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5

  这几日在职业学校学车,科目二。

  职业学校在城市西北,经过市图书馆,一个叫“花漾城”的新建小区,一个叫“钟家”的村庄。城市雾霾渐渐散去,红绿灯之间的间隔变长,过街天桥横架南北,南北两个校区就这样被白缎一样的天桥连起。学校的建筑疏朗,加之树木尚未长成细细的枝桠像渔网,气氛便与城内不同。

  第一天去的时候是下午,骑车到卫校门口发现卫校变为废墟一座,给办公室打电话也没人接,心下暗暗窃喜,若不是考试日期临近,我大约就回家睡觉去了。

  我在学车之前对于驾校的老师还是有些畏惧的,这些情绪来自广为流传的一则社会传说:教练一只手捏着车钥匙,另一只手向上摊开,示意学员给他递来烟酒——最好直接给他叼住再点上火,吐出一团烟雾之后才一脸不耐烦地上车,点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随时准备骂学员两句,反正不管说得多难听,驾驶座上那个人也不会猛踩油门一头撞到墙上。

  事实上我这学了十几天车,没踩过一脚油门,油门下面垫了一块方方的小木块,所谓驾驶的乐趣,集中体现在拧方向盘上。

  最初的几天是练习倒库,左右倒库是暑假就熟稔的技能。第二天上午孙晗格跟我一辆车,十多年过去了俩人谁都没认出来,我记忆里孙晗格一直是头发梳到后面绑个马尾,头仰着一脸谁都不服的表情——大概就是小时候那张照片的样子。可哪有一直停留在四五岁的人啊,现在她头发染得微黄,空气刘海垂下来遮住一半眼睛,穿粉色的大衣很韩风的样子,认不出来也不奇怪。然而认出来又怎样呢,十几年生活差异早就将我们可以聊天的范围框定在很小的一个范围内。学车期间遇到的其他同学:王天钧,吕瑞洋无不陷入这样的尴尬中:明明此前认识却无甚话题可聊,谈一谈彼此都认识的同学然后各自慨叹世事无常,而已。

  郭胜源也属上类,不过我们可以聊的话题却广得不少。中午一块吃饭闲侃,原先的班长懒得组织聚会,十二班对老师也没什么深重感情,高考成绩的失利让大家看到彼此大概也不会想到美好的回忆,小团体还是常聚,大的聚会就再没有,也不太必要了。

  临近过年西边的小店关了一片,只剩几家面店。去吃饭要先走长长的一段路,路上不闻人气,偏偏郊外的空气又极通透,正午最热烈的时刻让人感觉最冷淡。练车半天的日子倒还好,中午乘班车回市区,听几首振奋的歌,配上司机极快的车速,上午消磨的精神似是回来了。中间有一天突发奇想去吃披萨,一个人干掉十二寸比我脸盘还大的披萨,又晃着去看了血战钢锯岭,生活闲适。

  后来练满一天就比较煎熬,中午吃过最好的饭竟是第一天盛在铁碗里的炸酱面…牛肉拉面馆调味奇异的盖浇饭直接引来了肠胃感冒,然而只有教民不过汉历新年,形成了垄断,将来大年初一的习俗变成吃牛肉拉面,也未可知。政教问题隐隐作患,有几天晚上跟孙嘉泽谈及这个问题,不免忧惧。

  S路和侧方位各练了半天,掌握要领后轻车熟路,倒库稳稳当当。止剩坡道起步略难,练了一天始终不得要领频频熄火,后来模拟时我才知道是踩离合的姿势不对,那时再练基本功已然来不及,下定决心放弃完美的满分,甚至大家都能轻松做到的九十分我也不要,只要八十过关,这一想法刚出的时候有些壮士断腕的悲壮。练到下午,同练的白嫩学长还在雕琢每一个技术动作,我在一边摆弄簸箕做了个日晷,最后一把直接跟压车的谢教练说我太累了,算了吧。

