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意义-读《重来也不会好过现在》

1

在电影《土拨鼠之日》里,菲尔·康纳是匹兹堡当地电视台的一名气象播报员,他被派遣到宾夕法尼亚州的庞克瑟托尼镇,去报道他们的“土拨鼠之日”典礼。每年2月2号,一只土拨鼠会被人们从洞里捉出来,如果人们认为它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么说明冬天还会持续六个星期。如果看不到,那么说明今年春天会早早到来。

菲尔,一个优越感极强的人,很鄙视这个庆典活动、这个镇子和这里的人(“乡巴佬”和“白痴”),在毫不掩饰地表露出自己的想法后,他准备尽快离开庞克瑟托尼镇,却没能离开。一场暴风雪袭击了这里,他被迫留宿一晚,第二天早上他醒来后,发现居然还是土拨鼠之日。来自桑尼和雪儿的同一支歌《你是我的宝贝》从广播中响起,将他唤醒,同样的庆典正在准备进行。这样的一天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一开始,他利用这一点计划每天的行程,去愚弄他人。因为他是唯一一个重复经历这一天的人,他可以今天和一个女人搭讪,明天利用他前一天了解的信息去欺骗她,打动她并勾引她。他活在一个固定型思维模式的天堂中,可以一遍又一遍地证明自己的优越性。但是经过数不清的重复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这么做是没有出路的,于是他尝试自杀。他撞车,尝试电死自己,从教堂顶上跳下,站在卡车前面,依然没有用。

他有一天终于想通了,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去学习。他去上钢琴课,读大量的书,学习冰雕。他会去发现在这一天里需要帮助的人(一个男孩从树上掉了下来,一个男人被牛排噎到)并去帮助和关心他们。很快,这一天的感觉不再那么漫长!只有在完全改变了他的思维模式后,他才走出了这个死循环。

2

《土拨鼠之日》的菲尔陷入了一个重复的日子,现实中的我们也同样在重复自己的生活。打工人的每天并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去上班、在上班、下班后休息准备再上班。菲尔需要这样极端的重复才能够意识到生命的意义并不是去实现自己的一个个愿望清单,而是自己努力变的更好的这个过程。现实中的我们依然在计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升职加薪,什么时候能够财富自由,什么时候孩子考上清华北大,很难明白即使实现了自己的每一个目标,生活并不会变的更加让人满意。就像那些喜欢的商品从购物车变到自己手中时,内心却又多了一份失落和空虚。

3

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写道:一切意志的基础都是需要和匮乏,因而也是痛苦。那么,从生命的本质和起源来看,[一切生命]注定是痛苦的。如果反过来,欲望太容易满足,意志的目标立时就会被夺走,于是它缺少了目标,可怕的空虚和无聊会乘虚而入。换句话说,其所是和存在变成了自身难以忍受的负担。如此一来,生命就像一只钟摆,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来回摆荡,而事实上这两者也正是生命的终极组成部分

不是欲望常常得不到满足,而是它们制造了一种困境,即使满足了欲望,也跳不出这困境。假设你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即你的欲望终于得到了满足。你本应感到高兴,可恰恰相反,你发觉此刻的自己漫无目标、情绪低落。你的追逐结束了,现在你无事可做。生活需要方向,你必须有未获满足的欲望,尚未实现的目标或计划。然而这也是个致命的问题,因为想要的东西自己尚未拥有,也是痛苦

你的人生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你有目标。但是当你追逐目标,你可能失败(这是负面的),或者成功的同时让这些目标走向终结。如果你关心的是成就--获得升职,有自己的孩子,写一本书,挽救一个生命--完成计划可能是有价值的,但同时意味着计划将无法再引领你前进。当然,你有其他目标,也可以形成新计划。这里的问题不是目标枯竭,不是叔本华所说的无聊又漫无目的梦魇,而是你追逐价值的过程是自我毁灭的。你和那些对你来说意义重大的活动发生联系的方式,是你尽力完成它们进而将它们逐出你的生活。你花费光阴,就为了把那些为光阴赋予意义的活动一件一件地完结掉。尽管你不可能将它们悉数解决,可这也起不到什么安慰作用。每完成一项成就,你就获得片刻满足,而满足也止于片刻,它同样带不来多大安慰。

