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队小学的位置座落在村子核心刘家沟的最高处，刘家沟在河套岸上的西边，小学在河套岸上的东北边。从刘家沟下了大坡，过河套，两边都要走大坡。每天早上，王老师还没来学校，提前到来的学生就开始自习，也是学生们早读课文的时间，也是学校最为轻松自由的时刻，小男孩们故意提高量，大声朗读课文的重点章节，遇到冗长句子，他们的朗读便加上哭腔、唱腔，甚至强化的长吁短叹声，教室里只有少数几个女生，大部分都是男生的声音，朗读声传到附近住的人家里，乡亲们听的清清楚楚。

素月经常被这些调皮男生逗乐，她笑起来的样子让大宝觉得非常有意思，只见她右胳膊横亘桌面，整个额头压在胳膊肘上，脸朝桌面趴着，咯咯的笑个不停。大宝问：“你为啥低头笑啊？”

“我一抬头笑，笑声就更大了，怕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呗，怕啥，是男生故意逗人。”

“我爹有时候过来这边偷听，要是看见我在课堂上“哏哏”笑，不好好读书就不让我念了，前几天还嘚嘚说我弟弟没人照看呢。”素月说。

“是这样啊，我爸妈可反过来了，生怕我不上学，我前半年就从沈阳退学了，我倒是很爱在家和弟弟妹妹玩呢！”大宝很不以为然的说。

素月轻轻的说：“我有一个大姐和三个哥哥，大姐嫁出去了，大哥去当兵了，前年我娘又给我生个弟弟，她更想让我在家里背弟弟玩，跟她做干不完的家务活，可是我就想来学校读书，我比你大两岁呢，才上一年级，我现在有时间就赶快学一点。”

“你还有两个哥哥呢，他们咋不干活？”

“他们的活儿更多，和我爹种地，打柴火，养猪，捡粪，给生产队放羊马牛，我三哥还在上初中，抽空也要干活。”素月接着说：“哎，大宝，哪天中午放学我带你追我哥去捡羊粪蛋儿去”

大宝一听，赶快说：“多臭啊，我可不想去。我在沈阳上学的时候，学校让捡粪，我一次都不捡，连粪箕子啥样都没见到。每天早上刚到校，老师让学生报捡粪数，我站起来张嘴就说一筐、两筐，我是瞎报，后来老师查出来了我撒谎，就把我妈找来，当面狠狠的批评教育了我一通。从那以后，我还是不捡粪，我也不让我妈给我买粪箕子，我就是再也不站起来瞎报数了。”

“哈哈哈，你胆儿可真大，睁着眼扒瞎啊！我刚才是说我带你是去捡羊粪，你捡过吗？”

“没有啊，我在沈阳见到的都是马粪牛粪和驴粪，连羊粪都没见过，但是我家养兔子，你没看见我的手套帽子都是兔毛皮的吗”

“行，后天，上半天学，我带你去。”

初春四月的天气，辽西大地孕育着一片生机，树枝上一个个苞蕾跃跃欲试的等待叶子绽开的时刻，大地慢慢脱下土褐色的冬衣，草芽急切的要给它披上春绿。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大宝跟着素月向着山坡奔跑，素月左手拎着一个柳条筐，一边跑一边把右手拎的柳条筐递给大宝。

透过前方扬起的尘埃，她们终于看清前方的那片羊群了，素月用她那高高尖尖的嗓音大喊着：“三哥……等我们一起走啊”，在她的呼声中，前方羊群嘎然而停，大宝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站在羊群前面，手握长鞭，长得结结实实，黑红的脸蛋也是圆溜溜的，个头不高，穿着一身黑色肥大的棉裤棉袄，带个棉帽子，皮毛边缘向外翻卷着。

“大宝，他是我三哥，我们跟住他的羊群走就行。”

“行啊，我跟着你”大宝看着一切很新奇。

“三哥，她就是省城来的杨大宝，她来帮我捡羊粪的。”

“好啊，你们俩跟住我呀！”三哥说完，转身向前方，手挥长鞭，轻点鞭稍，刚好落在一只体魄高大、头顶两只尖尖犄角、长着黑白两色羊毛的山羊背上，大山羊一跳脚向前奔去，群羊立刻像火车轮子一样，步调一致的迈出步伐，跟着头羊向前跑去。

