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蕾de十三岁【八】

舒蕾de十三岁【七】

“初中二年级我和你一样,和班里一个男生来往密切,后来班主任、代课老师还有校长见我一天上课注意力不集中,自习晚自习寻不着人,一个个把我叫去连开导带训,可我和你这段时间恨有才一样,一点也没听进去,期末考试从班级的第二名一下子滑到二十名以后,老师都说我完了,也泄气不管我了,寒假回来在路上遇着小学时的赵老汉,想起我发的誓,一下灵醒了,回到家里没停我就给那位同学写了一封绝交信,大年三十都没去耍,用了一个寒假的时间,把我落下的课全补了上来。直到现在,我身边也有好多很优秀的同学,有意无意有那种表示,但我心里平静的跟水一样,谁也不理,我的目标只有一个,上大学,最好是清华北大那样的学校。你现在能理智的从人生的第一个情感漩涡中走出来,的确不容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为了转移痛感,那就把精力全投入到书本上,当你搅尽脑汁解开一道应用题、或者方程、或者记住了一个非常难记的单词,或者是写了一篇作文被老师当做范文在课堂上读的时候,你同样得到了快乐,而且兴奋激动的心情不亚于某个人给你的快乐,好好学习,我相信你并不比我笨!”

方妮开始提到的那个赵老汉是她小学的班主任老师,有一次方妮欺负一个小男生,被告到赵老师面前,赵老师气极了,抓住她几天没梳洗的头发,在黑板上碰的嗵嗵响,最后说,如果你方妮把书念成了,狗头上都长犄角,你屙那我吃那。一向顽劣的方妮狠下毒誓,如果不考上大学,她方妮誓不为人,她要拿着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站在你赵老师的面前,让赵老师给她拉一条长犄角的狗来,屎就不让他老汉吃了。高中后,一次回家来,有才特意让她看了一篇文章《美丽的歧视》,作者的经历与方妮如出一辙,不同的是那位作者上大学之后,认识自己的狭隘,便亲自登门拜谢过当年的老师。自此,方妮对赵老师的仇恨才消减了许多。

她这番话舒蕾已经听懂了,无非是希望舒蕾能放下思想包袱,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读书上?读书、考学,有才不知给她讲了多少读书的重要,可她打心眼就没有读书、考学的观念,也就没有学习的那种意识。没知识、没文化的人成千上万,不照样活?比方她爸,买了一辆车跑运输,一年到头忙是忙,累也累,但一样能挣下钱,一家人生活的也蛮不错,将来她有这样一个家庭也就满足了。所以意识中,她把学习做作业视为一种负担。

因此舒蕾说:“你不消说的,我自己是啥货色自己知道,念书我就是白气。”

方妮仍然不肯罢休:“小学我还不如你,还不是光知道耍,心没往书上操,一旦你把心放在书上,那个字认不得了,你就会想办法把它认得,还要懂得它词性和意思,那道题解不开,你甚至连觉也睡不着,所以念书也是一种爱。至于曾经的某些伤害过你的人,也就在你的思维中渐渐淡化了。”

“我的确恨他,”舒蕾又想起了小建。“如果当初不是他,我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听了你的话,我可能会把心用在念书上,而我现在的心情根本平静不下来。”

舒蕾认为,如果没有小建,也就没有方栋,她现在什么烦恼也没有。一想到方栋,她的心不由自主咯噔一下,一种非常复杂且异样的情感在心底滋生漫延!

“平静不下来?”方妮疑惑不解。“既然你已经放弃了小建,为什么还平静不下来?你后悔了?”

“后悔?!”舒蕾怕再说下去露馅,于是半是欺骗半认真地说道。“我绝不后悔,只是我一时还无法接受,过一段时间可能会好些,一旦走出来,我会按照你今儿说的这些话去做的,请你相信,我舒蕾永远都是你的得意门生,拿得起放得下,绝对不会婆婆妈妈的!”

“好样儿的,我相信你。”方妮一拍舒蕾的肩膀,说,“哥们儿,我相信你也能考上大学,走,现在咱啥也不想了,到有才那儿,让有才把VCD放开,放开嗓门唱它几声,痛快痛快!”

“我现在的确想唱歌,田震的《执着》。”

“走!”

