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静水微澜
一
叶真真把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
肖子谦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可是‘弃婚’这件事却让她众叛亲离。首先老爹老妈气得大病一场,甚至要扬言要跟她断绝亲子关系,哥姐更是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单位的同事当然无法理解她的行径,除了本科内和她关系不错的几个人狠狠地训斥了她几顿以外,其他同事几乎都对她恶目相向了。要知道,郑铮可是院里的红人,不日就将成为外科主任的不二人选,并且为谦和正直,深受同事们的喜爱。她叶真真有病啊?她以为她是谁,怎么可以这样公然地侮辱郑铮?那天她弃婚而去,把个郑铮无情地抛在那里,看那时郑铮的样子啊,谁不心疼?
辛恬气得一连数日没有回到和表姐共同居住的房子,不要理她,这个傻瓜,这个不知好歹的笨蛋。
叶真真一个人上楼下楼,下班上班。她总是能看到同事们的鄙夷的目光和不屑的脸孔,尤其是外科的医生护士,根本连招呼都不跟她打了。她知道大家都在为郑铮鸣不平。她也知道自己严重伤害了郑铮。
同事的冷漠让她窒息,亲人们的远离让她伤痛,可是她却一点儿没有后悔。反而很有一种解脱了的欣快。郑铮不是没有她叶真真就活不了,他可以再找一个比她强百倍的女孩子结婚。而自己如果真的成了他的妻子,就注定会后悔,两个人不会有幸福的婚姻,从这个角度上看,她觉得自己弃婚是正确的,郑铮总有一天会原谅她。
她又开始了独行独往的日子。任凭人们的冷眼相对,心底里却是风平浪静。几年的独行,曾经遭遇的伤害已经让她有了免疫力。她平静地在院里出出进进,恪尽职守,除此以外,便消遁于人们的视线之外,她有她的去处。除了她的小屋,她还可以去图书馆,在那里,没人注意她是谁,在那里,没人说话,没人有工夫议论你,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眼前的书报之上,在那里,文字统治一切。
有时,她会带了自己的专业书籍去看,有时,也会找一本杂志亦或是电影画报之类。总之,那些文字和图片可以让她忘却一切,包括对肖子谦的思念和期盼。只有夜晚,万籁俱寂的深夜,那双眸子,那动听的声音,那帅气的身影才会弥漫在她的四周,浸润她的所有,回忆和思念才会奔涌而来,那是一种痛苦的幸福。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之后的一次全院大会上,院长提出要在郊区设置一个社区门诊,为附近的居民提供便利服务。需要一个技术比较全面的医生坐诊。如果没人主动请缨,院里就要强行指派了。
叶真真坐在那儿,她突然感觉四周的人都在看她,似乎大家都在期盼她张口。于是她站起来,“我去。”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叶真真似乎感觉到了全院人员脸上都挂了满意的微笑,她甚至觉得自己都听见了他们在心中说,就该你去,我们早都不想见到你了。
院长当即拍板同意,叶真真感觉他的脸上也是充满了会心的微笑,似乎在说,幸好你识时务,不然强行指派也是要指派到你头上。
两天后,叶真真离开了工作六年的医院,一个人来到西郊的社区门诊。在那里,有临时招聘的一名护士和一名勤杂工等着她。她拿了一个纸箱,装了自己的东西,一个人出了院门。科里的人除了休班下夜班的,就是在病房里忙活,没人出来送她。工作也不允许医生们集体出来,大伙只在楼梯口说了一句,“叶大夫走好。”
叶真真抱着她的纸箱,面带淡然的微笑,平静地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走出大楼,走过甬道,在医院的电子门门口,她碰上了郑铮。这是自弃婚那日之后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郑铮一样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叶真真,他曾经恨恨地想过,这辈子都不会跟她再说一句话。但是突然迎面相遇,他又看到了她那张倔强的脸,那淡淡的曾经迷得他神魂颠倒的微笑,她眼神里的空洞让他心疼。那天,全院大会上,他看到她主动要求去社区门诊,心里面就疼了一下,他知道她是承受不住同事们的非议才要求走的。可是,走了就真的能一了百了吗?在社区会很艰苦,条件没办法和市医院相提并论。他想为她说句话,却无论如何张不开口。是她自己要去的。她不去,就会是另一个医生去,没有人愿意去,他郑铮那样做无疑会被人耻笑,还说不准会开罪于谁。
