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没有家，你有吗？”
我是一个大学生，恩，就是想法巨多幻想着到处打怪家里还不怎么富裕的那种。
已是深夜，我关掉软件，关掉电脑，揉了揉眼睛，小坐了一下，再慢慢起身。收拾好背包，准备好第二天上课要用的课本，然后关好门窗，上床，打开手机，写下这些可有可无甚至有些杂乱的文字。
以前高中的时候，天天一群男生女生打来打去，文科班里几十个女孩换着闹腾，今天你男人把我男人打了，明天你男人把我男人骂了，就算是一个寝室里8个人，也能在二十四小时能分裂十几个派系，有意思吗？
没有。
现在上了大学，生活本应该丰富起来，可是却越发的枯燥，每天似乎都在做着一样的事情，无非看书，考证，跑步，水课，上网，但没什么不好的，我每天都在进步。
也许进步有一天会有瓶颈，但瓶颈来了再说吧。刚刚开始大学生活，不要想那么多。
大一上的寒假，一个人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奋不顾身毅然决然的跑到北京去实习，到北京的那天正好是暴雨，手里提着两个大行李箱还背着书包的我也顾不上打伞了，按照朋友画的路线图找到了他家，鞋里面都是水，行李箱也都湿了，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傻傻的觉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嘛，一想到来北京似乎马上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了，头发还滴水的我一个人傻傻的笑了，恩，就像个傻子。
第一次领到工资的时候，心情很复杂。薄薄的红票子，除了交学费的时候，手里从来没有拿到过这么多钱。就算有，也不能自己支配。
第一次有了自己可以自由支配的钱，从小就想，有钱了要如何如何，长大了一看，竟然都是一些可笑的愿望。无非是多买一包薯片吃，吃牛肉面的时候可以多加一碟牛肉，都是口腹之欲罢了。
可就算如此，就算看透，真的拿自己的工资去吃牛肉面，加了一碟牛肉，多加了一勺辣子，满嘴流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了。
在公司找了个角落，给家里打电话，发现角落里已经蹲着公司里最刻薄的女孩子，平时视人性为渣渣的她，再给不知何方的男朋友打电话，哭得跟一摊稀泥一样。
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好像是在挽留，但这不重要。
我没有谈朋友，我是来给家里打电话的。
是爸爸接的，我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
他总是跟我说，生活不易，社会复杂，要好好学习。我始终不懂，现在终于也算是实习了，工作了，有了一点理解。高考失利之后，我也曾试图说服自己，自己不擅长学习，自己对学习没天赋，但曾经我也是全级第一，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那个从小就比我傻的兄弟，现在也已经考上了某重点高校。
他家里不比我家好到哪去，但他穿衣服就是跟我不一样。
一开始刚分开的时候，和他在一起还觉得蛮自然的，后来一个月见一次，总觉得他说的东西离我很远，什么大学，发展，未来，以前我也曾经很憧憬，可是现在，连看都不敢看，想都不敢想，我怕自己听了之后会忍不住的想哭。
后来他约我，我也不出来了，慢慢地就淡了。
他对我还是很重要，我只是不想在这所学校里面，每天还想着他，想着他说的那些努力和留学，考研。和大学同学出去时，会看着他们的脸出神，忽然又想起他，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去大城市了吗？联系方式变了吗？
我很少再往回看了，渐渐理解了他以前总是和我说的未来是什么。学校里毕业的学长学姐总是抱怨工作不好找，可是大学四年以打游戏度日的他们，又有什么让别人留用的理由呢?
