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国:躲过一劫,亦是错过一生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西游记女儿国》讲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小时候看西游,喜欢看师徒四人与妖怪打打杀杀、斗智斗勇,不免觉得女王太过噜苏,对唐僧纠缠不休,耽误了他取经之路。甚至认为该剧情之劫在于唐僧后来被蝎子精掳走,女儿国国王算不得一劫。

长大后才明白,情劫才是唐僧最难过的一关,因为其他劫难纵使再千难万险,唐僧亦是心志坚定,只有当他遇到女儿国国王,才是唯一一次真正动了心。

于是后来便不免对《女儿情》中的那句“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念念不忘,故事中有那些关于心动的克制、关于进退间的两难、关于情与理的纠缠,更有爱而不得的伤神、不舍和决绝。

如果说86版西游中,女儿国中的情,都是一切尽在不言中,那么《西游记女儿国》里,则是让唐僧真真切切地爱了一回。只有知道情为何物,方能打开离开女儿国的大门。这种设定虽然不免被观众吐槽,但亦是合情合理。

毕竟不经历贪嗔痴,又如何懂得断舍离。

爱情中真正的放下,也该是经历过真情婉转间的百转千回,在竭尽全力的渴求之后,终于悟得茫茫平息之后的平静。

当然故事的最初总是明丽的。在电影的开篇,师徒四人行舟于茂林绿水之间,彼时春林初盛、春水出生,唐僧与西凉女王不期而遇。

断崖一见,四目相对间,两人就被一份命中注定的情缘牵在了一起。

她骑着麋鹿,站到不知所措的唐僧面前,笑嘻嘻地只一句:“你——是男人?”少女怀春的那点天真无邪、那点好奇大胆,瞬间都表露了出来。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这份心动直接又率真,蓬勃又坦荡。与老版西游里雍容华贵、端庄典雅、眉目含情的女王不同,电影中赵丽颖所饰演的女王是一个单纯、明媚、心地赤诚的少女,她与国师间的矛盾冲突,与唐僧之间的爱恋,更像是一个动了初心的女孩想要突破妈妈的严防死守执意去与心爱的男孩约会。

在西梁女国,男人只是古老的传说,是祖训里不可沾染的毒物,是外面未知的世界,更是她的好奇。而他就这样出现了,有一点好看,有一点木讷,还有一点温柔,她还不知情为何物,就决定就是他了。

所以她见到唐僧的第二面就直接说“我想你了”。怎么就不行呢?她的确喜欢唐僧,但她的爱,在这个起初,和唐僧的关系并不大。

她是一头撞见了爱情,爱上了爱情,而无论他是不是唐僧。

于是为了这场爱情,她做了所有不该做的事。

在西梁女国,男人是死罪,可她设法救下了师徒四人。

为了爱人的安危,一向听话乖巧的她不惜站到国师妈妈的对立面,甚而违背祖训。

身为国王,她本该保守本国的秘密,却带着他们找寻消失的典籍和国土的出口。

甚至当唐僧被放逐到茫茫无边、回头无岸的苦海之上,她也毅然决然地扑了上去,即使面临生死未卜的前路,她也甘愿同他风雨同舟、无怨无悔。

终于,当九死一生、精疲力竭的两人看到女儿国的大门出现在苦海的尽头,她说,我要和你一起走,我舍我的荣华富贵,你守你的戒律清规。

到这时,我们不能说女王对唐僧没有爱。但之前种种,更多的,是她爱上了爱情,也爱上了在爱情中,那个奋不顾身的自己。就像我们每一个人的初恋。

而在这个故事中,看似被动的唐僧才是先动心的那一个。

在国王一次又一次的相救和陪伴中,面对她的天真和纯善,他不知不觉间动了真情。

落胎后,她陪他一字一句手持树枝默写经文,两人一前一后倒走在蜿蜒的山路之间,她全无杂念,他却内心百转千回,不敢直视她的笑容,也不敢多看她一眼,笔下的字无论如何也写不端正。

在苦海中泛舟,他们脱离了一切世俗,没有规矩,没有他人,没有责任,也没有未来,他只要听从本心,便认定了身边的那个女子,奄奄一息间对她承诺道:若有来生。

甚至当西凉国门豁然出现,面对孙悟空的质疑,他亦决定带她上路。纵使悟空骗他喝下了落胎泉,试图阻断他的妄念,可在这一刻,唐僧还是落了袈裟,再也无法披上僧衣。

孙悟空打得了妖怪,但却挡不住深情。

只可惜唐僧注定不能带女王远走高飞,无论是他还是女王,最后终是要面临大爱还是小爱的抉择。他们的身上,都有推卸不开的责任。

女王一旦离开女国,所有的草木、建筑、子民,包括她自己,都会顷刻间化为石像、灰飞烟灭。而唐僧则背负着西天取经、普度众生的职责。

直到西凉女国因忘川河神爱的执念险些覆灭之际,陷在两难之间的二人,看到沉沦于水火之中的万民,才终于坚定了内心,决定担起自己肩上的责任。一如看似不懂情爱的国师,其实也曾经深爱,只是为了自己的职责,甘愿放弃了爱情,守护起女王和国土之上的万民。

其实相较于这个关于责任的宏大解释,我却更喜欢当女王苏醒时,轻轻说的那一句:“我梦见你蓄起了长发,我们一起慢慢变老,可是,你不快乐。”

真正的释然,从不是迫于外界种种的衡量,而该是来自内心对彼此的坦然和成全。

最深的爱,也不是执念,而是可以放下执念。

所以只有当女王亲手为唐僧系上袈裟,那件穿不上的衣,才终于不再脱落。只是就此,也就意味着,从此他有他的路,她有她的国。而两人之间,也永远再无来生。

唐僧取经,一路九九八十一难,是他渡众生,亦是众生渡他。

西凉女王教会了唐僧,何为爱。而唐僧教会了女王清醒和成长。

他们渡的劫,都是自己。

有时候,我们还在期待爱情的开始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尽头的分离。有时候,相爱的人并不知道,当他们还在爱着时,就已经走在了背道而驰的路上。

当袈裟无法系上,孙悟空曾劝唐僧带着袈裟上路,说时间长了,情也自然就淡了。但唐僧说:“如果时间真是一剂良药,那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医不好的苦难、舍不下的别离。”

女儿国这一关就是如此,唐僧虽是躲过了一劫,但也因此错过了一生。

既生苦难我西行,何生红颜你倾城。

如何抹去你身影,如同忘却我姓名。

那一年,他离开女儿国。当着百官的面,她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唐玄奘。下辈子娶我可好?”夕阳下,风沙漫天看不见他的表情。僧人不语,勒马短暂停留。风声喧嚣,她在城头微笑流下两行清泪。

这一年,他圆寂,千佛诵经,万众朝宗。他只笑着留下一句莫名奇妙的“好”。

故事的美和痛,最终都是关于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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