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倾听远方的风

谁来倾听远方的风

(楔子)

2011年市区摄影大赛的颁奖现场人声鼎沸,我在台上,拿着一等奖的奖杯站在边缘。大荧幕上映出我的作品——

形单影只的白额燕鸥站在搁浅上,用嘴巴梳理着胸前呢羽。阳光似有似无,海水忽蓝忽绿。

可是没有风。

我想,海洋是有风寄托着的,但我拍不到。

(一)

三年前,我和你默契地把“第一次”见面伪装得天衣无缝。你依然是旧日清秀的脸庞,对谁都挂着标致的微笑。温雅,却深不可测。

“桃子,这位是我高中同学俞海洋。”林霖笑着向你介绍。

已经忘记了第一声打破沉默的招呼出自谁口中,是“你好”还 是“嘿”。那片刻的无言,兴许是时间太短的缘故,幸运地没给他带来揣测。

“实在是太投缘了,世界太小,这样都让我撞到你。”林霖有点兴奋地对我说。

世界的确太小了,这样都能让我撞到你。

高中时,林霖是个如假包换的学霸,高傲且目中无人,我与他同班两年都几乎没有任何交集,除了收作业,他会喊我的名字。他也没什么兴趣爱好,整天脑子里只有英语单词和名牌大学,和我们格格不入。

我没有那么循规蹈矩,因为从小钟爱摄影,进高中后就加入了摄影社团。竞选社长那段时间,又因为特别勤奋的缘故,以两票优势力压群雄成为应届当选人。很多人都不知道,以为我三头六臂,其实可以完成那么多社团事务完全是我逃课的功劳。

然而,追寻自由选择凭摄影混饭吃给我带来的结果,是此刻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忽然感觉无法立足。城市越繁华,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失魂落魄的我满大街找工作,有一家杂志社招聘摄影师,来电告诉我被录取时,我正在努力回想是什么时候投的简历。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技术指导是当年在学校里以学习成绩叱诧风云的林霖。

“俞海洋?”他见到我真人露相后有些吃惊。

“林霖?”我配合着他。实际上我更是受宠若惊,学霸大人竟然主动跟我说话,而且跟在学校时叫我交作业的语气完全不同。

不过都说职场如战场,谁知道现在装得和老朋友一样熟络的人,会在哪一天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所以,我还是有些警惕的。

警惕的同时,顺便也感叹了一下——当初什么业余技能也没有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林霖,现在竟然成为了我的技术指导员。

“上了大学才发现,原来我想要追寻的生活并非一味的体制式,真是耐人寻味啊。”他轻描淡写,或许是人在社会漂的缘故,他褪去了往日的自高自大。

“那么,恭喜你选择了属于自己的自由。”我附带笑容。

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的窘境下,林霖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他还滔滔不绝的说着摄影技术方面的话题,我这才发觉,原来对于摄影知识的了解,我是穷困潦倒的。

终于,兜兜转转说到家常时,我找准机会岔开了话题,上到三姑六婆,下至侄子外甥。

“都是老同学,今天晚上到我家里吃顿饭吧,我女朋友做饭味道很好的。”林霖满面春光。

“处对象了呀,不知嫂子芳名?”我自然地回应。

可是,当我从他嘴里听到你的名字时,还是愣了愣。

“桃子,潘桃子,有意思吧。”他调侃。

“好名字,好名字……”我手忙脚乱的竟然还鼓起掌来。

现在回想当时那个场景真是不忍直视,整个工作室十几号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我扫来,如同目睹一个智障儿童的不正常行为。

(二)

命运会留给你最好的,有时也会安排一些波浪式情节,杀你个措手不及。

就像当初高中毕业,我以为我们这辈子也不会再碰见了,所以,听到你名字的第一时间,我居然还企图安慰自己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事实摆在眼前,真的可以这么巧。

那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林霖一直在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你们从相遇到在一起的全过程。

对此,我嗤之以鼻。

浓眉大眼的林霖虽然没有什么业余爱好,不过对于女人,他却相当懂得怎样把握。从我认识他高中起,他从来不缺乏追求者。当然,相对于好感,他名列前茅的成绩也占了点水分。

你与我的开始更是个看似完美却总有瑕疵的意外,通俗点用意外来形容。

你没有读高中,在你朋友的奶茶店工作。我经常独自去那里解决温饱,一来二去,生米煮成熟饭。

后来高中毕业,我毅然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自由摄影,离开这个城市,离开任人摆布,离开你……

你不是善茬,我走的那天你又哭又闹,和我大吵一架,并且要我发誓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你生命里。

看吧,狗血得都可以用来淋头了。我想我肯定是付出了感情,否则坐上火车北上的我怎会泪流满面?