叶真真看到一脸严肃的郑铮,捕捉到了他眼神里的闪动的痛苦,想到这么多年在一起的日子,心里也着实痛了一下。可是长痛不如短痛,那一瞬间的决定也许是最正确的。
“郑铮,”叶真真先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在那里不顺心,给我电话。”郑铮甩出这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真真热泪盈眶,注视着郑铮远去的背影,微笑了。对不起,郑铮,离开你才是我对你的好,以后你就知道了。她在心里说。
二
新的环境并未让叶真真难过和失望。她并非热衷追求名利享受的女人,相反,那里的宁静淡泊反倒合了她的心。远离了市区内的纷纷扰扰,人事纠葛,这里的新鲜空气和简单的人际关系着实让她松了口气。小护士于昕桐和勤杂工李姨不了解她的过去,她们只看到了她的大方随和,三个人相处甚佳。来门诊看病的多是周边的农民,淳朴厚道,十分尊敬这位举止大方、态度谦和的叶大夫和那个快乐的小护士。有时候还会特意捎给她们一些刚摘下的黄瓜西红柿之类让她们品尝。
最让她满意的是社区设在了西郊,不到一千米之外的地方就是本市新建的植物园。园内有各色各样的花草树木,有亭台楼阁,石凳小桌,而她最爱的去处便是那个小小人工湖。湖面上飘着连成片的荷叶,有几只野鸭在其间悠然玩耍。最是那一池红黄白黑的鲤鱼招人喜爱。木板铺成的浮桥上,总有三三两两的孩子或成双入对的青年男女倚在栏杆上喂鱼,一把鱼食下去,成群结队的鱼儿便蜂拥而至,翻滚着,争抢着,时而又有一两只鸭子游过来,肆机捕获几只小鱼下肚。
自从发现了这个去处,叶真真便断了其它一切念想,每天下班都到这里来消遣。买上一两袋鱼食,寻一个安稳的地方倚下,看着随手中纷扬的鱼食翻滚而来的鱼儿,心中便会无比平静安然。每每夕阳将那柔和的光线照到她的脸上,她便会想起那让她难以忘怀的一切,微笑就会浮上她的脸庞。就这样下去,又有什么不好?不会妨碍任何人,不会干扰任何事,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悄悄地守候着?
有时候,她也会到林区这边走走,她对面积没有清晰的概念,只感觉这片林连绵起伏,无边无际的,顺着林间小路转呀转,始终没看到边际。而身边高高矮矮,参差不齐的树木,除了白杨树,她倒不认得它们的名字,但是她喜欢它们那浓浓的绿色,这绿色与她的记忆紧密相连。走着走着,她就会觉得这不再是树林,而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青纱帐。心里面那双明亮的眼睛就会闪烁,一眨一眨地瞧着她。
后来,叶真真干脆在植物园外不远处买了一处房子,既然注定要独处,注定要等待,既然单位早已经不欢迎自己,干脆就在这边定居好了。房子是于昕桐帮她联系的,二手房,不用装修,原主人住得很干净,清清爽爽的。住了几天,又想起表妹辛恬,这丫头和自己生气跑去住宿舍了,那儿的条件哪比得上自己家?打电话给她,告诉她自己买了新房子,过来一起住吧,不要房租的。辛恬在那边气哼哼地说,什么时候我气消了再去,如果这辈子气都不消,这辈子也不去看你。
叶真真在这边就笑了,她太了解自己的表妹,个性率真,直来直去,但心地善良,姐妹的情谊在她心中是重要的。
辛恬气话是气话,却到底没有坚持住,又来到表姐身边。这天下班,她提着一袋水果,出现在门诊的门口。天天看惯了满身泥土的农民,突然出现了一个青春靓丽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倒是让护士于昕桐和勤杂工李姨吃了一惊。叶真真正埋头写最后一份病历,突然就感觉到了身边两个人的怪异,回头一看,原来是表妹站在自己背后。
“呀,恬恬,你怎么来了?快坐。”叶真真连忙站起身来,拉着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又向另两位介绍,“我表妹辛恬。这是小于,李姨。”
几个人互相点头致意,辛恬就把提袋里的水果拿出来分给大家吃。
“我真服你了,居然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你这一天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净干些稀奇古怪的事儿?”辛恬没好气儿地说。
叶真真笑了,“恬恬,给姐点面子好不好?这儿还有小于和李姨呢?这么长时间不见面,刚来看我就要教训我?”