“大宝，快点，我们往前跑，羊群后边土太大，呛！”素月尖声的说。

“素月，我都快跑不动了，还有啊，谁说我是来帮你捡羊粪的？羊粪在哪我都不知道啊！”大宝感到跟着羊群走路跟不上，她几乎是一路小跑。

“哈哈，一会你就知道了！”素月得意洋洋的样子。

三人和羊群终于跑到一处山梁，山脊上横七竖八卧着嶙峋参差的石头，踩着山巅上的碎石往下一望，左边是一片幽深墨绿的松林，右边是一片缓坡，太阳照耀的地面上嫩绿的草苗随微风轻轻摇摆着。大宝忍不住感叹一声：“啊！这里好暖和呀”。

三哥笑着向她们俩走过来，两眼也是笑的眯成一条缝，对大宝说：“欢迎小月从大城市来的同学！“

大宝看着三哥非常顺眼，礼貌的点点头，微微行个小礼，顺嘴说：“三哥好！你为啥到这里放羊？”

“开春了，地上开始长草了，趁着下午阳光好，俺爹让我把羊群带过来吃头茬嫩草，这群羊整个冬天一直被圈在羊圈里吃干草。”三个补充道。

素月拉了大宝一把：“走吧，我们去捡羊粪”

羊群被三哥吆喝着四处散开，“咩咩”叫着，各自寻找好吃的嫩草，素月告诉大宝，羊一吃草就开始拉羊粪蛋儿，一堆一堆的，很好捡，也不太臭，大宝不知所云，对一切充满好奇，不由自主的跟着素月向着羊群走去。

“素月，为什么要捡羊粪啊？”

“羊粪有用啊，不但家里需要，我们学校也需要。这群羊是生产队的，现在公社不让各家各户自己养，好不容易这个月归我家放羊，我得赶紧多拣点，交给我娘烧炕，我娘才让我上学。学校每年冬天都要学生上交羊粪点炉子，教室冬天全靠烧羊粪取暖的。”

“原来羊粪这么重要啊！那马粪、驴粪、牛粪呢？要是遇到了捡不捡。”大宝若有所思。

“那些粪咱们根本见不到的，车老板或牛倌都有粪兜子，自己就收走了。”素月解释道。

大宝看到羊群中有一只小羊羔长得圆头圆脑圆眼睛，十分可爱，就追了上去，小羊羔“咩咩”叫着，跳着往它妈妈的身边跑，羊妈妈警觉的抬起正在吃草的头，表情极不友好的注视着大宝，这时候素月喊“你可别追了，小心母羊顶你”，大宝停住脚步，母羊看了一阵就不理人了，转身低头开始吃草的功夫，母羊尾巴下突然涌出一大堆羊粪，母羊拉完粪，领着小羊羔接着往前走去吃草了。素月乐了，高兴的喊：“快、快，捡啊！”说着她蹲下去用双手捧起一把把羊粪蛋儿装入篮筐里，大宝都看呆了，试着用手指捅了一下粪蛋儿，黑黑的、硬硬的、像黑枣，也像兔子粪，一点点酸草味，还带点羊群的膻味而已。“你捡吧，我给你提篮子。”大宝还是不肯蹲下，素月一把拉下大宝的手说：“不行，说好你来帮我捡粪，你就得捡。”大宝只好不情愿的蹲下来，皱着鼻子慢吞吞伸出双手去捧剩下的羊粪蛋儿……。

两人在羊群里走来走去，不知不觉中，两个蓝筐里已经装的满满羊粪了。三哥看了，对着素月说：“小月，够了，带你同学回家吧。”“好，三哥，我俩先回去了。”

回家的路途也不近，上坡下坡上坡，一筐羊粪也不轻，她们终于来到素月家的大院墙边，素月说：“今天累坏你了，回家一定洗手啊！”

“我想进你屋里看看。”

“不行的，你快回家吧，你妈该着急了。”

大宝怏怏不快的往家走，心里有点失落。心里嘀咕：“给你受累一下午，也不让我进你家门，也不给我一口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