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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这个病是不可逆的,去哪个医院都一样,最多也就能活个三五年。”
某医院呼吸内科住院区,温平中脚步虚浮地回到病房,全身无力地栽倒在病床上。他面色发灰,目光涣散,耳边不断回响着主治医生陈医生刚刚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不可逆……最多四五年",这几个字带给他的绝望如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心。他还不到60岁,上有已近耄耋之年的父母等着他照顾,下有刚满六岁的小孙儿和总也长不大的儿子、儿媳等着他接济。他真的不甘心啊!
“老温,你跟陈医生说好明天出院了?”临床的病友探头问他。
“嗯嗯,明天上午输完液就出院。”温平中强打起精神回答道。
“他没不高兴?原来住你这床的那个病号才住了五六天就要转院,惹得陈医生好一顿埋怨。”那病友继续说道。
温平中刚回了句“还行”,放在枕边的手机就猛地震动起来,拿过来一看,是儿子的舅丈人关鑫的电话,忙接了起来。
“哥,我托朋友找青市那边的专家看过你的片子和诊断结果了,确定你是属于轻度肺纤维化,我朋友已经在那边预约了好专家,也预留了床位,你明天在这边出院后就可以过去看专家门诊了。”手机那端传来关鑫特有的爽朗的声音。
“谢谢兄弟了,可我这个病还有必要治吗?刚才陈医生跟我说这病治不了,最多活三五年,我干脆也别白浪费钱了。”温平中颇有些苦涩地说。
“他放屁!有他这样跟病人说话的医生吗?什么就不能治了?他一个小县城的医生哪比得上青市的专家!”关鑫一听就怒了,“人家专家说了,轻度肺纤维化病人发病早期如能及时积极使用药物进行干预,再加上平时的肺功能锻炼,可有效控制病情的进一步扩散,一般不会影响到生命的,患者存活期可能和正常人一样,但是对待病情的态度很关键,你可坚决不能放弃治疗啊!“
温平中的眼里溢出了些许的光彩,“嗯嗯,我知道了。”他对着手机频频点头,似乎那边的关鑫能看到似的,“好,明天中午见。”
“16床、17床,打针了。”护士推着小推车进了病房。输液时间到了,温平中收了手机躺好,伸出左胳膊等着护士为自己扎针。
关鑫的话给了他莫大的希望,或者陈医生只是因为不高兴自己转院而故意说了那些话?不管怎么说市里的专家也要比县里的医生见多识广有更多看病的经验的吧?他还想看着孙子娶媳妇呢。
02
温平中今年58岁,上清镇温家村人,为人老实本分,之前一直务农。妻子庞清小他一岁,乐观豪爽,精明能干,不愿意像丈夫那样过着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早年间借钱买了十几台机器,雇人在家里做外贸加工活。
起初大家共同富裕,其乐融融。后来厂方货款开始拖欠,要不像挤牙膏一般一点点地付款,要不就是没现钱打白条代替。没办法她只能借钱给工人发工资,整天拆东墙补西墙,最后加工活黄了,她没挣到一分钱反倒欠了一屁股债,并且一欠就好多年。
七年前儿子结婚买房,庞清又去借了些钱,旧债未还又添新债。为了尽快还清债务,温平中开始去镇上打工,选择了一般人不愿干的石墨加工工作,每月工资七八千块。
他本以为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就能还清债务了,可谁知道三年前有一天,他无意遇到有人来家里要债,才意识到自己对债务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于是他问庞清家里到底欠了多少债,又是因为什么欠的钱。庞清却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被逼问极了就有些恼羞成怒,说所有的欠债她自己会还,绝不会拖累他和儿子,最终对他提出的问题却是闭口不答。
实在是怕极了庞清的折腾,更怕再出现新的欠款,温平中恳求妻子不要再去继续所谓的创业。可庞清根本不予理会,反而嫌弃他太过保守,扬言他若是怕受连累,那就干脆离婚,她欠下的债由她自己还。
温平中想借此逼一逼她,让她今后做事能有些顾虑,就一口应了下来,但是绝对没想真的去离婚。可没想到的是,一直未消气的庞清第二天一早就催他去办手续,并且言语间多有过激之词,温平中被刺激得一上火就跟着去了镇婚姻登记处,两人麻利地办理了离婚手续,庞清收拾了自己的私人物品,背了一身饥荒出了家门。
两人离婚后村里议论纷纷,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温平中怎么就忍心让庞清背了一身的饥荒净身出户,这未免也太过无情了吧?
