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续)

大家都是老乡,不仅炒菜的原料一样,连味道都似曾相识。佳涵一时吃得停不了嘴,自她高中离家读书始,就很少吃到母亲做的家常菜了。放假回家,母亲总是忙于农活,做饭的事自然落到哥哥姐姐身上。

佳涵只顾埋头吃饭,而冰和成他们则聊得热火朝天。听着他们带着乡音的对话,佳涵了解了他们的近况,大家都过得不错,有了好的收入,买了房。

佳涵听着这些离自己生活很远的别人的家常,吃得更卖力了,只有那碗番茄蛋汤,她不曾喝过一口。

吃完饭,逗逗小孩,聊会儿天,等到小孩睡着,也到了今天聚会圆满结束的时刻,婷和君两人首先告辞离去。

冰不让佳涵走,留下她再多聊会。不知道是因为那顿颇具家乡风味的饭,还是只是单纯因为吃饱了肚子,佳涵和冰刚见面时的隔阂已经消失,开启了愉快的聊天模式。

从佳涵的终身大事,聊到佳涵曾经的暗恋对象都结了婚,最后聊到了佳涵的父母。冰一向知道佳涵和父母不睦,却不明白因为什么。而佳涵一直以为自己明白,明白自己不喜欢那个做事慢腾腾的母亲,还有得过且过的父亲。

佳涵正心思浮沉间,听见冰说:“记得以前刚认识的时候,初次去你们家,好喜欢你父母,都脾气那么好。我还记得你妈妈做的西红柿炒鸡蛋,特别好吃。”

由到家里吃饭这件事谈起,她们聊了下去,聊父母、兄弟姐妹以及自己的现状和人生中的大事。最后虽然两人都觉得意犹未尽,但很快就只能拥抱道别。

之后不久的一天,佳涵在单位食堂吃午饭时,遇到了刚认识不久的同事龙,并于她拼桌吃饭。闲聊中,说起了各自的父母。龙的母亲是个很能掌控住场面的商场女强人,而他父亲则很听母亲的话,龙的老婆则脾气很好,从不与婆婆冲突,所以家里不存在婆媳关系的问题。

佳涵表示很羡慕,在意识到自己说什么之前,已经听见自己在对龙抱怨:“我妈是个做事很慢手慢脚的人,初中时候,午饭只有一个小时,还包括从家里到学校的往返时间。为了赶时间,我都是从学校跑回家,但常常到家了饭还没熟,等一等回学校又会迟到,只好饿着肚子再跑回学校。你能想象我妈做事是有多慢……”

龙听了佳涵的抱怨却没有像以往听见这件事的人那样说一些敷衍客套无关痛痒的话,或者干脆转移话题,或者跟佳涵义愤填膺,他说:“你妈做的饭一定很好吃。”

佳涵仿佛当头遭了一记闷棍,那些她曾经因为结果非自己想要而全部否定、从不曾想过的事情和画面纷至沓来,一股脑地冲进她的脑海,一件件、一桩桩、一幅幅全都是关于只有时间看见了的温柔。

她想起几年前,参加一个高中同学婚礼的时候,那位同学也对她说过再没有吃过像她母亲做的那么好吃的西红柿炒鸡蛋。

她想起自己很多关于吃的癖好,而这些都与母亲有关。米饭喜欢吃不软不硬、颗粒分明的,因为母亲做饭一向如此;红薯只吃蒸得受热均匀、软烂彻底的,一筷子插进去,可以毫无阻力地贯穿才算合格,这是母亲一向用来检验红薯是否熟透的方法;不喜欢吃放很多调料的菜,母亲炒菜就很少放调味料,一点盐、一点自家腌制的豆豉就够了。除非宴客,才会用到什么八角、五香粉、味精一类的调味品。

但她对西红柿炒鸡蛋这道菜的味道毫无记忆,并没有觉得母亲在做西红柿炒鸡蛋时,有什么特别的手法。那时候佳涵执著于吃生西红柿,对炒熟的西红柿深恶痛绝,所以养成了不吃西红柿和鸡蛋一起做成的菜的习惯。

佳涵现在每年回家不到两次,两次加起来不超过十天,加上每次他们总会关心佳涵找对象的事,母亲身体不好,已经很久不再做饭了。所以冰怀念的那道西红柿炒鸡蛋,恐怕再也吃不到了。

龙的这一记闷棍,对佳涵来说,就像孙悟空打出来的一记金箍棒,打出了她的原形,打消了她的怨天怨地。

有的人将走向世界,不断扩大自己的美食版图;有的人已经在一座离家千里之遥、全国房价最高的超一线城市安家落户,每天都能因为吃到妈妈做的菜而多吃两碗饭;而有的人则在不停地寻找家的味道。

如果一个人家里的饭菜一如既往地美味,那表示他家的幸福一如既往;如果越来越美味,那表示越来越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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