林霖说,他在经营工作室的时候压力太大,会常常回母校看看人头攒动的大门口,然后,在附近喝一杯奶啡。于是,你们也这样生米煮成熟饭了。

林霖说,等待归途的人会觉得漫长。

林霖说,遇见你花尽所有运气。

不愧为曾经的文科尖端学霸,说的话深奥到我一句也无法作出回应。

整顿饭下来,我总结了一下:你是林霖的女朋友,林霖是我的上司……

“对了,工作室最近接了个项目,现在还需要一个编制滤镜,我觉得你可以胜任。”饭后送我到楼下时,林霖对我说。

“好啊,那就试试吧。”我当然乐意,林霖的工作室行业规模已经不小了,接手的都是中型项目,完成后每个人的酬金好说歹说也有个上万。正好可以解我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呢。

“那明天早点到会议室,开会布置工作,过两天就要开机了。”

“好的,一定。”

我独自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走,不想去找旅馆,也没有家。突然,你的短信来得猝不及防。

“我多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陌生的号码,可我知道是你,凭直觉,根本不用记忆笨手笨脚地摸索。

我没有回复,也可以想象到你的决绝,从你换号码、换微信,甚至是换住址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你在逃避?还是在选择性忘记呢?

(三)

制作项目是个宣传片,主导宣传某小区楼盘以及绿化采景。

我一直忙着调和滤镜效果,其实这个工作没有想象之中那么让人喘不过气,反而是意料之外的悠游自在。我只需要制作特色滤镜,这个工作不需要任何设备,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开工。

于是,我工作之余的时间自然而然的多。

林霖是个工作狂,这个不难看出,就从他以往个人没有任何基础来说,仅用两年时间一边工作一边学,打拼到现在这个领队级地位,绝对配得上“工作起来不要命”的烈士称号。

他忙着制作镜头、指导现场拍摄,还要四处奔波筹资,很少能再抽出空余时间陪你。我乘机而入,用极细密的心思来接近你。

起初你很是抵触,不过久而久之就没再表示抗议,态度仍然是漠然,看不出情绪。

直到有一天,你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说:“我们已经是各安天涯的人,本来就没有必要再干扰。”

我没有做当面的回应,也没有看你,只是轻轻地喝着手机捧着的咖啡,轻轻地,舍不得一口气喝光。

从那次之后我就极少再去找你。林霖的制片遇到问题时,是我与你不再联系的第八天。工作室一切都好,技术人员的本职也很到位,但是,拍出的试镜套图就是得不到商家的肯定。商家的回应是:你们的设备跟不上技术。

的确,整套制片设备我都一一了解观察过,主摄像机的镜头甚至有些泛黄。

为此林霖开始变得暴躁,东奔西走不知道忙什么,我也目睹他一天一夜没合眼,就是在电脑前一直忙。我听过你们打电话,他总是一脸不耐烦以及一味用不耐烦的语气应对你。你们有时候还会吵起来,林霖大声咆哮:“既然受不了就别再继续啊!我非要把所有时间聚集在你一个人身上才好是吧!”

我可以体会到林霖的压力,就像曾经我也风餐露宿街头找工作一样。不同的是,他可以恼怒得踢椅子踢办公桌,而我只能把自己掐醒以保持清醒。

“我什么办法都没有,好多东西我都自己扛着。其实我这样劳筋动骨目的只是想有一套体面的房子,想和她有个家。”酒吧的霓虹灯照映下,林霖欲哭无泪,大口灌着啤酒。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我忽然找到人们喜欢纸醉金迷的原因。

“什么问题都有解决的方法,不是吗?”我淡淡地说,并不是出于安慰,这是事实,办法总比困难多。

“请你帮我转告她,我跟她真的想有一个家。”林霖昔日的自信全然散去。

“好……”

听见我作出令他满意的回应,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出酒吧时还不忘叮嘱我不用扶他。我告诉他很晚了,他没有说话,一摇一摆地走了。

林霖走后,我正考虑如何打电话给你、开场白是什么才能得体时,我的手机就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尽管还是没有备注,但是属于你的这串数字,在我脑海里已经滚瓜烂熟。

“××咖啡。”你没有给我余地,不容拒绝,许是你也知道我不会拒绝。没等我回复,你便挂了电话。

到达咖啡厅时夜已经很深,消费者寥寥无几。你穿着暗红色毛呢衬衣,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看着窗外出了神,以至于我落座你才察觉。