对于众人的议论温平中没打算做什么辩解,稀里糊涂地就离了婚,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后一切都变了模样。
那天庞清当着工作人员的面提出债务是谁签的名就由谁来偿还,他只知道自己的名下有5万元的借款,却最终也不知道她到底欠了多少钱,听亲家母的说大概要一二十万,甚至更多。
他也觉得自己太不够爷们,可他没多少时间用来愧疚,他得赶紧想办法赚钱还债,先还了那五万块,然后他得帮庞清,就算再没本事,他好歹还是个男人,虽然埋怨庞清盲目折腾,但也知道她没有任何歪心思,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那些债他怎么说也应该一起负担的。
近几年越来越意识到石墨对人体的伤害之大,村里在石墨加工场干活的人陆陆续续都退了出来,温平中却一直在硬着头皮坚持,因为他太需要钱了,除了还债,他还要补贴儿子一家三口的日常花销。
六年前小孙子出生,温平中跟庞清忙着打工还债无暇顾及,儿媳一个人照顾孩子没有收入,儿子没什么能耐,每月的工资还了房贷后一家三口的生活就有些捉襟见肘。别人的婆婆都帮着儿媳带孩子,要不就给予相应的经济补偿,到自己这里怎么就行不通了?儿媳为此心下不平,在脸上及言语上都免不了有所表露。温平中跟庞清也自觉有些理亏,就跟儿子儿媳约定等小孙子上幼儿园后,在园里的一切花销就由他们老两口负担。
小孙子进入幼儿园刚两个月,温平中跟庞清离婚。庞清再次创业卖面食,表示自己无力支付孙子的一应花销,只能时常在面食、粮油等上面多加贴补。儿子和媳妇也是从善如流,每周至少回老家一次,每次回城都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温平中则责无旁贷地承担了小孙子的所有花销,在儿子尤其是儿媳眼里,一个月八九千的工资,他一个人哪花得了?至于还债的事都被自动屏蔽了,又与他们何干?
关鑫有好几次回老家,在姐姐家亲眼目睹自家外甥女媛媛面对温平中时的所作所为:
“爸,林林该换单鞋了,你载着他去镇上买两双鞋吧。”
“爸,该换季了,林林的衣服都小了,你带他去买几件衣服吧。”
……
于是买回家的鞋子每每都不少于两双,衣服也绝对不会低于两百元。媛媛满足地笑眯了眼,“现在买真的是太合适了,价格比年前便宜了一半,”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就像沾了天大的便宜。
关鑫也多次在姐姐姐夫面前说起过这事,本是想让他们规劝一下外甥女,结果他们夫妇都认为一切都理所应当,“他们两口子各挣各的钱不看孙子,让媛媛没办法出去上班,给他孙子花点钱也应该。”
关鑫无语以对,只觉得实在无颜见温平中。小时候他在平塘边玩不小心滑入水中,是温平中一把将他从水里拉出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在平日里多一些关心了。
“哥,我怎么感觉你的脸色这么难看?”前些天关鑫回老家收拾房子,正赶上温平中休班来家里帮忙,看他脸色苍白发青,嘴唇发紫,很是憔悴,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上晚班,从晚上12点到第二天10点,睡不够觉,人就感觉特别累,休息一下就好了。”温平中一脸的不在乎。
“咱们都这个年纪了,不能再这么熬夜干了。”关鑫边说边递了颗烟给他。
“不吸了,我都戒了半个多月了。”温平中摆了摆手,清了清嗓子,“这几天有些憋气,总感觉气不够喘的。”
“我一直跟你说不要再去干了,石墨太伤人了。”关鑫闻言坐直了身子,很严肃地说:“辞了吧,哥。”
“我也想辞,可又怎么能辞?”温平中无奈地苦笑,“我也不怕你笑话,说实话我真草鸡了,儿子没本事差点就养不起家,儿媳妇见天儿让我给孙子买东西,昨天还说家里没油吃了,让我给买桶花生油……”
“这个熊孩子一点都不懂事,你别给她买,惯的些毛病!”关鑫火刺刺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买怎么行?还有孙子呢,他们有时候不好意思张口,就会撺掇着孩子跟我要。”温平中一脸苦涩。
“不行,这活儿真的不能干了,你必须辞了,明天就去!”关鑫似乎想到了什么,在手机上打开百度查看着什么,神色越来越凝重,“你看看这个。”他将手机递给温平中。
温平中接过手机,看了几眼后脸上有些紧张,“好,我明天就去辞工,今天晚上先搭你的车去城里跟他们两口子说一声。”