“哼,要不是林晓枫非要我来看你,我才不来呢。”
“你瞧,连晓枫也觉得你该来看我了,说明你就是应该来看你姐了,可是,晓枫为什么没来?”
“他出去进修,还没回来呢。”辛恬撅着嘴说。
“哦,我也下班了,我们出去聊。”叶真真说着,拉了表妹出来。她不想让身边的两个人知道自己的故事,也不想在日后把自己的过去当成三个人之间的谈资。
姐妹两个并肩走着,不知不觉就又来到了植物园。叶真真在门口买了两袋鱼食,笑着对表妹说,“我现在有宠物了,跟我去喂鱼。”
辛恬跟在表姐后面,看着这个三十岁的单身女人高高兴兴地去喂鱼,怎么也琢磨不透她,怎么也不理解她,放着那么好的男人不嫁,搞得众叛亲离,落草到这样偏僻简陋的地方来,居然还能高高兴兴地把人家公家的鱼当成自己的宠物来养?她是中了邪不成?
成群的鲤鱼游过来了,在纷扬的鱼食下面撒开了欢儿,水波飞溅,鱼群翻滚,看得辛恬也着了迷,“啊呀呀,你看那条红的,给挤翻背了,太好玩了。”她大呼小叫着,引得周围的人频频向这边行观望。两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在这里喂鱼,这也算是一道独到的风景吧?叶真真只微笑着,一点儿一点儿抛洒着手中的鱼食。
辛恬欢叫了一会儿,把注意力又转到表姐身上,只见她一头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一身雪白的衣裙将苗条修长的身段衬托得更加曼妙。一张清秀白皙的脸上,笑意盈盈,整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娴静端庄,也怪不得郑铮对她那样的痴情。可是究竟那个没影没踪的让她魂牵梦绕的男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怎么会有如此魅力能让一个好端端的女人变成疯子傻子?有时候她甚至以为表姐是在做梦,那个男人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虚幻。
“姐,这么多年来,你对那个男人只字不提,却又念念不忘,我想问你,到底你想怎么样?你就想让这一个虚幻的影子耽误你的一生吗?”
“不,不对,他不是虚幻的影子,他是真实的存在。我总是相信有一天他会来看我。”叶真真抬眼望天,此时,夕阳正把柔和的光洒满大地,依稀中,她又看到了那双黝黑的眸子。微笑便慢慢浮上她的脸庞。
辛恬在旁边看着表姐脸上的变化,知道她又犯痴了,叹息一声,“唉,你可怎么办?郑铮那么好的人你都放弃了,现在又落魄成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叶真真回过神来,瞧着表妹轻轻地说,“恬恬,你不懂,这是爱情,这是我从十六岁开始的爱情。我愿意为此等到天荒地老。对于郑铮,离开他是最好的选择,嫁给他,我也还是会想着别人,那对他不公平,他总会找到一个真正爱他的女人。而对于我,没有比安静淡泊更适于我的了。我宁愿这样守下去,一直守到他出现,或者一直守到我死。难道你就不相信世间真的有独一无二的爱情吗?我永不后悔我的选择。如果说到后悔,就只有一件事,我就不该答应和郑铮结婚,这次我伤他太深了。”
辛恬叹口气,“你还知道伤他太深啊?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那个莫须有的男人。告诉你吧,郑铮明天就要结婚了。”
“什么?”叶真真大吃一惊,“跟谁结婚?”
“我同学,院长的千金。”辛恬恨恨地从嘴里蹦出这几个字。“她追郑铮可不是一天半天了,也就是郑铮,被你迷得真魂出了窍,才一直没有搭拢。这回你弃他而去,人家高千雅可抓住了机会。她老爸是院长,如今郑铮的前途就算瞎子也瞧明白了。”
叶真真低下头,无语喂鱼。想不到,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郑铮就决定另娶美人了,人真的就变得这么快吗?
