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18世纪的古典小说《红楼梦》，
一部20世纪的电影《小英雄托托》，
一部21世纪的美剧《风骚律师》，
提出了一个共同的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把生活的不如意，归咎于他人？
5、为什么我的人生是“对照组”？
（本期文章的序号尝试采用倒序，以方便大家掌握剩余阅读量）
红楼梦第二十三回，贾政召集三春和宝玉、贾环两个儿子开小会，曹公忽然插进了一段非常有意思的贾政的心理描写：
贾政先是看见宝玉“神彩飘逸，秀色夺人”，又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粗糙”，于是“把平日嫌恶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八九分”，接下来，竟然把本来要痛斥宝玉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做实验时，通常要准备两份样本，一份叫“实验组”，一份叫“对照组”。“对照组”的唯一作用，就是用来检验、衬托“实验组”的。
贾环的人生，活脱脱就是“对照组”——他存在的唯一价值，仿佛就是为了衬托宝玉的魅力，上至贾母、下至丫环，个个把贾环嫌弃成一块破抹布。
这不光是庶出与嫡出的区别，和贾宝玉这样的人做兄弟，是绝大多数人的不幸，不光是贾环，就连嫡长孙贾兰，宁可跟人品堪忧的贾环在一起，都不愿意在正式场合中，出现在宝玉的身边。
☆☆☆
“对照组”的人生，不一定是命运的安排，有些人竟然是自找的。
意大利电影《小英雄托托》是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豆瓣评分8.5分。
小托托是一个小男孩，生活在一个普通而温馨的家庭，拥有父母的爱和漂亮的姐姐。
但他并不满足，因为他有一个富有的邻居——和他同一天出生的阿尔弗雷德，他不明白的是：
为什么人家那么有钱，我家这么穷？
有一天，小托托对阿尔弗雷德说：“其实你爸爸妈妈是我的，因为我们出生那天，医院发生了大火，我们俩被抱错了。你的房子、你的汽车，都是我的。”
那一天起，托托就把自己定位为阿尔弗雷德的“对照组”，对他怀恨在心：
“是你偷走了我的人生，我等于从来没有活过。”
☆☆☆
“对照组”不是屌丝的专利，精英有时也会被命运安排到“对照组”去。
美剧《风骚律师》（《绝命毒师》的衍生剧，第三季创下豆瓣9.7分的神剧）里，哥哥查克从小聪明、努力、正义，十足的美版“五道杠”，长大后更是功成名就，成为大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弟弟吉米却从小懒惰、狡诈、没有道德感，长大后也就成了个小混混。
表面上看，哥哥在弟弟面前优越感十足，但在内心深处，哥哥始终有一个“对照组”的心结：
“妈妈爱他，他却欺骗妈妈；爸爸惯他，他却偷家里的钱，……为什么我这么优秀，父母却更喜欢那个小混蛋弟弟？”
其实“儿子不坏，父母不爱”。太优秀的子女，父母反而不知道怎么去爱。
哥哥查克越是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内心的伤害就越深。
最令他愤怒的是，母亲临终，弟弟不见踪影，她却无视眼前那个唯一守护着她的“好儿子”，心中惦记的仍然是那个“坏儿子”。
就算是查克这样优秀的人，也有得不到的东西，那个让他成为“对照组”的人，就成为他唯一的命门。
4、“对照组”人生的悲惨时刻
《红楼梦》第二十回，贾环和宝钗的丫环莺儿赌钱赌输了要赖账，莺儿是个外人，说话没遮拦，拿他跟宝玉比：“……前儿我和宝二爷顽，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一笑就罢了。”
贾环一听，立刻嚎啕大亏：
“我拿什么比宝玉呢？……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
贾环的委屈好像有些道理，今天他受到的各种不公正的待遇，已经远远超出了“嫡出庶出”的差别，难道不是因为你宝玉太优秀的原因吗？
自己当个“对照组”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们还要来剥夺我仅有的东西呢？就剩这么一个还把我当成主子的丫环“彩霞”，你也不放过。
贾环“心上越发按不下这口气”，他要报复。
☆☆☆
同样承受了“对照组”不幸命运的，还有《小英雄托托》里的小托托，他把接下来的一系列人生悲剧，都归咎于阿尔弗雷德“偷走了他的一生”。
先是托托的父亲被阿尔弗雷德的父亲雇佣运货，结果遇难身亡，让托托一家从普通之家跌入贫困线；
再是小托托的姐姐喜欢上了阿尔弗雷德，结果在托托的威胁下，自杀身亡；
好不容易小托托长大了，成了公务员，他竟然爱上了阿尔弗雷德的妻子。
就这样，小托托变成了大托托，大托托变成了老托托。
住在老人院中沉默寡言的老托托，终于下决心要报复这个偷走他一生的、已近垂暮之年的对手。
☆☆☆
相比而言，《风骚律师》里的大律师哥哥查克，似乎没有进入“对照组”的生活状态。
他还在弟弟走投无路之时，帮助他在律师事务所找到了一个杂工的活，他教育他、引导他，带他走上正路。
没想到，这个不成气的弟弟居然改邪归正了！竟然凭着自己的努力，考取了和他一样的律师资格。
本来拍得好好的一部亲情励志片，可编剧从来不打算给观众一个廉价的感动。
弟弟拿到了律师资格，哥哥表面上为弟弟骄傲，但内心深处却愤怒至极。
很多优秀的人，特别需要身边有一个失败的人，去“无私的”帮助他，以维持自己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他们表面上是“实验组”，心态上却是“对照组”。
弟弟的成功，让哥哥忽然失去了优越感，他好不容易从父母的阴影中走出来的自我认知，再次崩塌了。
