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你采的梅花还在窗台上美好着。
你放假,梅花刚开。你踏月折梅,回来浸以清水,让它开始与父亲同命的日子。你知道你不能长久地陪伴他,你有远方。
梅花在小屋自得,你心怀很大的父亲一日日顾念它们,他每天至少看它几十眼。那时外面正飞雪,梅树冲寒大开,屋内梅似乎要探头般呼应。这不是北地最盛的花事,却是力度催动,奇花冲心。
你随父亲在院里散步,新出寸余的枇杷树苗满是精神,你说你想把它移回八里山,栽在他山屋的窗外,那他俩就是友朋了。你确信它能安逸了山里的生长,你说人能养树,树也能化人,更何况山中氤氲,风清气上,春风着意,一树枇杷果的诞生是必然的了。枇杷能开一冬,山屋若住人,便几乎感不到冬天的侵袭了。南国树种到北地,它应有这样的启迪和功效。
残雪未尽的晴冬,你拉父亲坐车到大岭长野奔驰。你不想让他蜗居如牛,沉默如石。父亲看着显露最清的村子,人家和庄田,皱纹一下子展开了,像小孩一样哇哇欢叫。你知道父亲爱和老年人说话,山间的老人和他初见就亲,投机如早识。你打断了好几次他们仍接续话题,那没牙的老人笑得和他身边自己的曾孙一样开心。你催父亲离开,老人们说啥也不让走,非要让喝点鸡蛋茶再放行。一日几百里的穿行后,父亲归来在讲台上指点,一点不帅的他在你眼里魅力如明星,台下的学生被他古典当今的分析激动得眼光熠熠,几次鼓掌。你说他的挥洒,让你感到做他儿女和学生的幸福。
你理解他每周必回的原因。他看护了爷爷后,总要在野外慢慢却是不停地走,他走了一万遍却走不烦,反而越走越想走了。他是寻找少时脚印,还是念想耕作的汗水?他想过世几十年的乡亲,也没有忘记自己饲养过的耕牛,他说没有它们自己的姊妹几个可能会被饿死。他总以为自己是一人独行,所有的年轻人都会不屑他的孤独固执,那天他猛一回头,你竟站在他身后。你拍了独行天地间的他,身俯田苗的他,深吻春草的他,边行边歌的他,当然都是他不知道的。你回去向你的导师说,导师说你父亲是更严格意义上的导师,最大限度地影响了你人格的形成。你为有两个导师而兴奋自豪。
你现在一定在学校图书馆做你的功课,你的梅花在父亲身边三尺远,你的枇杷树被你弟弟请回了山里屋后。你给他报告你英语六级过了的消息,他心喜如春雨落入池塘。千百里间,你说你想念那梅花了,弟弟给你拍照发送,你标注说“故园新梅”。那枇杷在山里,今夜只有山溪和宿鸟对着它。它这样的小苗,春来猛长,你不用担心的。
现在外面正春雨洗柳。明日太阳出,河堤长街的绿意将增加三分,柳芽将多出千百个。记数春天的人会陡地增多,无数的眼睛会在春新处闪动,埋着的心思也会醒动:春啊,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