“走就走。”

方妮是在舒蕾期末考试前两天去的西安,舒蕾希望方妮能多呆几天,等她考试结束了,好好玩玩,西安这个时间正热,方妮也想在山里避避暑,但是她姐一天一个电话,说是给她腾了一个房间,还装有空调。她姐就是担心她在老家玩野了,荒废了学习。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舒蕾好不高兴,她没料想就那么十天,有才给她辅导数学,方妮给她辅导语文,把这学期的课本从头到尾复习了一遍,成绩比以往高了四十多分,她的名次也从以前的中下游上升到前十名。班主任都高兴的直夸她。不过下学期他不再代这一班了,希望舒蕾再接再厉,争取以优异的成绩踏进初中。

李老师从三年级就是舒蕾的班主任,三年了,舒蕾在李老师心目中是一个教而不化,倔强任性至极的学生。每次把舒蕾叫起来回答问题,即使会,她也说不会,耷拉着眼皮一声不吭,问急了,她便倔腾腾的说一句,不会就是不会嘛!如果再批评了她,她会一连几天拉着个脸,给李老师脸色,久而久之,李老师对这个学生也失去了信心,很少再提问她。这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夸奖她,一来舒蕾的成绩的确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好,二来大概觉得以后不再给她代课了,想给留个好印象吧!?不管李老师是什么心态都是对舒蕾最大的奖励,因为那段时间,她需要的就是意外的惊喜和快乐!

这意外的成绩不但得到老师的肯定,也得到了爸妈的称赞,尤其是有才得知后,似乎比舒蕾还高兴,大加赞扬之余,还不失时机的提醒舒蕾不要骄傲,要看到自己与第一名以及满分的差距。甚至还为舒蕾制定了一套假期补习的方案,然而这套方案不几天便因舒蕾的变卦落空了。

那是暑假的第三天,和以往一样,早饭后,舒蕾去找肖宁——有才给她制定的补习方案规定,每天中午12点到1点半是暑假作业的时间,为了更好的促进和相互鼓励,有才说服肖宁也来参与,希求提高舒蕾的学习性,地点由舒蕾选择,可以把肖宁约到她家里,也可以在肖宁家里。有意在有才家里也可以,但有才家里人来人往不安静,因此,连日来舒蕾一直在肖宁家里。

“你真的和老吴分手了?”小建的姓也是他的外号。就像伙伴儿们把舒海叫老蛋一样。

肖宁拉开抽屉,语文难做,慢,她先取出语文作业本,搬了一条凳子,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对低头写字的舒蕾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舒蕾气不打一处来,“啪”,用握笔的手拍了一下桌子,恼怒地说道:

“你见我这段时间太高兴了是不是?心里不服气吧,要我整天吊个脸了,你就高兴了?”

肖宁唬得目瞪口呆,忙举起双手,赔着笑脸,做投降状告饶道:“对不起,对不起,请你甭发火,我不是有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有啥用?如果一句对不起就能让人原谅你的过错,那我把你杀了,给你爸你妈说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看你爸你妈行不行?”舒蕾火爆的个性从来不会原谅每个伤害她的人,也不会给你台阶下。

“我真不是有意的。”舒蕾不依不饶让肖宁也不由心生一丝不满,但她还是强忍着,几乎是哀求的说,“我是……我是有件事憋闷在心里难受,不痛快,才突然问你的,平常时我不会问你的,我知道你不爱听老——的名字。”

她把“吴”说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舒蕾听出了肖宁话中有话,也意识到肖宁心里的事,脑海的某根神经一动,心头的火气仿佛见了水,哧溜一下没有了。

“你要知道,我想都不愿想这个人,更何况听别人在我当面提他?”稍顿,她问,“咋,你和侯延良也闹矛盾了?”

“你不着我的气啦?”肖宁见舒蕾火气消了,又罗索地问了一句,才说,“放假的那天,他让方梁给我了一封信,说他的学习不好,他大不让他再念了,他也不想念了。暑假他可能要到西安去,如果他真的不念了,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难怪你这几天心事重重的。”舒蕾幸灾乐祸的说。“以前不是成天骂我神经病,现在你也知道是啥滋味儿了吧?!你没试试,好不好受?”

“好受!你当人家谁都跟你一样绝情?说散就散了?”肖宁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拿小建来气舒蕾。

“舒肖宁——”舒蕾一声应山尖叫,“我警告你,少拿他来开心,念你把我当人,把你的心里话也说给了我,今儿不跟你计较,老实说,你想不想侯延良?”