“说话呀,你有什么感想啊,说来我听听。”辛恬没好气地扯着她的衣袖。
叶真真笑笑,“只要高千雅爱他,他也爱高千雅,那就最好,我真心希望郑铮幸福。”
辛恬气得发了疯,“叶真真,我真想一脚把你从这踢下水喂鱼去。郑铮那么爱你,连我都感受到了他那么浓的爱意,他怎么可能一个月之间就爱上别人?他是气的,你明白吗?既然娶不到你,娶了谁对他来讲都是一样的了。要我看,他现在由爱转成恨了也说不定。”
叶真真呆呆地望着辛恬,想起那日在大门口郑铮说的话:如果在那里不顺心,给我电话。恨?不可能的,郑铮永远都不会恨她。他对她的爱,她又何尝没有感受到?可是,既然在自己十六岁的生命里出现了肖子谦,就注定自己和郑铮没了缘分,上天造就了这样的叶真真,这样的叶真真就没办法再去爱郑铮。
“他会幸福的,高千雅爱他,她会用爱感化他的。婚姻不仅仅是爱情,也决不是两个人的事儿,他和我在一起,未必会比和高千雅在一起快乐。”叶真真闷闷地说。
辛恬无话可说,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叶真真突然问,“恬恬,你爱林晓枫吗?”
“当然爱。”
“爱到什么程度?”
“我可以为他去死。”辛恬斩钉截铁地说。
叶真真笑了,“小东西,你自己爱得这么执着热烈,为什么就不理解我呢?我爱的那个男人自从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就觉得我已经和他溶在一起了,为了他,我会不惜一切,就像你,连生命都可以为爱放弃,还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呢?”
“可是问题是他是虚无的,如果他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哪怕他是糟老头子,残疾人,要饭的,他就存在于你我的视线之中,我都可以理解你的爱情。可是事实上,你只为了十几年前的邂逅,六年前的一句承诺,并且只是一句来看你的承诺,你们之间根本没有谈过爱字,你根本不知道他爱不爱你,你就为此白白地虚耗了青春,放弃了一个那么爱你的男人。我为你不值。”
“我自己觉得值,恬恬,我是一个固执的女人,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步,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就让我安心地等吧。”叶真真扔下最后一把鱼食,转身便走。“以后还跟我住一起不了?”她头也不回地问。
辛恬跟在后面,气鼓鼓地说,“林晓枫说了,我要是不和你一起住,就得和他一起住。我才不想早早把自己给他呢,所以我还得跟你一起住。”
叶真真在前头忍不住笑了,这个丫头。
三
辛恬的归来让叶真真的心情又好了许多。辛恬是个外向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地没完没了,这给她的寂静的个人空间增添了几许活泛的人气儿。下班之后回到家里,看到辛恬在那里,不管是洗衣服,转呼拉圈,还是看电视,打电话,她都会觉得很温暖,很惬意。她叶真真不是天生就排斥别人,天生就喜欢独行独处的。只是生活就将她推到了这个位置,无之奈何又如何?
郑铮结婚了,叶真真的心底里并不是波澜不惊。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也许是自己并未当成宝贝的东西,被别人抢了去当了珍宝,然后才觉得似乎该珍惜,似乎舍不得?惆怅了一阵子,她又想到该送他一件结婚的礼物,想了半天,又决定算了,就别再打扰他的生活了,就让自己彻底地远离他吧!