沉默了许久,你终于打破。

“你的到来把我生活全部打乱了。”你自嘲般笑了笑。

“我回来……”

“不要跟我说什么为我好之类的话,我听了就觉得恶心!”你没打算给机会我发言,“当初的离开放弃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失去的就回不来了,请你务必清楚这一点。”

“你还爱我吗?”尽管知道不厚道,可我还是想知道答案。

你犹豫片刻,低下头:“不爱了。”

我猛地站起来,低下头去靠近你。你的薄唇微凉……像以前一样,又和以前不一样。

愣了一下,你用尽力气推开我,“啪”的一声,我左脸传来灼热感。这一下,你没有用尽力气。

“回不去了,知道吗!?”你朝我大吼,眼泪都流了出来。还没等我作出任何动作,你转过身大步逃离。

是的,你一直在逃离,从很久以前开始,把我甩在身后很远很远。

(四)

林霖在两天之内筹到了很多钱,买了全新的设备,制片也终于步入正轨。

当天,一干人等从中午忙活到晚上九点多,终于赶出了商家要求初审的组图。不知是谁提议,说去唱k,就全部人都随之响应了起来。

“好。”面对大伙儿,林霖生硬地挤出一个勉为其难的笑容。

我以为他只是精疲力竭。

厢房很大,我们整个团队不到十个人,气氛仍然很活跃,大家都争着点歌来唱。我和林霖坐在一角默默的喝着啤酒,没有说一句话,仿佛都默契般的不忍打破这个美好的氛围。

酒一杯接着一杯,林霖越喝越多;歌一首接着一首,气氛越来越热。

林霖倒了下去,我搀扶着他举步艰难地送他回家,没有打车,是他的意思。

我们横穿公园时,他突然挣开我的手,蹲在一颗橡胶树下就吐了。我也蹲下去拍了拍他背脊,他猛地一甩打掉我的手:“别碰我,你个怂货!”

我没有作声,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他对上我的眼睛,也站了起来。

“俞海洋,我告诉你,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怂货!”他又加重语气叫嚣着,我还是不作声。

彼时的公园已经没有行人,可我还是感觉到有很多双眼睛在看,树上、花圃、湖里……甚至觉得这昏黄的路灯照不明的每一寸黑暗都隐藏着一双眼睛,它在看,时而眯起来,在笑。

见我还是没反应,林霖霎时软了下来:“回家吧……抱歉,我真的好累了。”

“嗯。”

我上前扶着他,他还是甩开我的手,这一次很轻,像是把所有力气都用完了一样。

第二天,正片拍摄正式运作,林霖全身心地投入。他没有与我保持距离。我们照样同时在工作室里忙上忙下,照样相互问候。只是,他的眼底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生疏。

仅限于我。

虽然正片的制作非常忙碌,不过相对于其他人,我的职分还是比较清闲的。

有一段时间我会忍不住去找你,告诉自己,你其实还不至于那么讨厌我,把我拒之门外。可是,每次辗转到楼下,还没有上楼就踌躇不定了。有时候我也会告诉自己不能那么自私,或许真的应该退出。

但是你知道,我从来没有那么广阔的胸襟,就连心底那份是留恋还是不甘都分不清楚。

于是,我在楼下张望你的身影,你经常会在阳台发呆,什么也不做,看着远处出神。所以,庆幸你所在楼层不高,我的视力尚好,一切都尽收眼底。

项目进行到第八天,晚上,林霖打电话过来叫我去一家清吧。我想,他应该也是独自一个人,而且喝了不少,因为他说一句话要重复好几次,舌头一直在打结。

我风风火火感到,落座就喝了两杯,他说我来迟了,罚的。

他说:“俞海洋,嗝……其实我好羡慕你,又好不羡慕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等我回答,他又抢着说:“因为啊”,他顿了顿,调整一下坐姿,“因为啊,你有的,我他妈都没有。”

他很平静,我又陷入了该死的沉默。

“哎,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啊?你说为什么我一改再改还是得不到眷顾啊?”他确实是醉得不轻,摇摇晃晃的坐也坐不稳。

“原来现实生活中也有那么多电视剧情,我还不知道呢。”他自嘲的嘿嘿笑。

“你吻了她,我看见了,你吻了桃子。”说到你,他的神情恢复了些许严肃,可是很快又被酒精催出了倦意。

“对不起,对不起……”他趴在台上开始喃喃自语,“我恐怕不能再坚持下去了。”