现在对我来说，做好手里的事情，别挂科，过了英语四六级，做好自己的实习工作，剩下来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把我的这些想法给爸说的时候，他很高兴，说我长大了。然后他跟我讲起了他们厂的见闻，工头又被人忽悠了，手里没钱，拿自己的钱来给他们发工资。他教育我说做事做人，都要跟对。然后他又跟我道歉，说工头的儿子考不上大学可以去留学，而他没本事，只能送我来这种普通的大学。
他说没工资的时候，他们几个一起的去大城市里逛街，看到街边上招卖衣服的都要本科学历，说我现在能找到实习就很好了，好好锻炼，不然大城市连卖衣服都不行。
我可以感觉到他喝大了，听他说了半天，挂电话之后，打算给我爸买点什么东西。
其实我该给自己买点护手的东西，已经开始入冬了，我的手上冻疮又开始出现了。也该买个手套，换个外套过渡，买个羽绒服，这些都是急需的东西。
但我想给他买点什么，因为除了我妈和我已经没有哪个人会关心他了。
爷爷奶奶走得很早，奶奶走的那天晚上，我爸强忍着没哭，他说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要担起这个责任的，忙着张罗后事，忙着应付赶来吊唁的亲戚。后来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我爸躲到角落里，一根烟一根烟的抽，几十岁的人了，靠着墙哭的就像个孩子，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事，跑过去问我爸怎么了，他揉了揉眼睛，说：“没事，就是今晚的风咋这么大，外面这么冷的，你快回家呆着去，饿了让你妈给你做点西红柿鸡蛋面”。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他哭过。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爸还挺年轻的，头发都是黑的，特别能喝酒，他喝酒从来不在家里喝，他说人心可畏，怕一起喝酒的喝浑了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的。恩，那个时候应该还是挺幸福吧，周末我爸买好瓜子，我们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有说有笑，一晚上就磕完了，印象里，爷爷奶奶去世之后，我爸为了挑起家里的担子，到处奔波劳碌，好像再也没有和我一起磕过瓜子了。
我看着一起打电话的同事，已经哭成一滩泥，我拍了拍她，她没有反应，我就坐在她身边。
我也想起前任，她当时也是这样在电话里，冷冰冰的说着要分手的事情，说什么考的大学都不在一个层次谈什么谈啊，没意思，然后就挂断了。其实我们在一起也无非看看电影，吃个饭，打打闹闹，很快就腻了，分了就分了吧。
腻了就分开，她又找了下一个，我懒得找了，没什么意思，只是时不时脑子里还会听到她大喊大叫的声音，感觉很熟悉。现在偶尔还会看到她，她在另一条线上，花里胡哨的衣服也不会穿了，长发也剪短了，现在的男朋友看着还有点钱，挺有气质的样子。
他们说那个男的像我，但毫无特点的我们，谁又不像谁呢？
同事哭完了瞪着我，我张了张嘴。
我问她，我想给我爸买个手机，买什么好？
她说她喜欢XX，XX代言了OO手机，他可好了，买他代言的手机准没错。
同事算是一个追星族，工位上贴满了明星海报，在路边买几块钱的明星周边，说是要支持他的梦想。有时候我们觉得她傻，有时候又觉得她为了一张门票，节衣缩食，有时候连早餐也舍不得吃，又很可怜。觉得她可怜，可她又是我们周围同事里面唯一一样有个人追求的人，其他人除了赚不够的钱，其实没什么在意的事情。
后来我问她，你明明有男朋友，为什么还要痴迷这些远远的明星呢？
她冷哼，男朋友怎么可能跟我男神相提并论？
我点头，确实不能，一个是明星呢。
她很高兴，是啊，明星呢，万人之上。
这个词用的有点奇怪，但想到明星都是靠这些迷妹们捧起来的，这个场景倒是跟这个词很贴。
于是从某种程度来说，她是我们里面唯一一个理想主义者。