生活还是一成不变,叶真真自从来到社区,便就开始了比在市医院更加单调乏味的日子。不用夜班,每天白班,每天都是望触叩听,开药方,写病历。面对的永远是那些农民和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唯一让她快乐的事就是每天下班后去植物园喂鱼,这已经成了她每天必行之事。每次她都来到相同的位置,在那里,她会感受迎面洒来的夕阳的光辉,那融融的暖意便会浸透她的全身乃至心灵深处,爱意便会从骨子里血液里每根神经里萌发出来,沉浸在幸福的回忆当中,生活中的挫折和不快就会逝去无踪。事实上她不知道她到底是喜欢上了喂鱼还是恋上了那里的夕阳;是喜欢那里的静谧还是迷恋着那种感觉。
夕阳西下了,只在天边留下几抹桔色的晚霞。人们都回家吃晚饭,园内除了叶真真和几对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几无他人。叶真真却不想走。今天辛恬不回来住,自己回去了也是一个人空对四壁。肚子里已经空空如也,她自己都听见了肠胃在里面咕咕叫。她微笑了,脚却并不动。只是望着湖面上发呆,手里早已经没有鱼食,鱼儿们也都不见了踪影,大约都回家休息了吧?自然界的生灵,不管是谁,在夜里都有个归处吧?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一个声音突然在叶真真身旁响起,大惊之余,连忙回头去看,只见一个个子高高的小伙子满面笑容地正在看着她。
“你怎么走路一点动静也没有?”叶真真还没有脱离惊讶。
“不是我走路没有动静,是你太专注了。”小伙子笑道。
“哦,是吗?”叶真真一笑,又转回头来。或许他说得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为什么这么晚不回家?”小伙子追问。
“似乎不关你事啊。”叶真真头也不回地说。她从来最讨厌陌生人的搭讪。
“我觉得关我的事啊,”小伙子不愠不恼地说,“我是这儿的片警,这片地方归我管。”
“你身上又没穿警服,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警察。”
“今天我休息,所以穿了便装,不过证件倒是一直在我兜里。”他说着真的从口袋里拿出证件给她看。
“可是我没有违法乱纪呀。”叶真真看那证件果然是真的。
“呵呵,但是你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单身女人这么晚一个人呆在这样僻静的地方,会有许多不妥啊,我会担心你的人身安全,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我有必要提醒你:美女,该回家了,别虐待自己的肚子,也别给自己找麻烦。”
叶真真上下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子,看样子不过二十六七岁,有着一副非常健美硕壮的好身材,皮肤黝黑,目光炯炯,脸上是善意温和的微笑。敌意从她的心里消失了,直觉告诉她,眼前的男子该不是随便和女人搭讪的轻浮之辈。
“呵呵,片警同志,谢谢你。不过没问题,我总来这里,连鱼都认识我了,很安全。”叶真真回报给他一个善意的微笑。
小伙子也笑了,“鱼认识你了我信,但是别有心机的坏蛋也认识你我也会信哟。你喜欢这儿可以,不过不要在这里呆得太久,不要以为你自己是能飞檐走壁的侠女,真有坏人盯上你,你可就叫天天不应了。”
叶真真向四周看了看,果然连那几对谈恋爱的也不见了,天上甚至已经隐隐出现了闪烁的星。是该回家了。
“谢谢你,我这就走,就不给警察同志添麻烦了。”叶真真抿着嘴笑,挥手向小伙子告别。
“我也回家,一起走吧。”小伙子跟了上来,“我叫章桐,二十六岁,警校毕业,在这里当片警三年了,你呢?”
叶真真笑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我也总是来这里看鱼,我都注意你很久了,既然你总是一个人,多个朋友又有什么不好?”
叶真真诧异,“你也总来?我怎么没注意到?”
章桐笑了,“你看鱼的时候,眼睛里恐怕连这个活生生的世界都没有了。要我看,你明为看鱼,实为想鱼。”
“是吗?”叶真真看着章桐的一脸阳光,突然就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从身到心的苍老。自己曾经有这样的阳光率真过吗?为什么感觉从来没有过?
“为什么不说话?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章桐热情地说。
“叶真真,落草到社区门诊的医生,三十岁,未婚。怎么样?满意吗?”
“你三十岁了?”章桐略有吃惊。
“怎么?是不是我看着像是四十岁?”叶真真笑道。
“啊,不是不是,我觉得你像二十五岁。三十岁了,怎么还不结婚呢?”章桐多嘴问道。
“我想这肯定不关你事了。”叶真真说着加快了脚步,不想章桐还是跟了上来。
“谢谢你了,警察同志,现在路上行人很多,我很安全,就不用你护送到家了。”叶真真头也不回地说。
“没有啊,我也是要回家。大约我们是一路吧?”