我伸手拍了拍他,没有反应,睡着了。

其实清吧很好,没有摇天晃地的DJ,没有刺眼的霓虹灯。这里的人穿着大方得体,他们或饮调酒,或饮啤酒。大多数为了一个目的,消化掉难以下咽的故事。

在脑子里,在心胸上。

(五)

林霖与你分居了。

准确的来说,是他“搬”了出来,行李没带,只把自己搬出了出租屋。他说,制片的程序接近关键的尾声了,需要很多时间来进行调整和部署。

事实上也正如林霖所说,练兵千日,用兵一时,最后的关键,就连一向悠哉悠哉的我也需要一板一眼起来。

彼时已是工作室日打夜拼的第一个满月,林霖的电话开始变得多,他也不会在众人面前接,只是每次来电他都会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然后匆匆出门。

经过最后几天的进进退退、删删减减,制片终于完成了,滤镜匹配也相当稳妥,审核完全通过。所有一切都准备就绪,所有人都充满期待,一双双眼睛从疲惫中透出收获的光芒。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临交工之际,唯一的文件储存不翼而飞,备份也被人强制删除。最后一晚的特效加工是小A,那晚就他一个人在工作室连夜处理特效。

“我没有做,真的不是我。”小A的声音微微颤抖。

众人开始骚动。

“真是知人口面不知心。”

“就他一个人,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大家辛辛苦苦的酬劳打水漂了。”

……

顿时,整个工作室平时相互关怀备至的人都用各种各样的语言来讽刺、攻击着小A。工作室不大,形形色色的挖苦来回游荡,挥之不去。

“不要再说了,我相信小A,”一直扶额眉头紧皱的林霖终于开口,“散会吧,我会给每个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林霖说完,没再有人吱声。

我看见你一直站在工作室门口没有进来,准确的来说,是看到你穿着碎花及膝裙露出一小块被滚水烫伤留痕的小腿,踌躇几步,又匆匆离开了。

“喝两杯吗?”待大伙儿散尽,林霖走过来拍拍望着门口方向出神的我,看不出他的情绪。

“好。”

我与他走在路上,看着阳光穿过公园梧桐叶的缝隙洒下。突然,走在前面的林霖转过身,猝不及防的就往我左脸呼了一拳。

这才看出,他是愤怒的,用拳头来警告着我每一寸肌肤和每一根汗毛。

“不是什么都要抢吗?来呀,站起来!”他瞪着倒地且不知所措的我,大声叫嚣。

我的第一反应是,还好,正直午饭时间,公园路人少之又少。

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又冲上来揪起我的衣领又是一拳:“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还吻了她……混蛋!”

我正想着做出本能的反抗,可他接下来的话让我的耳朵“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说:“俞海洋,你真以为一切都那么巧?去他的狗屁缘分!从你回到这座城市的每一次偶然,都是桃子的安排。你这个窝囊废!”

说完他又抬起拳头作势往我脸上砸,我猛地推开他,快速站起来往另一个方向逃离。

我一直往你的方向跑,从公园到你的住处不到五公里路程,却感觉淌过了几个世纪那样漫长。

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也不觉得累。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听到我心里那份含蓄已久的呐喊,思念会不会也如潮水般泛滥?

嘣嘣嘣——整条电梯走廊间只有我粗暴敲门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有点刺耳。

“潘桃子,你给我出来!”

兴许是你仍旧未褪的眷恋,竟让我有了几分底气。

良久,穿着睡衣、双目布满血丝且一脸疲惫的你开了门,眼神空洞地看着我。单是凭神态,我就知道自己多么不待见。

“你走吧,别再打扰到我了。要不就我走吧,我走也行,我不要再见到你。”说到最后一个字,你的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你苦苦哀求着,无助得像一只初生的小猫。

“你还爱我对不对?告诉我,对不对?”我绽开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充满期待地望着你。

我无耻地利用你的退缩增加自己的底气。

“我不爱了,你走吧!”你拼命摇头,几进崩溃的模样让人心寒。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一定还爱我对不对?”我歇斯底里,但气势仍然没能镇住自己的眼泪决堤。

……

沉默了好久

“帮你是因为你可怜!”你决定戳戳我的自尊心。

“去他妈的圣母玛利亚。”你这招很有用,令我瞬时没有了开始的气势。

我的电话适时响了起来,林霖出事了,就在公园附近的人行道上。

整个走廊安静得有些微妙,电话没有免提,听筒里的声音却显得突兀。你顿了几秒,抹干脸上的湿潮就直直地冲下了楼。我挂了电话匆匆跟上。

电梯也没有再等。

步伐也没有再犹豫。

现场围着很多人,零零星星的血迹随处可见。有目击者表示,当时有一辆银色的丰田商务车冲过来直接把林霖撞到在地,然后又在车上下来五个人对他拳打脚踢,其中一个人拿着砍刀……

