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关上浴室的门,转过身来,毫无意外地撞见了一张惊讶的脸。
坐在床上的男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啊,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什么。”她笑了笑,仍然站在那儿,“只是,你介意吗?”
“不,不介意。”男人这么说着,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关了灯会好些。”她随手按下墙上的开关。光线忽地暗下来,远处的霓虹,透过落地窗,跳跃在暖黄色的地毯上。
黑暗中,他们交织在一起,亲密无间,彷佛忘了一分钟前,彼此仍是尴尬相对的陌生人。
“这样问可能有点不礼貌,额......你背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今天的这个男人,有点过分拘谨,甚至小心翼翼。
是第一次吧,她想着,轻轻地欠了欠身,把头贴在他的胸前。
“是我的孪生弟弟。”
“嗯?”
“我们出生的时候是连体婴儿,弟弟长在我的背上,紧紧贴着,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感觉到他微微颤动的呼吸。“我们的肩膀和肋骨相连,共享一个肺,吃喝拉撒都在一起,连二氧化碳都是一人一半。”
男人的呼吸更沉重了,这显然不是他预想中的答案。
“我们一起生活了五年零五十四天,每一天都很糟糕。村里的小孩常常拿石头砸我家的窗子,喊我们‘怪物’。爸爸、妈妈为了躲避这一切,一年到头都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姥姥。直到有一天,发生了意外,他跌到炉火堆里......确切的说,是我把他推下去的......”女人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在谈论一片叶子的坠落。
“医生马上做了分离手术,非常成功。离开他以后,我的生活好多了,只是.......”她顿了顿,“直到现在,我还能感觉到,他小小的脑袋,浅浅的呼吸,就在我的脑袋后边。幻肢症你听说过吗?病人想象自己失去的一部分仍然存在。医生说,这可能是另外一种幻肢症.....”
枕在耳边的,男人的胸口,微微发热,心跳加速。
“你知道吗?他常常会在我耳边抱怨......”
“什么?”男人有点迟疑,却还是忍不住张口。
“就好像刚才,我弟弟说,你的手,压到他了。”
男人下意识地把搭在女人背上的手举起来,裸露在外的皮肤冰凉极了。几秒钟后,他似突然醒悟般,翻过身,勒住女人纤细的腕。
“耍我?”
“哈,你信了?”她的笑声未尽,但男人的吻迫上来,像要把她整个吞下去。但她并不后退。房间里的一切都在融化,融化在蒸腾的体温里。
“还会痛吗?”男人的手指抚过她背上的疤痕。
“不”,她抓住他的手,压在胸口,“但这里会。”
“又想编故事?”
赌气似的,女人猛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灯,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贴着脸颊。
“你真的想知道?”
男人愣住了,点了点头。
“我出生的时候,妈妈难产死了。从小到大,家务、农活都是我做,大我一岁的哥哥除了打架闹事什么也不会,但我爸恨我,说我是丧门星。中考的时候,我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哥哥留了一级还是没考上,可我爸硬要我去县里的工厂打工。打工半年,工厂机器爆炸,我的背部烧伤,我爸只到医院里看了我一眼。当时有个记者来采访,写了一篇感人的报导,于是有很多好心人来捐钱。这时候我爸又跑回来了,假装照顾我,博同情,其实就是为了钱。我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把什么都看清楚了。后来,我身体好了,离家出走,到大城市打工,再也没有见过我爸。”
她一口气讲完,抬起头,才发现男人嘴巴微张,皱着眉,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哈哈,连体婴儿你信,这你就不信了?”女人又一次笑出声来,从放在床头的包里拿出烟盒,点燃了一支。
“就是太真实了,像是,像从报上看来的。”男人也笑了,捋了捋头发,接过她递过来的烟,猛吸了一口,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放松下来。
站在酒店门口,男人抱了抱她,她回以一个吻。
“现在能告诉我,那个疤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如果我说,是小时候不小心被开水烫的,你信吗?”
“就这样?”
“就这样。”
女人快步拦下一辆的士,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后会无期!”
男人愣愣地看着的士远去。
坐在车里,女人拿出手机,删掉男人的号码和聊天记录。
打开包,只剩下最后一支烟了。
“下次......又该讲什么故事呢?”烟雾缭绕中,她的嘴角上扬,眼里却有什么东西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