我突然发现，她因为追星，跟其他人不一样了，她有自己相信的东西，不论如何。
于是我决定去看看她推荐的牌子，但我的预算只有不到两千，进店之后，听销售员说了很久，她很热情，跟我讲这个手机有多好，我把玩了那个手机很久，觉得大续航，还有指纹解锁，我爸肯定喜欢的不行，看着很多人看好手机之后直接去收银台付款，我想了很久，但最后我还是说我再想想。
我出来了，我觉得很难受。
同事可以给一个不认识的明星花这么多钱，而我给我爸买个手机还犹犹豫豫的。
销售员在给我讲手机的时候，我手里握着钱，想着我在工作写稿的时候一次次的被骂，想着加班改稿的时候还强打精神时脑子发蒙的感觉，想着以前那么拼命的学习结果高考失利，想着自己以前明明性格很开朗现在却交不到什么朋友，越来越自卑，想着每天食堂里好吃不好吃的饭菜，想着自己那几件洗来洗去的衣服，我忽然觉得很委屈。
我还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啊。
再怎么样，我都是一个有爹疼有娘爱的孩子啊。
我到底是怎么，活成了这样呢？
手插在兜里，抓着钱的时候，一个长相白净的男孩和她对象在路的对面经过，他俩很开心的样子。我连忙别过脸去，我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慌，我不知道。
我不渴望爱情，也不想因为寂寞，找一个女朋友。
我知道会有一种叫幸福的感觉，但感觉无法改变我的生活。
我的手机响了。
我的手机其实就是OO牌的，是当时这个牌子最好的机型，我爸给我买的。
他说有事就给他打电话，也没有说要经常给他打电话，但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都很高兴。
他用的手机是几年前小米刚出红米系列我妈给他在网上抢的，用了也有好几年了吧，屏幕都能够看出有明显的发黄，他平时怕手机太卡，什么软件也不敢装，以前那么爱玩游戏的一个人现在手机里一个游戏都没有，他只留了微信和QQ，他说这样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以前我觉得爸爸太抠，对自己太不好了，后来我长大了再去想，他的收入都供我了，这么大个男人，用这么破的手机，什么软件也不敢装。我又有什么资格嫌弃他呢？
但那时的我不懂，小的时候我还没有自己的手机，和同学出去玩就拿我爸的，总觉得拿着他的手机和同学出去玩太没有面子了，还把他的手机给摔了。
屏幕上有裂痕的那个手机，他捡了起来，涨红着脸给我道歉。那个手机他一直用到现在。
他说，手机嘛，够用就行，能打电话，和你说说话不就行了，打游戏什么的，根本就不需要。
但其实他偶尔也会提起，一起工作的手机很好，可以打斗地主，还有可以打切水果的什么游戏，他的就不行，只能打贪吃蛇和吃一个点的奇怪游戏，但他可以在旁边围观，出主意。他们厂子里，两三个我爸这样的，人家一拿手机玩游戏，他们就跑去凑着看。然后被人骂自己怎么不买一个，然后散开，说买不起买不起。
也许直到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结婚的时候，我爸才会拿出一大笔钱，说我家娃儿结婚不能那么简陋的时候，我才知道，他的钱都跑哪去了。
我掏出手机，是两条短信。
一个是我办的卡转账两千，另一个是我爸的短信。
他说入冬了，添点衣裳，他刚发工资。
我回了他一条：我也发工资了，你娃挣钱了，下个月就别给我打生活费了，我自己能行。
其实，除了买手机的钱，我翻遍所有的衣兜才凑了不到三百元，这就是我在北京一个月的生活费。当时想的很简单，把钱留给爸妈，让他们多买几件好看的衣服。
其实，在北京和朋友一起住也少不了闹矛盾，1月的北京，半夜，零下5度，我被他赶了出来，一个人托着我来时带的两个大箱子，一个书包，游走在街头，身上的钱根本不敢住旅店，即使是那种最便宜的青旅也不敢，因为住一晚，可能我在北京真的就活不下去了，最后没办法，走到一家麦当劳，在那睡了一夜，幸好，半夜在这过夜的流浪汉很多，我一个人也不至于太尴尬。那天晚上的我，好像是哭了吧，我也不知道，反正醒来的时候脸上湿漉漉的。
