾床就睡得人事不醒。
睡梦中,我记得自己有一声呓语:“岳独,我的发夹掉在回来的路上了,明天没有发夹,我头发会难看的。”
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听得门口取卡的咔嚓声,房间里的灯光在门关上的一刹那,尽数熄灭。
等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一脸风尘的岳独,手里握着我的发夹,满脸是汗,还是那傻傻的笑容,我翻了一下身子,有些心疼,却说不出感谢的言语。
岳独放好我的发夹,确信我已经酒醒,抚了抚我依旧红红的脸:“疯丫头,好好睡一觉,我回房间了。”
在他轻轻地带上房门之际,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
一个男孩,深夜,在微弱的灯光下,从宾馆到几里外的夜啤店,睁着眼睛,一路寻找,只为了如今放在我床头上的一枚小小的发夹。
就是在多年以后,哪怕我唠叨岳独的种种不是,也会被记忆里的这一幅画面感动得温和柔软。
7
我一直以为,我和岳独会一直走下去的,就像我赌了他三年的气,他都可以用牺牲前途的方式来换取我重新的关爱一样。
可是,命运像一束亮丽的罂粟,好看,却是毒。
岳独的爸爸给他找了一个后妈,后妈待他如亲生,节衣缩食的送他去读高中。而我的父亲,偏偏在这个时候,一病不起。母亲怕我三年的高中生活,给不了她想要的结果,毅然决然的让我进入了初三的轮回。
繁忙的学业,沉重的心理负担,让我在思思念念的岁月里,走过了一程又一程,最终还是和东辰成为了校友,她,在我进校的那一年,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再后来,隐约的听街上的人说,岳独考上了名牌大学,还谈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而我却在一次长达六年的爱恋里,痛得死去活来,最终独自一人,徘徊在有着岳独、我和东辰影子的校园里,怀念。
许多年后的一个深夜,我接到一个陪客户喝酒的醉汉打过来的电话:明明知道我的大学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明明知道我一直喜欢你,为什么还要躲得远远的?
我沉默着,眼泪不期而至。为什么不来找你?为什么要躲着你?我也想问自己,或者是问问你,岳独。可即便是问了,我们能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原来,一场落花满地的往事,不过是一袭伤心、一生心雨,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