果然,叶真真左拐,章桐也左拐,叶真真右行,章桐也右行。叶真真不回头,也不说话,大踏步向前走,无奈她怎么可能是章桐的对手,一直到小区门口,章桐还是紧跟在她身旁。
叶真真站住脚,回头硬硬地说,“我到家了,你还要跟着吗?”
“我也到家了。”章桐摸着后脑勺说,“不会是我们同在一个小区吧?”
叶真真见章桐不像是扯谎的样子,也觉得意外,“我A栋三层。”
“我D栋六层,哈哈,原来我们还是邻居。”章桐笑道。
叶真真也笑了,原来自己一直误会了他,以为他故意跟着自己,不想两个人居然同住一个小区。
“这回好了,你再不用担心我别有用心了吧?以后再去看鱼,我们就一起回来,结个伴说说话不比一个人好多了?”章桐笑着说完,与叶真真挥手告别。
四
林晓枫终于结束在省医院的进修,辛恬又能和心上人在一起长相厮守了,高兴得下了班就早早跑到叶真真这里,要她和她一起去火车站接林晓枫。
林晓枫是叶真真的学弟,毕业后进了市医院麻醉科,一年前与辛恬在一次朋友聚会上相识并一见钟情。叶真真和林晓枫同在一个单位,知道他不但人长得帅,技术全面,人品也相当优秀,所以大力支持表妹的恋爱。林晓枫也非常喜欢叶真真这个未来的表姐,人长得大气,行事也大气,在众多女同事里面独俱特色,外科的郑铮那么迷恋于她一点也不奇怪,如果自己有幸和她同在一个学年,也可能会迷上她不能自拔。
这话是某一天他跟辛恬说的,当即就挨了辛恬一个大巴掌。“不许你打她的主意,你只许打我的主意。”
辛恬说完就扑进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不撒手,于是两个人便开始热烈的长吻。林晓枫当然不会打叶真真的主意,辛恬这个宝贝就够他享受的了。与叶真真相比,辛恬更泼辣,更热情,而性格中的倔强和固执和叶真真大约属于一种相同的遗传。如同郑铮一样,林晓枫偏就不喜欢温柔如羔羊般的女孩,偏就喜欢辛恬的‘拧巴’劲儿。辛恬越是跟他打跟他闹,他就越是爱不释手,难舍难离。只是不管辛恬如何爱他林晓枫,偏就是不肯把身体交给他。如今相爱到那样程度的男女,又有几对能够抵抗得住雷池的诱惑?不管林晓枫怎样恳求,就算是在多次两个人热烈亲吻之后情感暴发的当口,辛恬都做到了全身而退。这令林晓枫不解,你不爱我?他问。我爱你,爱得要死。她答。那为什么不给我?他又问。我想把自己留到新婚之夜,她又答。那我们结婚吧,我等不及了。他请求。不行,我还不想结婚,我还没当够女孩儿呢。她拒绝。
林晓枫急得要死,却又无之奈何。想动蛮的,却每次都乖乖地当了顺从于她的小绵羊。这就是爱情,他垂头丧气地对自己说。这才是爱情,辛恬一脸得意地对他说。
叶真真弃婚,开始林晓枫不解,她是真真的疯了?后来听辛恬说表姐是因为放不下心底里的一个影子才这样做的,他就一下子理解了她,爱情在许多时候都是没道理的,对爱情如此执着的女人是值得敬佩的。
叶真真陪着辛恬等候在出站口,人流之中,高大帅气的林晓枫特别显眼,两个女子一下子便看到了他。
“林晓枫,在这里,在这里。”辛恬挥着手喊着,冲上前去,扑进他宽阔的胸膛里。叶真真远远地望着这一对爱侣不顾他人在那里亲热,欣慰地笑着,羡慕之中,又有几分失落。这个场景什么时候能够轮到自己?如果谦哥也能从人流之中向自己走过来,自己也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冲进他的怀里。
辛恬拉着林晓枫走了过来。
“瞧,我就说我不来,当电灯泡的滋味很不好受的。”叶真真笑着先开了口。
“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当电灯泡呀,是他说想你了,要你来的。”辛恬娇嗔地说,眼睛却幸福地看着林晓枫。
林晓枫笑道,“真真姐,这么久没见到你了,真的想你了。是我让恬恬带你来的,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好聊聊。”
“好啊,不过跟我有什么好聊的?不会是有求于我吧?”
