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本不愿被提起的往事,便是人心深处的小小的朱砂痣。原来人也是可以活在另一人的思念里的。
许是没有云霭的缘故吧,今晚的月,亮得出奇。爷爷左手执着蒲扇,右手捏着细长的烟管,脸上挂着慈祥的笑,让我好生亲近。爷爷何原初是个秀才,更是一个私塾先生,但他对外只说自己是个烟鬼,淡泊若此。
“水湄啊,你是不是不爱读书啊?”爷爷摸了摸我的脑袋。我嘟着嘴,“可不是嘛,看着都费劲,更别提背诵了。”爷爷的眼里闪烁着光,微微笑着,似乎找到了“病根子”。
摇蒲扇的手停了下来,“那爷爷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从小到大我没见着奶奶,而爷爷早出晚归,甚至不归,只觉他是个隐士。如此,我不禁来了浓厚的兴趣。“好呀,好呀,水湄想听爷爷和奶奶的故事。”
爷爷勉强笑着,顿了顿,说道:“换一个吧,爷爷早忘了。”我拽着爷爷的衣襟,摇了摇头,“鬼信哪,爷爷给我讲撒。”爷爷拗不过我,便缓缓开口。此时,他的眼里有脉脉深情,凝视着月,手中的蒲扇又开始缓缓摇着。
爷爷姓何,名原初。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中了秀才。那时,爷爷还是个年轻俊秀的小伙子。多年后,在一个花开烂漫的春季,他远离家乡,满怀信心地参加科考。谁知并未中举,他失意而返。
泥泞的路旁,开满了水蓝、赭红色的小花,可在他眼里,一切都失了色。还要等三年吗?他低着头,将手别在身后,一面蹒跚地走着,一面思考着,不觉已走到了河边上。
他拨开几根枯死的苇草,看见河面载着一卷轻舟。今天就走水路吧,省得折路返回了,他这样想着。他提起衣角,踏上了那被岁月深深腐蚀过的木板。
“你去哪儿?”悦耳的女声从身旁传来。“吴门”他也只是稍微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并没有太在意。一路上,只听见桨划开水面“哗哗”的声音,偶尔还有几声虫鸣。
云散了,星子黯淡了,因为月愈发的亮了。他透过稀疏的苇草,看见浅滩上有一对鸳鸯,相互依偎着,脖颈缠绕,好不亲密。想着自己也快到而立之年,功名未就,孤身一人,不禁羡煞那对鸳鸯。他吟着:“沙上并禽池上瞑”
“云破月来花弄影”那姑娘突然接了下一句。他惊了一下,一时语塞。“别看我是个撑船、捕鱼的,我也看过书。”他再次打量着眼前的姑娘,月光将她白皙的脸庞衬得格外透亮,似一尘不染的莲花。
“姑娘,你……”他没有说完,姑娘却会意地摇摇头。到了岸边,那姑娘顺了顺用红绳绑着的麻花辫,听着他断断续续,颤颤抖抖地讲话。
“勉强能遮蔽风雨的屋舍,七、八亩薄田,但是没有牲畜……”此时他竟显得如此扭捏和不安。那姑娘听了,一边拨弄着麻花辫,一边笑着说着:“我不在意这些的。”
时间过了很久,今晚的月色真好,像极了爷爷所描绘的晚景。爷爷轻轻摇着蒲扇,我托着腮继续倾听。
“后来,那美丽的姑娘就成了你奶奶。只可惜她生下你爹时啊,不幸染病走了……”讲到这里,我分明看见爷爷的眼眶里闪着晶莹。那段比昙花一现还要仓促的时光,深深地烙在了爷爷的心口。也许,每当月圆之时,爷爷都会背着我们,悄悄思念奶奶,思念那段如花的爱情时光。
“水湄啊,你知道爷爷为什么给你们姐妹起这个名字了吧。”爷爷转向我,慈爱地笑了笑。我点了点头,伊人,是那个如花的女子;水湄,是那个相遇的浅滩。这么多年,爷爷一直心系着奶奶,奶奶也成了爷爷心口上的朱砂痣,任岁月如何腐蚀,都定定地在那里。
听完了爷爷的故事,我像喝了一壶陈年老酒,只觉口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回味无穷。
摇着蒲扇的手又停了,爷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的,冷不丁地问了我一句,“水湄啊,你喜欢刺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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