将手机还给关鑫,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儿子打去电话:“我今晚去你们家,有点事跟你们商量一下。”
“爸,你来的时候捎箱奶吧,林林的牛奶喝没了。”儿媳妇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起来有几分的尖利。
“好。”温平中低低地应了一声,冲着关鑫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03
傍晚时分,温平中坐着关鑫的车进了城。在儿子小区门口与其告别后,他没有马上进小区,而是转身去了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了箱伊利金典奶和孙子喜欢的一些小零食,提着去了儿子家。
“林林,快过来,你爷爷又给你买好吃的了。”进门后,媛媛看到他手里提的东西,扬起声音喊着正在玩手机的孙子,然后又对温平中说:“爸,等你下次再买奶就买安慕希酸奶吧,林林现在就喜欢喝那个。”
“爷爷,我要喝安慕希。”小孩子听风就是雨,闻言跟着嚷了一句,却是没有抬头,继续玩着手机里的游戏。
“爷爷今天没带那么多钱,等下次再给你买好不好?”温平中好言好语地哄着孙子。
“好吧,下次一定要给我买。”林林皱了皱小眉头,有些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被爸爸没收了手机,提溜到餐厅去吃饭。
温平中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是怕孙子继续闹腾。
晚饭后,温平中跟儿子和儿媳说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听说他要去辞工,媛媛惊得瞪大了眼睛,“什么!你不去石墨厂干了?那我们怎么办?”话说出口后,她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火,忙缓和了语气,“那爸你以后准备干什么?”
“我跟恁舅商量过,不行就把咱家里租出去的地要回来自己种。”温平中边说边暗暗打量着儿子和儿媳的神色。前者是一脸的纠结,后者则是一脸的惋惜和不甘。
“爸,之前一直干得好好的,干嘛要辞职?”儿子志超很有些不解地问他。每月八九千的工资,哪能说辞就辞了?
“下午恁舅跟我议论过这事,我不会上网,他上网查了一下,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石墨这东西太伤人了,会引起尘肺病、肺气肿等病,严重了会要人命的。” 温平中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紧张,“我这些日子老是觉得有些憋气,恁舅让我抓紧时间去医院看看。”
“那你就听俺舅的话,抓紧去医院看看吧。“志超说着低头开了手机搜索了一阵子,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一丝不安,想了想就拿起手机去了阳台。
“会有那么严重吗?”媛媛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滑动着,越看越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容乐观。老天爷,可千万保佑不要有什么问题啊!辞工没了收入,若是再有点什么毛病……她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爸,我刚才给俺老板打电话请了假,明天早上吃了饭就拉着你回家辞工,然后咱们直接去医院。”志超拿着手机回了客厅,一锤定音。
第二天一大早志超就开车载着温平中回了老家,先去镇上辞了工,然后直奔县医院。
“从你刚才说的症状以及你的吸烟史和从事石墨加工的经历,可以初步断定是肺纤维化,要确诊还需做进胸部CT、肺功能等相关检查。建议你先住几天院,做一下氧疗,通过吸氧改善低氧血症引起的组织缺氧,降低缺氧时的心率和呼吸以免增加心肺的工作量。同时配合加湿雾化疗法,利用雾化装置将抗感染药物吸入呼吸道和肺部,清洁一下气道。这样可以减轻你目前憋气的症状。”呼吸内科一号诊室,主任医师马主任合上病历本对温平中说道。
“大夫,我爸这病严重不?”志超忐忑不安地看向马主任,“要住院多长时间?需要陪床吗?”
