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已经开始不认得我了,她有老年痴呆。她有三个女儿都嫁在同个村落,走个路正常需要三十分钟就可以访完三家。而现在外婆一路走访女儿的家,忘了一路的时间,忘了一路的路程。横竖交织的皱纹在外婆的脸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一米五五的她屈膝斜坐在我家大门口的矮木凳上。迎面而立的青山默默无言地望着外婆,她们都常常沉默不语。
说句惭愧的实话,我不知道外婆几岁,哪年哪月哪日出生。出门在外慢慢的疏远感情,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现在比较亲密接触就是过年时候硬塞红包到外婆手上。感情好像都在那一刻断了。2000年,外公得了甲状腺淋巴癌。2个舅舅,2个姨,在商量要不要手术。还没得出个结果,外公就过世了。那时候我还很愤怒地问我妈“为什么不救外公”?。那时候真的很穷,一个家庭一年收入就几千,拿什么去救人命。外公走了,有些专属的情感就带走了。
外婆独自守着老房子。刚开始还去两个舅舅家轮流吃饭,后面不知所由就自己烧饭。我妈说“刚拿糖果给她,她就忘记放哪里。还没吃饭,就说已经吃了。”老房子的灯光越来越亮,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那个老屋,我再也没去过。一踏进我就会想起外公做最好吃的柿饼,会想起外公躺在病床上残喘的日子。就让甜蜜和痛苦统统掩埋,我再也不想起。
山上的路从之前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到现在平平整整的水泥,可外婆依然没不敢坐车。她一辈子走过最长的路就是到隔壁去赶集,路程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路,一辈子来来回回的走,估计也就能属于那个旧时代。这辈子很多人要走很多路,遇见很多人,然后当老的时候独自走在老路上。骨质疏松的双脚注定去不了很远的远方,更主要少了身边的伴侣。
夜幕降临下的村落,暗暗的没有路灯。这是我外婆生活的地方,也是我成长的地方。外婆经历的年代从国家动荡不安到经济蓬勃发展。可无论外部环境怎么变,外婆始终就在村落里,她局限于她的所知。她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只能呆在村落。村里没有老人居委会,也没消遣的地方,农村大部分老人的陪伴都只有土狗和清风明月。身边说话的人越来越少,谁也说不出活着的意义。或许都是在等待,等待上天的召唤。
平常也联系不到外婆,她不懂得使用手机。外婆好像也不懂得打纸牌之类,能想象得到最多就是坐在电视机前,听着模糊不清声音和画面,似懂非懂的摇摇头咧咧嘴。有次外婆在我家里,可爱的儿子逗得她眼角的皱纹裂开,脸上的表情好像很开心又很痛苦。电视机前的儿子,咿咿呀呀地喊叫着“阿祖,吃饭”。
结婚的那会,外婆问“新娘来自己哪里?远不远?”我说开车要两个小时。外婆说那很远。是啊,相对外婆来说,一生都用脚丈量土地,那是相当的远。不过外婆补了一句“还是娶远的好,多出去闯闯”。我从外婆眼神里读懂了期待,期待我们能够翻出大山,诉说山外的世界。
很不孝的手机里面一张外婆的照片都没有,也很难理解与外婆的感情。人分开得久了,好像除了身份标签没办法摘除,好像其他的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忘记。对于日未出就醒日未落就定的老人来说,太阳的升落就是他们的时钟,他们的时光摇摇摆摆,颤颤巍巍地等待着生命之钟的鸣响。
衰老都是人的一个必经过程。只是经历动荡起伏日子的外婆一生却平淡无奇。或许她属于那个旧时代,命运无法更改。我必须所有忧虑,毕竟我也会有老去的一天。不够我想,终究会有所不一样,毕竟时代不一样。
我也会老去,只是我不该平凡过一生。我该多些生活的乐趣与爱好,我该多去一些地方走走看看,我该多经历一些人和事。毕竟时代不一样,更重要是外婆满是渴望的眼神,她每次望着山头对着说“那很远的地方应该就是你工作的地方”。村落的外婆,还是希望我走向大城市。
有一天,我会跟外婆变得一样痴呆。我只愿我的孙子望着我的眼神就能领会,此生这个老头子行走很多的路与城市,历经很多的风雨与彩虹。
落桑!2017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