肖宁被舒蕾的尖叫声吓的脸色都白了,结果看舒蕾并没拿她开刀,这才庆幸地说: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着以后不得见了,心里怪难受!”

“想不想让我帮你一回?”舒蕾突然灵机一动。“和他再见一面?”

“学校都放假了,咋见?” 肖宁瞪着眼睛问。

“这好办,明儿——明儿不行,学校都放了好几天假了,明儿说不定他就到西安去了,后晌,后晌我陪你到侯延良屋里去一趟,咋相?”

“到他屋里?后晌?他在铜厂子,十几里路,我没去过,听说还要翻岭,远死了!”

“为了自己心中的人,十几里路算个啥?我都不怕你怕啥?这可是一个唯一的机会,不去小心以后后悔,后悔你知道吗?”

“后晌有才规定咱俩看一篇课外文章,还有一篇日记,怕去不成?”

“没关系,我有办法。”舒蕾胸有成竹地说。“我就说咱要写一篇观察日记,到坡上体验一下有才肯定同意。”

在舒蕾的鼓动下,两人早早吃了午饭,给有才造了个谎,三点就从家里出发了。

铜厂是周围最高也是最偏僻的一个山村。四周都是纵横交错的大山。解放初期,地质勘探出一个低含量的铜矿,开采了不几年就关闭了,铜厂也因此得名。侯延良和他们村的同学在本村读完四年级后,就得背上铺盖到乡办的中心小学住宿就读,上完五六年级再进镇上的初中。所以好多孩子,尤其女孩子,勉强读完四年级就辍学在家,帮父母喂几年猪,稍微大一点,十四五岁就去西安或者更远的城市打工去了。

舒蕾和肖宁都没去过铜厂,但他们知道大体方位,也就不愁找不到。

走了四里一脚平的土路,又进了一条三里长节节上的山沟,经过山洼一户房前屋后满是青翠竹子的人家,登上一个马鞍形的山垭,山垭处有一座土地庙,庙前空地上有两块石条,看来很有年头了,石头表面磨得光溜溜的。

舒蕾和肖宁爬上山垭,已经累得一身的腻汗,环顾四周,仿佛置身于空中云端,俯瞰四山,沟壑纵横,俨然一张揉的皱皱巴巴没有抹平纸,山里人家就依山傍水,分布在皱皱折折的低洼平缓处。舒蕾和肖宁一路走来都有人家,也不觉的空旷。陡然上了这最高处,虽然岭底不远处就是人家,但是看一眼那条窄窄的鸡肠子山路,心里不免敲起了退堂鼓。

“咱又不知道侯延良住在阿达(那里),也碰不下一个熟人,还不知道有多远?”

尽管山头吹着习习凉风,肖宁仍然觉得不够凉快,不停的用树叶扇着。舒蕾这时也暗暗后悔。

“这是啥鸡不下蛋的地方,我就想不通,这儿的人他老先人放着川道不住,为啥要钻到这山顶顶子上来?!”

“算了。”肖宁准备放弃。“为了我让你受这么大的罪,咱不如回?”

“都走到这儿了,不去不是白走了这么多路?”舒蕾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就是一条路走到黑。“走,到前面人家处问问,说不定还能碰着一两个同学。”

在前面的院子,她们问了一个和她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摇头说不认识谁叫侯延良。女孩子的妈妈从屋里出来听见,问她俩是哪儿的,找谁有什么事儿?肖宁不好意思说,舒蕾谎说到一个同学家玩,没去过,也不知道在哪儿。女孩子的母亲说这铜厂姓侯的十几家,都住在侯家洼,顺梁筋走,就能看到一个大院子,院子中间是学校,侯家洼在学校过去的背沟里。

谢别女孩子和她母亲,顺女孩子母亲手指的方向,上了对面的山梁,这是一道如同万里长城那样的山梁,蜿蜒曲折,起伏不平,因为山顶有风,感觉也没有刚才爬山那么热了,时不时迎面还能碰见一两个过路人。舒蕾从来没有登过这么高的山,一时兴起,见前后没人了,放开歌喉,歌声好像两缕分开的丝带,游走在两岸山谷间,余音飘渺不尽!

正走间,山梁在脚下突然消失了,眼前是一个偌大的圆形深谷,很像一个大盆,盆中央有四五十户人家杂乱无章的聚积在一块,正中央有一排五六间白灰粉刷了的房子,围着一块四四方方的场院,东西两边各树着一架木架子篮环,无疑就是学校了。北坡陡峭的乱石崖可能就是那个没有开采价值的铜矿了。

“哇,”舒蕾不由一声惊呼。“这就是盆地吧!如果公路能修进来,能通车,住在这儿多好?”