林晓枫竖起大拇指,“真真姐厉害。”
辛恬撅起嘴,“我看你要说什么,反正不能背着我,我得听着。”
三个人打了车,直奔“喜洋洋”饭馆,那里有林晓枫最爱吃的酱骨头和辛恬最爱吃的麻辣鸭脖。叶真真听从他们的安排,在她眼里,这两个就是孩子,随他们折腾好了。看他们有什么花样在自己面前耍?
餐桌上,辛恬点了一份酱大骨和一份鸭脖,又给叶真真点了一份糖醋鱼。
“姐,冷盘不算,一根骨头,两根鸭脖,半条鱼是你的任务,今天你必须吃光。你看你瘦得那样子,天天不好好吃饭,不要命了?”辛恬硬硬的话语里面却含着深深的情意。
“我哪吃得下那么多东西,再说,谁说我不好好吃饭了?”
“谁说的?我说的,你那叫吃饭?早上不吃,中午鬼知道你吃的什么破盒饭,晚上回来不是方便面就是麻辣烫,我要是不炒两个菜,你是不是肚子里连一滴油都没有了?”辛恬没好气地说。
林晓枫就是喜欢辛恬这刀子嘴豆腐心的一出儿,充满爱怜地看着她,也帮她说话,“是啊,真真姐,恬恬说得对,不管怎么样,身体要保护好。”
“不管你等的是谁,我陪着你相信他能来,但是你得把你自己经管好,万一哪天他来了,你弄得满面憔悴,人比黄花瘦,人家看不上你咋办?”辛恬突然换了语调,低沉地说。
叶真真默默无语,低下头去,辛恬的话在她的心头又翻起热浪,谦哥,什么时候你能来?
林晓枫向辛恬使眼色,他看到了叶真真的内心变化,觉得不该过分刺激她,就笑着说,“真真姐,听说你到社区去了,还习惯吗?”
“好着呢,不用考虑太多,人际关系简单,空气又好。”叶真真才又笑着抬头说话。
“只是会不会太寂寞?”
“还好了,我这个性格适应那样的环境。一个朋友没有对我来说是一点也不奇怪,在单位时我也一样孤单的。她们都谈老公孩子,婆婆小姑,我根本搭不拢。”
“那也该结识一些新的朋友,一时有个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我和恬恬都忙,也不能总在你身边。”林晓枫真诚地说。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
“没事的,放心吧。对了,最近我倒是认识了一个小片警,挺逗的,住得也近。要是有什么事,我可以找他帮忙。”叶真真想起章桐,不由得开朗起来。
“小片警?我有个高中同学就在西郊派出所,不会是他吧?”林晓枫说。
“你同学叫什么名字呀?”叶真真问。
“章桐。”
叶真真就大笑了,“真的那么巧呢,我认识的就叫章桐。”
“真的呀?”林晓枫叫道,“是不是个子挺高,体格特别健壮?那小子天天健身,每天都跑十公里。”
“对呀,肯定是他了。”叶真真笑道,“这么巧啊,他会是你同学。”
“你们怎么认识的呀?”林晓枫倍感兴趣,不停地追问。
辛恬在一旁嘟起嘴,“偏心,偏心,没有这么偏心的。我跟你一起这么久,你也不曾跟我提起什么小片警,今天晓枫回来了,你才提。我现在不干了,你必须把那个什么章桐弄来,让我看看,不然我跟你没完。”
叶真真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喧宾夺主,人家小两口刚一见面,亲热话还没唠够,自己怎么扯上章桐了?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恬恬,我不再说了,我吃骨头,你们俩说。”
“不行,你把那个章桐叫来,我要看看。”辛恬来了劲儿。
“我只是和他认识,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叶真真无奈。
“我知道,我知道,我叫他。”林晓枫连忙掏出手机,“不过告诉你,你可不许看上他,那样我可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辛恬歪头一笑,“你就那么没自信呀?放心吧,我的眼里只有你。我是想看看,他跟我表姐合不合适。”
“啊?”林晓枫看看辛恬,又看看叶真真。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不就是他跟你一般大,比表姐小个三四岁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现在就时兴姐弟恋。”辛恬一脸坏笑。
叶真真抱着一根大骨头在啃,她懒得和这疯丫头一般见识。她爱说什么说什么吧。