在无聊和痛苦之间的摇摆,人到中年尤其感受深刻。这时长期目标或是完成,或是被证明不可能实现。你拥有努力多年才得到的工作,拥有你曾经希望邂逅的伴侣,拥有此前打算组建的家庭——或者这些你都没有。在为各种活动奔忙之下,你听到达成目标或是有所不甘的心声若隐若现,这是对自我挫败感的初步觉察。你感到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但说不清是哪里。你很容易去责备自己的选择:错误的亲密关系,错误的职业。于是你离开了的伴侣,换了工作。可能做这些事有很多好理由,但追逐计划、填补空虚不在其列,以这种方式回应中年危机非常糊涂。一发现计划中的瑕疵,你就归咎于这些计划的特定目标,而非自己完全围着目标转的事实,你就会尝试重来。只要重新开始意味着订立新的目标,那么这样做充其量也就是分散你的注意力,让你不再关注自己生命中的结构性缺陷。忙忙碌碌的确是分散注意力的好办法,但这治标不治本。

4

从哲学的角度看,有些活动是“终结性的”:它们的目标就是实现终结状态,在这一状态下它们被完成,然后消亡。也存在其他“非终结性”活动:它们的目的不在于抵达事物终局或衰竭的那一点上,不追求事物实现的最终状态。正如你可以从A地步行到B地,你也可以漫步而不以任何特定地点为目的地,这就是一个非终结性活动。听音乐、与朋友或家人逛街,以及思考中年生活,也都是非终结性的。你能将这些活动停下来,而且你终将这么做,但你无法完成它们。它们没有界限,没有结果,自然也无法衰竭或是抵达终点。

被计划拖得筋疲力尽,执着于把事情做完,就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如果你人生意义的来源中有太多终结性活动,那么不论它们的价值是什么--终极的、存在主义的或缓和性的--这类活动的成功只能意味着休止。你仿佛在为摧毁自己生命中的意义而奋战,除非你的计划多到无法全部实现,或者你一直坚持找到更多意义,不然你就没救了。这是叔本华的洞见:如果你聚焦于终结性活动,你的努力实际就是在与自己作对。你的动机可能源于痛苦,更可能“源于不足,源于欠缺”:欠缺的原因之一,是现实与你期望达到的终结状态还存在距离。然而一旦实现了那个目标,你就终结了一项给你的人生带来意义的活动。

如果我们的困扰是由于在终结性活动上投入过多,那么解决方案就是爱上这些活动对应的非终结性活动,我们要在过程而非计划本身中寻找意义。如果你喜欢散步,那么只要在公园漫步,你就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除此之外不用做更多了。如果你喜欢读书,那么只要是在看书,你就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而不用考虑今年是否看完了50本书。如果你喜欢工作,那么只要是在做工作要求的事情,你就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而不用考虑今年是否会升职加薪。如果你喜欢旅游,那么只要是在路上,你就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而不用考虑是否到达了计划的目的地。全身心地活在当下,并不意味着正常生活的暂停,而是沉浸其中的一种方式。

切勿忽略非终结性活动的易得性,不然你可能会受到错误的引诱,整日想着提早退休,或是中年离职回家莳花弄草、打高尔夫。不是说这是坏主意,但把这样明显循环往复、冗长无尽的追逐当作非终结性活动的唯一领域,那就大错特错了。

非终结性恰恰就在最为紧张忙碌的目标型人生中,在一个接一个的任务中推进。努力工作是一种非终结性活动,是永不枯竭的现在时。一项活动,但凡完成它有价值,参与它就也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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