“好个屁!”肖宁走了一肚子的怨气。“早知道是这种鬼地方,打死我也不来!”

“后悔了?”舒蕾戏谑。“我看这地方怪美的,将来你嫁给侯延良,住这儿,跟神仙差不多?哈哈哈。”

“你喜欢愿意你将来就嫁到这儿来,我才不想在这种地方活一辈子!”

“咋,真后悔了,那咱还去不去?”

“走吧,既然来了,好歹转一匝,全当逛地方。”

舒蕾搀着肖宁的胳膊,下了山坡,来到村里,恰巧碰到肖宁的一个女同学。同学领他们来到侯延良的家里。侯延良的爸妈不在家,他妹妹说他哥到外婆家去了,他外婆还在二十多里外的山那边。

没见到侯延良,舒蕾特别失望,在肖宁的那位同学家里喝了半碗凉水,歇了歇脚,便往回走。

回来的路上俩人谁也没有一句话。而且路越走越长,来时不觉得,这往回的路再走也走不到记忆中的地方,两条腿也不听使唤,又酸又胀,一坐下就起不来,当他们走回家,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星星满天,家家灯火通明在吃晚饭。

在门口与肖宁分手后,舒蕾拖着两条麻木的腿艰难的直到炕边,扑塌倒在炕上就像一滩稀泥,再也爬不起来了。

从铜厂回来的第二天,舒蕾一直睡到十点多,两条腿仍然酸困无力,好在她妈并没有追问她,勉强起来吃了一点饭,她爷爷推着自行车上门来,说是上街赶集去。

“爷,你啥时候可到西安去啊?”舒蕾看到爷爷,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屋里也没啥事了,明儿就走啊。”她爷爷说。“你爸这几天没回来?”

“我爸跑长途去了,”舒蕾说。“爷,我长这么大还没到西安去过,放假没事,你把我引到西安耍几天行不行?”

“西安现在热的很,一些人受不了都往回走哩,你去弄啥啊?”舒蕾的母亲从灶房过来正好听见,阻止道。

“有多热哩?”如果舒蕾的母亲不阻止,或许舒蕾就那么一说也就算了,可舒蕾向来爱跟她妈作对,所以横下心要去西安。“西安那么多人,没听把谁热死了!爷,你那儿有吃有住,我去耍几天就回来了,你把我引下先!”

“引都行,我那儿吃住方便,就是你妈说的,外边这茬子热的很,怕我娃受不了!”舒蕾的爷爷也是看她妈妈的脸色行事,他怕儿媳妇不高兴。

“你听我妈说,她是怕我去了让你花钱,说你人老了,挣钱不容易。”舒蕾人小鬼大,她想用话激一激爷爷,同时也想在爷爷面前说妈妈的好话,让妈妈不再反对。

果然爷爷就上当了。“看娃去能花几个钱?我那儿吃是自己做,房就是我回来没人住还出着房钱。不去不说,去了我抽空出去再给娃买一件衣裳,外头啥都便宜,不花啥钱。”

“咋不花钱?”舒蕾妈妈明显松了口。“城市比不得咱山里,啥都得用钱,你甭叫叫她去,去了还得你操心。”

“娃要去你叫去耍几天,嫌热要回来了我给送到车站,再打电话你好接。你看,娃要真的去你把衣裳收拾好,明儿车来了我来叫。我到集上称几斤旱烟叶子”

舒蕾爷爷走后,她妈还是没有爽快松口让舒蕾去西安。而舒蕾是铁了心要去,自己翻出所有的衣服,挑拣一身自己最喜欢的洗干净,晒干装好,直想着去西安的兴奋劲儿。早把有才制定的补习方案抛到了脑后。

因为过于兴奋,舒蕾一夜也没睡着,天还没大亮,被什么声音吵醒就再也没睡着,好不容易等到镇上那趟直接去西安的私营客车上去接人后,想着爷爷马上就下来,回家检查行李的时候,想一想,她还是把语文和数学的暑假作业塞在背包里。车在路口停下不等爷爷叫,提上背包就钻进了车厢,她妈赶到车旁,车已经发动了。她妈叮咛了一句什么,她压根儿就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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