“先住一周左右吧,现在这情况不需要陪床,至于严不严重还要看后面的检查结果。”马主任边说边起身将病历本递给志超,“你们先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吧。”
温平中就这样在医院住了下来,当天下午就做了氧疗和雾化治疗。或者是心理作用,做完后他觉得胸部好似不再像先前那般憋闷,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晚上睡了二十多天来的头一个好觉。
“志超,刚才马主任和陈医生一起过来查房了,说是根据肺部CT的检查结果看,基本已确定我就是肺纤维化,听病房里的病友说这个病比较麻烦,治起来挺烧钱的。“住院后的第三天上午,医生查完房后,温平中到外面的走廊上给儿子打去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志超心里咯噔一下,两天来的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那天送老爸去住了院,刚出医院大门他就在路边停了车,上网详细地查了肺纤维化的相关资料,了解到这个病是一种比较严重的呼吸系统疾病,是一个不可逆转的病理过程。轻度和中度肺纤维化可以口服抗纤维化的药物进行治疗,但也只能缓解临床症状,延缓肺泡损伤,减少肺功能逐渐衰退的进程,控制疾病进一步发展,是无法完全治愈的。重度的纤维化基本基本是药石罔效。而那些用于治疗的药物,价格都贵得出格,即使是相对便宜的乙酰半胱氨酸泡腾片长期服用也承受不起,每月一千好几都拿不下,更不用说吡非尼酮、尼达尼布了。前者一盒750,后者即使小剂量的一盒也要8200,就自家老爹的现状来看,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爸确诊了?“正在志超身旁的媛媛听到丈夫跟公公的通话,出声询问道。
“嗯,是肺纤维化。“志超低声回答,满腹愁绪地叹了口气,”你舅将我爸片子和诊断报告拍了照,托他在青市医院影像科工作的朋友拿去找呼吸科专家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后面可能需要去青市医院,那朋友还帮着给预留了床位,一旦需要住院立马可以住下。”
“这下子可真麻烦了,你爸现在也不挣钱了,手里攒的那四五万能坚持几天?不都得咱来拿?林林秋天就该上学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每月的工资扣了房贷也剩不下多少,先前还想着你爸多少能资助咱一点,现在这个样子想想真愁死了,我舅也真是……”
知道她没说出口的大概是“多管闲事”之意,志超心里很是不满,只是眼下他没心思跟她吵,“愁也要硬着头皮顶上,那是我爸,我不管他谁还会管他?”生平第一次,志超感到了深深的无力与无奈。
“要不你去做做你妈的工作,让她回来照顾你爸,这样也还有个人能跟你分担一下。”媛媛突然就想起了在外面漂了好几年的婆婆。
志超心下一动,爸妈虽然离婚了,但一直都很关注彼此的信息,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感情哪那么容易说没就没了?看样子他要找机会跟老妈说说这个事情。
一天后,青市那边的反馈来了,看片子初步判断属轻度肺纤维化,要最终确诊还需要温平中去青市医院现场看诊。
在将温平中发给自己的CT片子和诊断书的照片发给青市的朋友后,关鑫就建议他第五天出院,然后抓紧时间去青市看诊。温平中依言在第四天下午做完雾化治疗后去了陈医生办公室,提出了第二天出院的要求,在陈医生规劝其继续住院时固执己见,惹得对方火大,脱口说出了可能会出现的最坏结果。
第二天早上查房时,或者是意识到自己之前有失医德,陈医生的脸色有些尴尬,下医嘱时跟护士说:“16床上午做完氧疗和雾化后,就可以给她办理出院手续了。”
“谢谢了,陈医生。”有了关鑫昨天及时的安慰,又睡了一宿的觉,温平中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没有表现出对陈医生的任何不满。
出院后第二天一大早,志超就载着温平中去了青市,经由关鑫的朋友介绍看了专家门诊,做了肺部CT等诸项检查后就离开了医院,次日中午再次返回青市,取了各项检查结果后又去了专家门诊。
“从这次的CT片子看你还算比较幸运,肺组织基本没怎么破坏,影像学仅出现双肺底部少许纤维网格影,肺功能回示基本正常,结合实验室检查、肺功能检查和支气管镜检查等各项检查可初步诊断为轻度肺纤维化,可以口服抗纤维化的乙酰半胱氨酸泡腾片,控制纤维化的进一步发展。”专家指着片子对温平中说,“虽然不是很严重,也需要长期治疗,花销相对来说比较大。一定要坚持定时服药,否则如果再进一步纤维化的话就要吃吡非尼酮,这个药的价格可要贵很多。”
“谢谢您了,我们会严格按照医嘱服药治疗的。”志超对医生微微鞠了一躬,“那我们就拿药去了,再见!”