他得了一种“怪病”：电磁过敏症。
即使如此，他也要拼尽全力，把弟弟拦在主流社会之外。
3、“对照组”的复仇
《红楼梦》第二十五回，贾环终于享受了一回成为“试验组”的待遇，他被王夫人叫到屋子里去抄经。
这算是他灰色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少爷时刻”，享受着“到王夫人炕上坐着”的礼遇，还有心爱的丫环彩霞“倒了茶给他”，随便打个情，骂个俏。
可生活在一转眼间就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屁股还没坐热，宝玉回来了，他又回到了“对照组”的角色。
妈妈是个慈祥的妈妈，丫环是个体贴的丫环，可都是别人的。
贾环终于迈出了报复的第一步，他“故作失手，将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烛，向宝玉脸上只一推”，这一推，也把自己在贾府的地位，推进更危险的境地。
弱者的报复，有时是毁灭性的，不能毁灭别人，那就毁灭自己。
☆☆☆
用毁灭自己的方式毁灭对手的，还有“小英雄托托”。
老托托在养老院得知，杀手集团准备暗杀他一生“假想的对手”阿尔弗莱德，他再次愤怒了，托托觉得，这个人害了他一生，这个权利当属于他。
于是，他走了阿尔弗莱德的房子，取走了他的身份证，并化装成阿尔弗莱德。
他终于完成了毕生的梦想，变成了阿尔弗莱德。
不能用这个名字出生，那就用这个名字死亡吧！
他的骨灰被当成阿尔弗莱德，从飞机上飘落，影片在托马斯的画外音中结束：
“我一直想有一辆雪弗莱汽车，我一直想能坐上飞机，现在我实现了，阿尔弗莱德，我飞了，飞了！”
☆☆☆
那么强者的报复又是怎样的呢？
第一季开始，我们看到一位只能接一些鸡毛案的小律师，为生活奔波的同时，还要照顾身患怪病的哥哥。
到了第一季的结尾，我们才明白正是这位哥哥，才是阻挠弟弟律师生涯的幕后黑手。
面对弟弟的责问，查克理由是：“法律是神圣的东西，怎么可以让你这个小混混去沾污？”
而事实恰恰相反，弟弟正在帮助受骗的老人得到赔偿金。
为了阻止弟弟的事业发展，他还利用兄弟之间仅有的感情，设下圈套，引诱弟弟犯下大错，想以此剥夺弟弟的律师资格。
查克是个坏人吗？不知道，但当弟弟还是弱者的时候，我们相信，哥哥还是真心帮助弟弟。
但另一方面，他又始终相信弟弟的本性恶劣，一定会利用法律为非作歹，他坚持自己是在“帮助弟弟改邪归正”，无论自己做出多么卑鄙的事情，都是在申张正义。
他必须这样想。他必须证明弟弟是个坏人，否则他自己的人生就失去了最重要的意义。
终后，他毁掉了他的家庭、他的事业和他唯一的亲人，也毁掉了自己。
2、想像出来的“敌人”
无论是生活在“对照组”状态的人，还是生活在“对照组”心态的人，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活在一个自己想像出来的“敌人”的阴影之下。
宝玉其实从未关注过贾环的命运，他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浊物，可有可无”，所以，“弟兄之间不过尽其大概的情理就罢了”。
他对贾环唯一的态度是避嫌，“我是正出，他是庶出”，稍有过分，就会被人谈论。
《小英雄托托》中，当老托托要夺走他“本应”属于他的东西时，却发现，阿尔弗莱德竟然和自己经历过类似的痛苦，现在正处于同样的人生孤寂。
除了钱之外，两人是那么相似，甚至与同一个女人相爱而不能在一起。
甚至阿尔弗莱德反而一直很羡慕他那不需要考虑别人的“自由自在的普通人的生活”。
但最人心疼的，还是《风骚律师》中的弟弟吉米。
虽然三观严重不合，吉米不但尊敬而且深爱着哥哥。
一开始，他为哥哥，放弃了自己独特的价值观，想要做个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努力考取律师资格，希望成为像哥哥那样的人。
太天真了。
《风骚律师》还没有拍完，但吉米的命运已经在《绝命毒师》里注定，他会被“黑化”为“黑社会律师”，并因此失去心爱的女人，最后案情败露，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他终于“实现”了哥哥的预言，也是哥哥反复灌输给他的：
“我弟弟不是坏人，他本性善良，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只能大家帮他收拾烂摊子。”
到底弟弟的本性如此，还是哥哥的思想植入？我们最后已经分不清了。
1、怎样摆脱“对照组”的心态？
一本18世纪的古典小说，一部20世纪的电影，一部21世纪的美剧，都提出了一个共同的主题：
我们为什么会把生活的不如意，归咎于他人？
因为我们总有脆弱的一面，有些是境界不够，有些是被命运蒙住了眼睛，有些是被自尊了控制思考。
在命运起伏转承的压力下，一个幻想世界中的假想敌，足以让我们找到“保护”自己的最好借口。
怎样才能摆脱“对照组”的心态呢？
在《冰与火之歌》中，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对照组”——提利昂·兰尼斯特。
他的哥哥是御林铁卫的首领，他的姐姐是王后，而他，只却是一个侏儒。
他的内心，其实比上面三位还要愤怒：我的罪就是生为侏儒
他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命运呢？
“老哥有宝剑，我有脑袋瓜——人丑就要多读书。”
他还这样劝慰那个感叹命运不公的私生子：
“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谁，因为世界不会忘记，你要化阻力为助力，如此一来才没有弱点，用它来武装自己，就没有人可以用它来伤害你。”
（本文为人神共奋读红楼系列22）
相关热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