你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猩红,眼泪又忍不住了。

现实就这样,把一两件事冒充成千军万马,却也可以轻而易举把你的生活踩踏得支离破碎。

“你满意了?满意了吧!”你脸上的泪痕尚未干涸。

这时,现场有很多人围了过来,就看着我们这场新鲜的饭后戏。

好想把画面凝结,我会找来抹布拭擦掉刺眼的血污,会推散开闲杂的人群。

(六)

没关系,上帝总是会眷顾心地善良的人。

林霖没有生命危险,主外伤是后背,背脊骨被利器砍出两条狰狞的巨口,而导致他昏迷的是后脑勺受到硬物重击。他全身多处骨折,程度大小不一,X光的骨架图惨不忍睹。

为了项目可以顺利进行,林霖借了高利贷,这条路是我指给他的。那天是还款期最后一天,制片丢失,他没有钱来还。

我想,他已经默然接受了前因后果,坦荡得都没有躲躲藏藏。

手术后第五天,林霖醒了过来,他目光浑浊,却也看见了门外踱步不进的我,于是,支开了你。

“我很努力想说服自己,这因因果果不过都是意外。”他有些混混沌沌,说起话来也一顿一顿的,很吃力。

“对不起。”除了这简单又隆重的一句话语,我没法再想到其他。

“其实原本我不想责怪你,甚至想过放开让她走。但我做不到,哪怕她坦白地告诉我她还爱你。那么,我只有放开所有去成全,依照她的意愿来让你得到生活的权利。”林霖眉头紧皱,吸氧罩上一隐一现的蒙上氤氲,“可我就是不愿让她重新回到你身边,因为我从未见过你为她争取到丝毫安全感。”

这番话,一前一后往我脸上拍,不赶上血肉模糊决不罢休。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退出病房。来时两手空空,离开也是,伪造成从没出现过。所以,走得时候,我一步三回头,特意看看病房内白花花的地板有没有留下脚印。

手插在口袋里,没有捏一下,汗水却湿透了整个U盘。我拨通商家的号码,道明了情况,那头连连说好。

奔奔赴赴到深夜,预算的酬金终于全额到手。我回到工作室,把每个人应得的一份一一摆放好在他们独立办公桌上,剩下的,全部用来帮林霖还清了高利贷和结算医院费用。

自己的那份,我没有拿,因为属于我的太沉重,装口袋里不是,拿在手上也不是。

看来大家都会演,且演技都不差。

我想起那晚趁着小A外出吃夜宵之际,偷偷潜入工作室拷制片文件进U盘,然后把原文件统统消灭得一干二净。感觉不热,却大汗淋漓。你来工作室找林霖,意外看见这一幕,慌忙逃离把小A刚冲好不久晾在靠近门的办公桌上的咖啡打翻。我知道是你,闻到出自你身上独一无二的气息,就连浓郁的咖啡也没能盖过。工作室失窃,小A会怎么想?

此后,你找到我,刻意的谈笑风生。

你说:“我知道你从头到尾都做了什么,我没有揭穿。我也不知道自己还爱不爱你,但可以确定,现在不爱了。”

你说:“俞海洋,我就像随处飘荡的风,而你是四面通透的汪洋,虽然大却容不下我。所以我只能在森林里停留,并且再也没有力气离开。”

你淡淡道来,说着说着,胸襟那片潮被一滴一滴地晕开。以前我就说你是个爱哭鬼,现在终于得以验证。

我啊,用你对我的感情作赌注,赌你不会离开,也没去想这份感情已是苟延残喘。

你啊,你说你是风,那么谁来倾听你?

(七)

2011年,我站在颁奖台上,喧嚣声冲击着我的耳膜,相机的闪光灯剐着视觉。

突然,我看见一个与你身影极其吻合的轮廓。我扔下奖杯,冲到台下抓着那个女孩的手臂。不是你。但是,在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走近,不是你。好多好多你的身影,数也数不清。我仰望着苍穹,企图让自己恢复神智,一滴眼泪始料不及,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我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忘记了哪一条街道,忘记了哪一个路口,忘记了哪一道微风。我忘记了,这里是高城,你不在。

可我还是不死心,站在马路中间急得叫你的名字,得不到任何响应。

眼泪越来越浊,声音越来越颤抖。终于明白,你彻底离开了海洋,吹进了森林。

行人冷眼,我不知自己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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