04
温平中生病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庞清的面食店这段时间接了几个不算小的单子,而且都催得很急,她呆在店里跟昏天黑地连轴转了一个多周,总算如期完成了订单,刚要好好喘口气就听说了温平中生病的事。
“以前为抽烟的事也不知跟他吵了多少次,这下子利索,抽!抽!抽!再让他抽!”当着店里几个人的面,她恨恨地抱怨着,心里却颇是担忧。唉,也不知道实情究竟怎样,不过小来小去的病哪需要从县医院转诊到青市医院?那应该还是比较厉害吧。
让大家都回家去休息,收拾完店里的卫生,庞清坐在那里瞅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像是下定了决心,拿起手机找到儿子的号码就按了下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妈,在店里?听我丈母娘说你这几天接了几个急单,都忙完了?”
“今下午刚忙完了,你现在下班了吧?”庞清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问。
“嗯,下班了,刚进家门。妈,打电话有什么事?“这真是打瞌睡送来个软枕头,这几天正想探听一下妈妈的想法呢,她就主动打来电话了。志超不禁扬了扬眉头,看了眼正陪着自家儿子玩的老爹,拿着手机进了卧室。
“我听说你前天跟你爸去青市了,发生什么事了?”庞清试探着问。
“我爸病了,肺纤维化。”志超直截了当地说。
“呃,肺纤维化是什么病?”庞清先是一囧,继而疑惑地问,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肺纤维化。
“我简单跟你说吧,这是一种比较严重的呼吸系统疾病,而且是不可逆转的,用医生的话说这个病没有办法根治,还特别遭罪,憋得喘不动气,有很多患者得病没两年就去世了。“
”治不了?“ 庞清心头一紧,忙颤声问道,“那你爸是什么情况?医生是怎么说的?”
听出母亲声音里的紧张与惶恐,志超连忙安抚她道:"医生说的是重度的病人,我爸属于轻度的,不是很严重,就是要长期治疗,规律用药,定期复查,有任何不舒服都要随时看诊。"
“哦,这就好。”电话那头的庞清用手抚了抚胸口,明显地松了口气。
“医生说除了用药治疗,日常饮食和护理也特别重要,一定要少吃辛辣、煎炸等刺激性油腻食物,忌烟酒、忌过咸的食物。”
“你爸一向都是离了辣就吃不了饭,隔三差五就得吃肉,怎么可能忌住口?”
“他整天就自己一个人,要是真忌不了口也没办法,所以人家医生特别强调家属平时要加强对患者的日常护理监督工作。”志超故意着重强调了“家属”两字。
庞清轻咳了一声,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正尴尬着呢,忽听门口传来脚步声,抬头看去,亲家母正走进店里,忙对着手机说了声“先这样吧, 你丈母娘来了。”就匆匆挂断了电话,笑着站起身来,“嫂子来了,快坐。”
“我看你的电动车停在门口,就进来看看,”亲家母笑眯眯地拉了条凳子坐下,“看样子都忙完了啊。”
“嗯嗯,紧赶慢赶总算交了货,嫂子找我有事?”庞清倒了杯水递给亲家母,坐下来问道。
“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刚才是跟志超通电话吧?那么平中的事你一定也知道了,你有什么打算?”亲家母单刀直入。
“他温平中的事我能有什么打算?我们离婚也不是一年了。”庞清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你们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当时不过就是话赶话的事,一时都下不了台,就那么顶着一头火离了。平中以前被你给惯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几年自己一个人过日子老是凑付。现今得了这麻烦病,再像以前那样凑付显然不行,小人们也没时间照顾他。都一起过了大半辈子了,你就能硬下心看着他这样下去?我可是听说这个病要是不好好治会要人命的,俺兄媳妇她姑就是得这个病走的,听说最后可遭罪了。你也出来好几年了,是该回去了。”亲家母苦口婆心地劝道,真心希望他们夫妻能破镜重圆,同时这对自家女儿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可以免了很多的麻烦。
“这也不是我说回去就能回去的,我看人家这几年一个人过得高兴着呢。”庞清撇了撇嘴说。
“我听媛媛说平中过几天就要从城里回来了,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我该回去做饭了。”亲家母说着起身向外走,“走了啊,别送了。”
出门后刚走出十几步,回头看了看庞清已回了店里,亲家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志超啊,我刚从你妈店里出来……我估计有戏,你再问问你爸的意思……”
“爸,我妈在外面也快三年了,该让她回家了吧?”晚上媛媛陪儿子睡觉去了,客厅里只剩下了父子俩,志超对着正在看电视的父亲开了腔。
“就我现在这状况,她回来除了伺候我还能有什么好处?就别把她拽进来吃累了。”温平中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那要是我妈愿意回来呢?再说你现在什么状况?医生不是说只要严格遵医嘱坚持治疗,一切还实会很乐观的。要是有我妈监督和照顾你,你的情况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你难道真的不想让我妈回来?”