  谢教练那天的穿着很有特色:贴身秋衣,衬衣,开领线衫,马甲,绒毛大衣。可惜颜色搭配太昏暗,谢教练本身又极黑极瘦,不免有些违和。负责场地全程的王通教练浑身喜气洋洋,有次我坐在马扎上听到他跟两个女学员白话“你们是张店人吧”“哎呦你怎么看出来的”“张店出美女啊”。我心下暗自佩服教练不愧是老油条的同时嘀咕“应当是浓重的口音出卖了她们吧”。王芳香教练一口蛤蜊味普通话,名字温柔地让人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颇像黄渤的人就是他。赵磊教练倒是有点像张震,留着摇滚歌手一样的发型,也被称作rock教练。还有头顶rock两个大,让我上坡时多练了两圈的仇教练。

  恰逢架训系统改革,跟着每个教练都练过,人多时在外枯坐一天,人少时揉方向盘到肩膀酸。所幸教练人都不错,早晨看他们排队刷脸,下午在他们窝在宿舍打牌,还有的早晨与我赶一辆班车,世事艰辛,实难为我所料。

  身边诸多学车的小伙伴都很有趣,有抱着一本《拿破仑大传》在考试前两天才施施然地去练车的清瘦风衣男;爱笑爱闹听说我在济南上大学露出他乡遇故知表情又听闻我上的是山东大学一脸惊诧的韩版棉袄女子;在职业学校景德东里买零食的小员工和常去那里买东西的五专学生;年轻时跟出租司机老公驾车天天下馆子,偏爱山铝的凉皮店,后来被查出直肠癌切除了大段肠道的黄衣女子;家在沂源但一年只回去一趟,只会说夹杂着沂蒙方言的普通话的褐色衣服男子;练车间隙跳练一段鬼步舞的蓝色冲锋衣王天钧;刚生完孩子,管吕瑞洋叫“傻小子”的红羽绒服女子;在别人大谈“跟谁过日子不是过”的时候怯生生插嘴“啊?我觉得还是找个喜欢的人比较好……”的蓝羽绒服女子。

  我学车时是很淡漠的,人藏在阳光下面,也没能知晓他们的名字,听书间隙听听他们的谈话,感觉在两个世界来回切换,而这两个世界都亦真亦幻。

  去考试那天也是如此,前一天晚上肠胃感冒,吐了三次,两点之后就没睡过安稳觉。早晨腰背酸软,坐着都吃力。强打精神跟着班车去驾考中心,排到二百七十九号这一极为靠后的数字,等待的两个小时中大厅里喧嚣渐弱,走出来的人或欢喜或不快,当然面无表情者居多。加之大屏幕上久等不至的自己名字,一切都给人以无形压力,这压力在走过安检门听见滴的一声脆响,爬上陡峭台阶走到“沉着冷静,祝您成功”的标语前时达到顶峰。那八个字分明变形成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或是“弃考无罪,缴费不杀”。

  连廊外面确是另外景象,考场中有大规模绿化,环境远比想象中好,白线外侧也有隔离台阶提供距离感。坐上车后倒是冷静,试离合,系安全带。按指纹的口令颇烦人,第一次上坡没看清切割缝,慢慢滑下陡坡再试一次。第二次便如之前所料扣掉二十分过关,车子下坡一刻暗骂一声“去他妈的”。后面便是按部就班的直角拐弯,S路,侧方位,倒库。倒库出来看一个不知是考了第几次才通过的人给考官塞了盒烟而考官摆手不要,我只是大声喊了声“谢了您内”就走了。

  出门等我爸来接我,碰上来考科目三的毕祚诚,过了大约四十分钟又见他欢天喜地地出来了。

  “这一看就是过了的。”

  “嗯,过了。”

  “给传授点经验呗。”

  “最重要的就是把你之前学的科目二全忘掉。”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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