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17岁失去父母的人

在今天撞人后,我才明白一直以来有一件事情自己不愿意面对,甚至压抑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想。

那就是——父母的离世

2012年的失去

2011年的时候,我17岁,正在读高一。那一年10月我的妈妈胃癌晚期,爸爸为了照顾妈妈辞工从工地上回家,带妈妈到处去检查,可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依旧开心的在校园中不闻任何身外事。直到次年3月份,妈妈手术失败,爸爸的“人才两空”,我才知道妈妈是这次手术也救不回来的了。

手术后,照顾妈妈的爸爸思想压力过大,渐渐也病到了,于是我也辍学了。刚开始爸爸只是头疼,因为妈妈的手术已经花光了家里大部分的积蓄,他舍不得再为自己花钱看病,便忍着。到后来的忍不可忍,四处寻医,却无济于事了。12年的4月就确诊鼻咽癌伴胰腺转肝,简单来说就是癌细胞已经扩散了,当时医生单独留我在办公室说:“小妹妹,家里要是有钱的话就留着自己读书吧,你爸爸的病就不要想着再治了”。听了医生的话,我不知道如何面对我的父亲,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告诉他医生确认的结果。出来父亲就轻声的问我:“医生说什么了?”我说:没有说什么。说完这句话我便不敢再与他同行,悄悄加快脚步前行,不敢让他看见我的眼泪。他却在我打电话告诉大伯和其他家人这些消息时,就拿到了确诊报告,看完后就默默收起来,说:我们回家吧(我想他早就猜到了病情严重,只是不敢确信,直到他亲自拿到了检查报告)。

那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一路无言的回到家,我和父亲依旧很有默契的对妈妈说了慌。从这之后父亲再也没提过去看病,住院的话,只用吗啡来镇痛。妈妈因为没有读过书,她一直认为自己得了胃溃疡,不是癌症,肯定能治好,所以经常要求到市里住院,她觉得市里的条件好,可以更快的治好她的病,可她的化疗费我们家已经承担不起了(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所以父母住院都是同时的,住院的时间比在家多,以至于我后面特别讨厌去医院,更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我辍学是保留了学籍的,后来是听幺妈说,我在参加考试的时候,爸爸一直在床上叫我的名字,我想他生病以来担心和放不下就是我,虽然他从没将我托付给谁,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他那么痛苦,我多想抱抱他,牵着他的手,给他一点温暖;但他却担心他的病会传染,一直叫我走开,走开。爸爸离开了,我的心很静很静,静得一下子空了,我不知对谁诉说这种感受。替爸爸守灵的晚上我时常望着夜空发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的妈妈,爸妈的感情非常好,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妈妈说过“我和你爸生活这18年来,你爸从没对我说过一句脏话”,我更不知道妈妈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还没等我缓过父亲的离去,妈妈也离开了,她不像爸爸走得那么快,她担心我没人管,所以在能说话的时候,有人来看她时总跟人说:我还没成人,还没有归宿,希望能照顾我一二的话。妈妈的离开让家里更加空了,他们的衣物随着的安葬烧的烧,用过得物品也是该清理的清理了;家里再也不是生气勃勃,欢声笑语了。

父母的相继离开,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整个人都很消沉,特别不喜欢跟人交流,但在这期间出现了很多对我好的人,通过红十字会我认识了姐姐,在没有见过面,只有几个电话的关心中我毅然决定了离开,所有人都劝我说:“不要去,对方什么人都不清楚,云南治安也不好,家里还有叔叔们,他们会对你好的”。可我不想听那么多,我想离开,迫切的想离开,我想逃避这一切,我不想再面对。

这6年的感受

我很庆幸自己选择了离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讨厌那个地方的,一直到今天之前我都不愿再回到那个地方。

12年的8月我来到了普洱读中专,跟姐姐在一起生活了,姐姐把我照顾得很好,教会了我很多生活和人生的道理。没有了熟悉的人和伤心的往事我更应该过得开心和快乐才是,但我是更压抑了,不愿意交朋友,更不愿意说话,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别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我以为我把这段往事尘封了,就没事了。中专的同学经常会问我: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四川不是很好吗?你干嘛来这里读书?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我不愿意别人知道,我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我更不愿意别人提我父母已经去世了这件事。便只回答说我的姐姐在这里,就不再谈论了。

姐姐家里的小孩刚1岁多,姐夫姐姐很爱她,经常在周末带她出去玩,可我最见不得这样的温馨画面,我害怕芊芊喊爸爸,我会想起我的爸爸,我又自然而然的选择了逃避和压抑,但我常常在一个人的时候问自己,这是不是在做梦?我的父母根本没有离开我,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是不是我结束现在的生命,就可以回到有父母的时候?但我一想到姐姐,想到那些对我好,关心我的人,我不敢,我不敢自己去结束这一切,很快我收起自己得假想,带上开心的笑容面具回应每一个人(我在幻想他们的期望生活)。

后来姐姐他们离开普洱回到四川(因为芊芊上学,姐姐和姐夫也因此感觉亏欠我,觉得不应该把我一个人放在云南生活),我开始了一个人生活,每周回到家都是一个人,无论走到哪一个房间都是一个人的感觉让我非常不好受,就像回到了妈妈去世后葬礼结束家里的那种安静,静得可怕,内心的孤独更让我深深的恐惧,一个人的孤单更让我讨厌自己,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是我克死了我的父母。于是我常常趴在阳台上,看小区里的人来人往,羡慕他们其乐融融,但我不敢靠近。