电话里,章桐听说叶真真是好同学的未婚妻的表姐,并且正在一起吃饭,还要邀请他来,立刻就答应了。还不等叶真真的一根骨头啃完,他就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门口。
“哥们,这么快呀?坐飞机来的?”林晓枫看见老同学,一改平日里在辛恬面前的唯唯诺诺,一下子变得风趣活泼起来。
“要是有火箭,我就改乘火箭了,飞机还是太慢。”章桐一本正经地说。
两个女人都给逗笑了,幽默的人总是能很快溶进陌生的人群,刚一见面,大家就没了距离感,十分的轻松。
章桐跟辛恬打了招呼,然后坐在叶真真的旁边,回头看了看她,笑着说,“叶真真,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坐在一张餐桌上了,本来我还在想,找个什么理由请你吃饭呢。”
叶真真抿嘴一笑,这个大男孩让她相当有好感,他的健康阳光让她感受到了生命的鲜活。
“别着急说话,歇口气儿再吃,不然会肚子痛。”不自觉地,叶真真就把章桐当成了自己的弟弟,又亲昵又疼惜。
辛恬看在眼里,心里竟有一丝窃喜,表姐可是从来没对谁这么温柔过。一旦这两个人有戏,可真是太好了。自己该好好撮合一番才对。于是大呼小叫,张罗了一大桌菜。章桐和叶真真连连阻止,但辛恬如何能听他们的?林晓枫在旁边看着,心里就知道亲爱的的意思,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不太可能,但也还是帮着辛恬忙活。他可是深谙博得辛恬欢心之道。
菜肴一一上齐,几个人热热闹闹地聊在一起。章桐不时地关照着叶真真吃菜,就好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章桐,我表姐刚好在你管辖的地段,听说你们还住在一个小区,以后你可得好好照应她一下,她一个人在那边,不容易。”林晓枫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
“没说的,没你这话,我也一样会照应她。”章桐爽快地说。
“为什么呢?”辛恬笑问。
“为什么?”章桐回头看看叶真真,“怎么说呢?我和你表姐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另外,一个人一辈子很难碰上一个对脾气的人,我觉得叶真真跟我很对路子。”
“一见如故我能理解,可是说到对路子,我倒是有点疑问,据我表姐所说,你们一共也不过见了三两面,你怎么就知道你们对路子?”辛恬有意问。桌子底下,用脚踢着林晓枫,传达着两个人私下的信息:看着吧?我说有戏,你偏不信。
林晓枫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一边让酒让菜,一边兴致勃勃地听着老同学的话,自己请叶真真吃饭的初衷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叶真真抿嘴笑着,她甚至也有些同意他的看法,自己这么多年独行独往,几无朋友,以至于几乎不会交朋友,几乎无法接受陌生人。不知为什么,对眼前这个大男孩却有一种极其自然的亲近感。
章桐沉吟了一下,“有些东西不是话能说清楚的,直觉?感应?反正我相信我的感觉。”
辛恬转向叶真真,“你觉得呢?”
叶真真看了看章桐,又看看对面的未来小夫妻,笑说,“不要问我,我哪里能跟你们年轻人比,又直觉又感应的。不过,我得说一句,章桐和晓枫一样,是一个可爱的小伙子。”
不等辛恬说话,章桐先反对了,“叶真真,什么叫我们年轻人?你多大了?不过大我们三四岁吧?差个三四岁根本不算什么,大家都是年轻人。”
“就是,就是,差个三四岁根本也算是同龄人,让别人看看我们四个,谁能看出来你是比我们大的?就是你自己老瞎想。”辛恬忙接茬。
叶真真有些不舒服,她不喜欢让自己成为焦点,让大家都来关注自己,突然想起刚见面时林晓枫的话,就转移话题说,“跑题了啊,说些什么呀。今天这顿饭可不能让晓枫白请,快说说,你要求我什么事?”
林晓枫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的事儿,见大伙正热闹,就说,“不说了,不说了,其实我也就是想表姐你了,想着大家一起吃个饭,也没什么。这回我进修结束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聊,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