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有言: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
谢道韫生于东晋,东晋时期有别于此前任一封建朝代。饮酒成风,热衷清谈,青山绿水间,文人雅士居于山林之中,坐于曲水之畔,散衣而卧,畅谈古今。
谢道韫出生之时,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已是金陵城内的名门望族,受叔父谢安的影响,谢道韫年少时便跟着叔父后面参加当时文人的清谈,听他们高谈阔论,出口成章。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谢道韫自然是出落得才貌双全,气质清朗。
而世人皆知晓谢家女咏絮之才,又或如,此为宰相谢安之侄女,安西将军谢奕之女,淝水之战取得大捷的车骑将军谢玄之姐,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媳,名士王献之、王徽之的嫂子,江州刺史王凝之的妻子。
谢道韫出嫁那天,自是百姓不可望的阵仗,少女出阁,着新袍,理红裳,手握折扇,轻移莲步,包含着对夫君的期待,新嫁娘羞红了脸颊,乌衣巷中,牛铃叮当,车幔飘扬。
这本该是才子佳人之良缘,两大名门联姻之典范。然而婚后生活却并非如此琴瑟和鸣。谢道韫适应了管理后院的杂七杂八,能忍受三姑六婆的家常抱怨,也能习惯嫁为人妇的深居简出,谨言慎行。但这位丈夫,她实在无法忍受。也许是赋予了太多期待,也许是少女时期期望得太过美好,也许认为王氏子弟当如谢氏家族的子弟们风流雅致,雄才伟略。以至于她鲜有地向叔父抱怨:“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王凝之整日笃信五斗米教,将修身养性与成才立业含糊不清,甚至在最终孙恩之乱,兵破城门时,王凝之仍然坚信着会有神仙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
虽魏晋时期已有和离先例,谢道韫在与叔父抱怨一通后却慢慢适应了这种生活。因她知道谢安是有自己的考量的,王献之风采最盛,名满京都,却被公主逼婚,王徽之又过于散漫自由,至于王凝之,才貌皆逊于二位,然老实沉稳,当属良配。
若日子能这样过下去也甚好。谢道韫将中馈之事管理得井井有条,夫君虽木讷倒也体贴,偶尔还能回家看望叔父,与谢玄小聚,只是闺中之妇,再也没有机会跟随一众雅士潇洒清谈,举杯碰盏,自己终究是女子,那“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志向自有谢家儿郎为其实现,她抬起头,一方院落的上空,小小纸鸢随风飘远。
晋安帝隆安三年,孙恩之乱爆发,这场民变击垮了谢氏一族,谢道韫也从此失去了丈夫和儿女。
然而,她来不及哀伤家破人亡,恨夫君不听己言,坚信五斗米教。她作为主母,冷静地告知一众家仆:“留在这里死路一条,杀出去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于是我们记住了这位奇女子,这位年少时面对漫天飞雪蹦蹦跳跳吟诵出“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女子,她的衣裳染着鲜血,怀中抱着熟睡的外孙,满眼坚毅地面对着眼前的孙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许是怜惜,许是惊愕,遇到的唯一抵抗的人是一位妇人,孙恩最终将谢道韫和小外孙平安送回家乡。
谢玄好友张玄听闻谢道韫的才名,觉得自己的妹妹张彤云(门阀顾氏之妇)也极为出众,遂托人打听想区别高下。济尼评价道:“王夫人神清散朗,故有林下之风;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
她,是不一样的。
自那之后,谢道韫未曾再嫁,历史也无过多记载。
我们只能从流传的为数不多的诗句中感悟这位从历史走来的咏絮才女,独有的清逸洒脱。
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
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
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谢道韫《泰山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