这几年身边的人会不停的问起我父母去世的过程,我从刚开始一说起他们就哽咽流泪,到后面是深深回忆起他们的好才会伤心流泪。但在这几年里我从没承认父母已经离世了,我对认识的但不熟悉的每一个人都说的是:我有的是开明,善解人意的父母,还有一个疼爱关心我的姐姐。我一直把自己编织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故事里。甚至姐姐一遍又一遍的问我关于父母的病情,之前的生活习惯;问得多了,回忆多了,我只是不再轻易流泪。

15年我毕业了,留在普洱工作,同时也交了一个男朋友,我特别特别依赖他,依赖到没有了自己的朋友,依赖到他去见朋友我都生气吃醋,所以我们经常吵架,我们都经常妥协,也经常拿分手来逼他在某些事情上选择我,现在我明白了,因为父母的缺失,我便想从他身上得到,得到关爱,得到缺失的关心和保护。可时间久了,存的感情不够我支取了,便到了分开的时候了。分开我也消沉了一段时间,我最擅长的是逃避,所以再一次选择逃避,我决定离开普洱。姐姐说:“你回来吧,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不愿意承认失去了他们

17年11月我回到四川,姐姐跟我谈心第一次说的就是:勇敢做你自己。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慢慢的姐姐教会了我这句话的意义;我一直害怕被抛弃,就像父母的离开那样,我经不起再次的失去,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做不好,姐姐不要我了,以前我不敢说这些,连想都不感想,直到姐姐问我:离开这个家,你会死吗?不会。离开这个家你会活不下去吗?也不会。离开这个家你是会伤心难过,但你依然可以生活下去,人只要活着,其他事情都可以从来,你即便离开这个家也不影响我们爱你呀,所以不要害怕。这些话姐姐说了不止一遍两遍,刚开始说的时候,我告诉她说:“你不明白你对我来说的意义是什么,所以你不会懂我失去你就会过不下去了”。其实我是讨厌她这样说的。说出了这个问题,慢慢正视这个问题,发现自己可以一个人去面对了,即便离开了他们,我还是会活下去,只要我还活着,其他什么事又不可以解决呢?

虽然面对了这件事,但真正的冰山还没开始挖,我依然活在父母健在,美好家庭的假想里,就连姐姐也一直受我的影响帮我去圆这个谎,别人要是问她我是谁时,她只回答她是我妹妹,别的一概不提。所以很多时候别人多问一句:你姓王,你妹妹怎么姓李呢?姐姐都会不安,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再强调她是我妹妹,从而去肯定这些不是真实的事情。因为这些,姐姐经常顾虑我的感受,比如:他们需要出去做别的事时,而我要上班去不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家不好,不是调整时间一起去就是不去。

还记得到医院去看姐姐的一个阿姨,我以为自己已经把父母的事情放下了,可进了医院起我就很忐忑,直到进了病房,听见虚弱的声音,让我想起刚手术完打了麻药需要唤醒的妈妈,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匆匆跑出病房,努力的不让自己回忆那些过往,那些画面却像在昨天发生的一样让我记忆犹新,不断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姐夫和芊芊发现我不见了,出来见我在窗口哭,姐夫问我没事吧,我努力的擦干眼泪想笑着告诉他没事。但这件事压抑太久了,一转头想说话,还没张口,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只能拼命摇头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芊芊给我拿了纸巾,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否则我有跳下去的冲动(当时在12楼),跟芊芊说:我还是不舒服,你跟妈妈说我在停车场。没等她回应我就匆匆进了电梯,一直深呼吸才止住眼泪,我知道我不是害怕哭泣,也不是害怕姐姐说我脆弱,我就是不愿意去回忆起他们曾经住院的日子,不愿意再告诉自己他们早就离世了。

包括到今年的清明节,不是家里的人提起,我都不会想起我的父母已经永远的离开我有6年时间了。我不想再听到这些话,便匆匆的处理完事情,就离开了。父母的离开,让我对叔叔伯伯和舅舅大姨心灰意冷,这些年极少极少的联系他们,包括年岁已高的外婆。因为我不愿他们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我父母已经去世了,所以我和高中以前的所有同学、朋友断了联系,彻底消失在以前的生活里。堂哥曾把父母的事迹转载到空间,我都责怪他为什么要发,让他赶紧删了。

接受他们的离开

直到今天的事故,撞了一位老爷爷,我冷静的带他到医院看病,自己害怕但依然不肯告诉姐姐,如果不是自己身上现金不够,身上只有信用卡刷不了,我想她不会知道,从父母生病,我就开始在报喜不报忧,所以在普洱的艰难困苦,工作压力,我从未对姐姐说过,我已经习惯了什么事情自己去解决,回来只有开心和快乐。今晚姐姐不再问发生的过程,我是没有再讲这件事的准备。我在压抑自己去忘记,哪怕一下午闷闷不乐,哪怕这件事永远在我心里留一道疤。还好姐姐一层一层的剖析,我之所以闷闷不乐一下午是因为这件事我在压抑自己,哪怕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解决,但我不想正视它,不让自己再去述说一遍这件事的全部经过。

聊了很久,从害怕评价,到害怕失去,再到认识到自己一直掩盖这些事实,不肯面对这些真相,才能到认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担心什么。自己一直在灌输我和其他人没有区别,我不需要同情,更害怕看见别人同情的眼神,便活在自己给自己编造的故事中。这一刻我坦然了,我可以去接受和面对自己失去父母的事实、释然了他们的永远离开。至少有人再问我时,我会回答说:他们已经去世了;而不是虚假的回答说:他们在广安。这样我便不会再害怕失去什么,也可以更好的面对我的叔叔伯伯们,更好的做回自己。

敬给此刻的自己,你勇敢的跨出了这一步。

                                    2018年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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