过了一会，手机又响了。还是彩信，附了一张像素稀烂的几个老男人在厂子里吃火锅的自拍。
真的是。
手机烂，就不要自拍了嘛。
害得我这么难受。
我想起，刚刚那个销售员告诉我。
那个两千的手机，屏幕高清，芯片强劲，很久都不会卡顿，拍照像素好，可以用很久，做工很好。
我走进了手机店，买了这个手机，小心翼翼地拆开，认认真真的检查了一遍，然后给手机充满电，在备忘录里打下祝爸爸生日快乐，设定好提醒日期，直接给我爸发了快递。
过了几天，我爸收到了手机，他用这个手机给我打了电话，一个劲夸这个手机好，说他一起的都说他儿子长大了，知道心疼老汉了。问我还缺不缺钱，他那里还有一些。
我说。
你给我拍张自拍吧。
然后我爸给我发了好几条微信过来，他们厂子里一堆老男人纷纷抢镜，角落里还有个腼腆的大叔也被他们拉着拍了一张。
我爸说怎么样，这就是现在流行的自拍。
我说，厉害厉害，拍得很年轻，照骗照骗，这照片回家让我妈一看，肯定就被你吸引住了，哈哈哈。
我爸很羞涩，哎呀，都一把年纪了，胡说撒涅。
我说，你语气好像很得意哦。
我爸连忙表示他没有其他想法。
我说，其实有想法也没啥的。
我爸语气又凶了起来，你娃还小着呢的，懂个屁哦。
我说，好好好，手机壳跟贴膜你自己买，我就不管了。
我爸喜滋滋地说，那肯定，我要保存起来，死的时候埋进去。
我说，你不是经常说死了把你骨灰扔河里就行了么，咋又变卦了，你娃还是心疼你着哩，以后不要说这些话了，人咋那么不爱听的来。再说了，一个破手机埋它做啥啊?
把你还当个小娃娃着哩，这不是我娃长大了，关心我，专门给老汉买下的嘛，我不得好好珍惜吗。你在那边多买点水果，多吃菜，每顿饭必须要有肉，北京是啥都贵，但咱们家又不是没那个钱，现在条件好了，想吃啥自己买，不要把自己亏下了，最近有没有认真学英语啊，我给你说，那个英语口语特别重要，你要是再能练个二外就更好了，我们都想你的很，啥时候回来啊，给你提前把瓜子花生买下，还有擀面皮，牛肉面，看一天把你给馋的。
每次打电话我爸总是要说一大堆无关痛痒的废话，“好了好了，我挂了，不缺钱，你们也自己吃好点”。嘴上每次都说不缺钱的我，一个人坐在回家的地铁上，周围的人熙熙攘攘，有说有笑，而我还在盘算着200多块怎么熬过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就像和那些人隔离了一样，眼神呆滞，表情漠然，我是回家吗?哦，只是去一个住的地方睡觉而已。在北京，我没有家。
我看我爸发来的照片时发现，他已经有很多白头发了，想起他说要把手机一起埋进去，原来我的长大，伴随的就是他的苍老。
也许有一天，他身体不好了，也就做不动工了，我就要给他养老。
不然谁来给他养老呢？
我想起寝室里那个总说自己生活自己做主，以后自己的钱都要花在自己身上，每天编着各种名目让父母给他买这个买那个的室友。
如果我这样的话，我爸以后不行了，真的就要入土了。
但我希望他活着，活得久一些，活得好一些。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父母去，人生仅剩归途。
那天的工作我特别认真，领导说我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说没什么，我只是给我爸买了个手机。
在北京，我没有朋友，没有家。我也不敢回家，我怕自己混成这个鬼样子父母看了会担心，虽然他们经常对我说压力别太大，身体最重要，可是每当听到他们说谁谁家的小孩又去哪里读研了，我就知道，他们对我还是有很高的期许的，只是他们不敢说出来，就像现在的我有家也不敢回一样。站在世贸天阶那个全球最大的屏幕下面，看着周围熙熙攘攘有说有笑的人，我暗暗对自己说，他妈的，一定要混出个样子啊。
在北京，我没有家。
不敢回家的我，浑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了北漂。
听着广播里那句：我在首都北京，祝您晚安好梦，我睡着了。
我没有家，你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