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花可真漂亮呀。”她忍不住小声的赞叹道,声音极其轻柔,像是一颗小小的石子滑入了平静深邃的湖水中,只溅起了一圈圈不易察觉的细微涟漪,便在转瞬之后,消失无踪,了无痕迹。
然而他却异常敏感的捕捉到了这声低浅的呢喃,从杂乱喧哗的噪音之中,从纷繁迷乱的喧哗之下。
他像一个殷勤守候的观赏者,在草丛中蹲察已久,终于窥见了蝶儿扇着翅膀飘然而至的悠悠倩影。
为什么这声低叹在他听来却如此的清晰而明亮?他竟听出了她的期盼,像正午时分的太阳,热烈而明亮。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此刻他坐在她的身旁吗?难道就因为这样,他连她浅浅的呼吸声都听的真真切切吗?
车子摇摇晃晃,他的心也在动荡起伏,他故意把头偏向另一侧,强迫自己装着并不在意她的样子,手心里全是汗水,因为紧张和心虚。
其实满车的人没有一个会注意他的局促和不安,他生怕别人看出心事的忸怩,在别人看来更像是晕车的不适,甚至显得有点滑稽可笑。
“是的,我在担心什么?根本没有人会注意我的。”他心想。
四年的大学生涯已经结束,毕业前夕班上便举行了这最后一次出游,从此以后,大家各奔东西,分散成无数条平行线,奔赴各自的人生轨道,再难交集。
在班上,他是属于几乎无人注意的存在,成绩不好不坏,说话不急不缓,做事不快不慢,他像一杯白开水,透明见底,寡淡无味。对于她来说,他只是贴了一个“同学”的标签,像是无数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样的存在,她甚至对他的长相和名字也记不分明,只剩个极其模糊的印象。
而她,无论走在何处,都是一束独特的耀眼的光芒,她骨子里带着与生俱来的独特魅力,其实她并不算很美,然而浑身却散发着夺人心魄的气质,她慵懒的柔软的腰肢,她傲慢的高高扬起的脖颈,她似笑非笑略带嘲弄的笑魇,都带有致命的撩人气息,就像一团紫色的迷雾,让人飞蛾扑火般忍不住想靠近,去探索去追寻。她并不喜欢被人多加关注,然而她越是对自己的美丽浑不在意,越是引得更多的人为她着迷。
这样的她,又怎会注意到平凡的他呢?
然而,今日,混乱中不知命运是怎样的安排,这次聚会返程时时,她是最后一个上车的,而恰巧全车只有他身旁有空位,于是她很自然的坐在了他身旁,引得无数男生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
是的,此刻他就坐在她身旁,这是第一次他能近距离的靠近她,第一次能够正大光明的挨着她的衣角,他们正看着同样的景致,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感受着同样的阳光。
车子将要发动时,司机发现引擎似乎出了点故障,于是便下车捣鼓了半天。
车子停留在聚会游玩的山间,全车的人都在热烈的讨论自己毕业的去向,似乎只有她和他默然不语,她平日里本就是个冷冰冰的性子,而他却是说了也没人听
满车喧哗吵闹,唯有他二人静默无言,各怀心事。
一个悠然的看着窗外,一个不安的搓着手偷眼瞄她。
他听到她那一声低低的赞叹,心中一颤,也把头偏过来,顺着她的眼光朝窗外望去。
便猛然间发现,远处高高的陡峭山崖之上,竟斜斜的开着两三株金灿灿的向日葵。盛夏时节,阳光绚烂,那几株向日葵迎着烈日,在风中傲然屹立,根茎盘根错节的驻扎在乱石之中,枝叶鲜翠欲滴,硕大的花朵黄澄澄的耀眼无比,竟然比那阳光更晃眼醒目,更瑰丽烂漫。
他又收回目光缓缓转到她身上,她正痴痴的望着那向日葵出神,点点阳光撒在她清秀的面容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不再那么傲冷冰凉,他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看到她薄薄的红唇紧紧抿着,看到她眼眸似水般温柔平和,看到她微耸的鼻翼上细细的绒毛,看到她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看到她右朵上玲珑剔透的水晶耳钉。
“这向日葵真像她啊,遗世独立,凄清孤独,峭壁上傲然盛开,寒风中倔强无比。”他这样想着。
她却浑然不觉,有人正默默的关注着她,把她看成此生最美的风景。
司机招呼车上的人下车,等待一个小时,他需要找人来修理,大家悻悻的下车,大多数人抱怨着运气太差,还需要在烈日下呆这么久。
她和他却淡淡的下车来,并没有任何不快。
他在她身后,看着她柔软的长发轻轻被风吹起,有个声音猛地窜出来,在他心底呐喊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最后这样看着她的身影。”
他突的转过身,朝着向日葵盛开的那片山崖走去。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司机修好了车,大家高兴的回到车上,她依旧不争不抢,所以依旧是她最后一个上车,但是她很快发现身旁空着的位子上那位“同学”却不见了踪影。
她并没有困惑太久,一分钟后,那位“同学”出现了,他有点狼狈的回到她身旁的座位上。
她这时才注意到他,不是因为他雪白的衣衫被泥土弄的脏乱不堪,不是因为他腿上被荆棘割裂的道道血痕,也不是因为他急促慌乱的呼吸声,或是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而是他因为,手上紧紧拽着的那一株鲜艳金黄的耀眼无比的向日葵。
他镇定的坐下来,全车的人都很奇怪的看着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去采花?
只有她知道,他是因为她,因为他听见了她那一声低低的叹息,他听出了她的期盼。
那一刻,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