“反正你绝对不能去找她说这个事。”温平中态度坚决地强调着,“听到了没?”
“知道了,我答应绝不主动去找我妈,但我妈要怎么做那就是她的事了。”志超嬉皮笑脸地说,因为晚饭前丈母娘的那通电话,他觉得用不了几天,妈妈或许会给他们父子俩一个惊喜的。
因为跟儿子的这番对话,这天晚上,温平中成功失眠了。他辗转反侧,思绪万千。自打与庞清结婚后,自己就慢慢地变成了甩手掌柜。庞清好强能干,一里外外一把手,将家里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自己只知道享受着安逸的生活,却不知庞清为了这一切都做了些什么。在庞清最困难的时候,懦弱的自己选择了退缩与逃避。现在自己疾病缠身,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哪还有脸让她回来吃苦受累?可是,他真的好想念从前在一起时的那些美好幸福的时光啊,唉!
温平中不知道的是,在他彻夜难眠的时候,十几公里外的温家村,庞清店里的灯一直亮到了凌晨才熄灭。
三天后,温平中实在过不惯城里的生活,一大早就让儿子送自己回村里去。正巧是周日,儿媳和小孙子也跟着一起上了车。
车子一路开到了家门口,几个人下了车,发现虽然有段日子没回来,门前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温平中走到门前刚拿出钥匙,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庞清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回来了?”她边说边上前接过温平中手里提的包,一如从前那般自然。
“呃,回来了。”温平中呆愣愣地回了一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站在门口没动。
“站在那里干嘛,还不进来?”庞清已走出了几步,觉察到他没行动,回头催促道。
“哎呀,爸,快进去啊。”志超提着个旅行袋在他身后推了一把。他就势走快几步进了院子,就见亲家母从里屋走了出来。
“平中回来了?林林他奶奶今天天刚亮就忙着打扫卫生,又是洗又是擦的,忙活了整整一早上,你看你前面过得那叫啥日子,弄得家里跟个狗窝一样,看看现在,就跟新房一样,这男人过日子离了女人就是不行。”
看着焕然一新的屋子,温平中心里暖暖的,连日来积在心头的阴霾渐散开来 ,让他对今后的日子有了更多的期许,那什么纤维化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中午,两家人外加特意从城里赶回的关鑫凑在一块儿吃了个团圆饭。
“古人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平中哥,抽时间跟嫂子去镇里办一下复婚手续吧,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就放宽心好好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吃到高兴时候,关鑫举着酒杯站起来对温平中说。
“谢谢兄弟,谢谢哥和嫂子,我会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好好运动,不仅活过三五年,还要活过三五十年。”温平中跟关鑫和亲家两口子分别碰了碰杯子,最后转向了庞清。
“我最该感谢的是你,谢谢你不计前嫌,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没有放弃我,将我从绝望的泥潭里拉出来,让我有了更好地活下去的理由和信念,谢谢!”说到最后,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哽咽。
“哎呀,爸,你就别煽情了,咱们为了今后的美好生活干杯吧。”志超站起来拍了拍温平中的肩膀,将手里的杯子高高举了起来。短短的十几天,他似乎长大了很多。
“干杯!”大家的酒杯碰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自今日始,一切皆有望,一切皆可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