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将余生付(26)文曙碧和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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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曙碧用勺子搅搅眼前的咖啡杯,其实是想借以掩饰心中的不安。对面的景然那双一向锐利的眼睛捕捉到了她脸上的不自在,嘴角绽开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整个圣诞期间,文曙碧都在社交网站上看到让在北非的动态,他和景然一起,承担一项社会调查的任务,下面好评如潮,赞点得如夜空繁星,就算是不认识法语,文曙碧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偶尔也有两个人的自拍合影,能看得出大部分是景然手举相机,让则是一脸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淡泊自制,但眉眼之间仍然有掩饰不住的得意,那样子让文曙碧竟然手痒痒的很想抽他两巴掌。

君子防未然,只在嫌疑间。

文曙碧有时候特恨自己怎么一时脑子进水找了个洋鬼子,一点瓜田李下的意识都没有,倒是和女朋友吃起饭来,对于对方抢着买单或者提出AA制没有异议。

北非的项目结束,文曙碧接到景然一个相约喝咖啡的电话,直觉告诉她,这女人来者不善。但是依着她素来绵软的个性,还真是拿不定主意是打一场爱情保卫战呢,还是直接拱手送人。

“这次一起合作,和往常不太一样。”景然终于开口了,“让很挂念你,每到一个地方,最先想到的就是给你电邮或者短信。”

这倒是真的,想到这个,文曙碧的心情慢慢有点放松了。

“其实我和让交往过,”景然观察文曙碧的脸色,居然没有惊讶,小看她了,“让都和你说过了吧?”

“是的。我觉得这也没什么,都是正大光明的来往,我还离过一次婚呢。”文曙碧带着玩笑的语气说,“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让其实是一个不适合结婚的男人,虽然我曾经把他当作结婚对象相处。”景然的脸上竟露出一丝苦笑,“他是个好伙伴,但不是一个合适的人生伴侣。而你……”她带着咄咄逼人的眼光看着文曙碧,“还是希望找一个人结婚的,对吧?”

“我们中国有一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觉得现在我们的关系很好,没有考虑更久远的发展。”文曙碧自己都觉得说这话亏心得要命,虽然她明知道让的确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在心底隐隐地希望有一天让能开口向她求婚。想到这儿,她心里也在苦笑,这大概就是中国女人最致命的东西,没有情感上的安全感,特别希望用一段婚姻来维系住,即使是在婚姻的这块石头上栽过一个头破血流的大跟头,到头来居然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再来一次。

“我明白你的意思。”景然露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暂时没有考虑,但迟早你会考虑的。”

“我……”

景然伸出一只手,没有让文曙碧说下去,“案例见得多了,两个人闹离婚,都闹到找律师的份儿上了,女人居然最先提出保持婚姻状态过下去。一般都是东亚女性。”

“那么,法国女人是什么样的呢?”文曙碧好奇地问。

“也有这样的,比例没有那么高。什么人都有,你信不信我还见过被家暴多次也不愿意离婚的女人?”

信,怎么会不信。文曙碧心里默默地想,自己妈妈不就是吗?父亲不喝酒的时候,在任何人眼里还算是一个体面的好男人,一旦沾上三杯两盏,马上就会化身魔鬼。文曙碧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四五岁的时候,被母亲抱着逃命,父亲在后面拿着菜刀猛追的情形,直到后来被几个胆大的路人按住。

文曙碧考上大学以后,她的父母就分居了,但是始终没有离婚。她问过母亲为什么,母亲说,为了减轻她以后养老的负担。对此,文曙碧觉得既不安又有些生气,决定结婚的是你们,决定不离婚的也是你们,和我有什么关系?于是她在下意识地逃离,先是考大学跑得远远的,然后又没有征求父母的同意嫁给了段子岩,现在又跑到了国外。

文曙碧花钱很节省,和苏错的金钱上没有安全感不一样,她主要是想省钱给父母买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免得他们总闹分居。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每人一个足够大的空间不看到对方。其实有时候她觉得,这种婚姻状态,不如趁早结束为好。

“害怕婚姻,却又想走入婚姻,”景然讽刺地说,“到底是为什么?”

文曙碧心里惶惑而恼怒,但脸上却装出一副很淡然的样子,“我可没说想和让走入婚姻,到现在,都是你一厢情愿地瞎猜,是不是让跟你瞎说什么了?”

“让什么都没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刻意回护一个女人。其实让是一个很骄傲的男人,虽然他不明说,他看不起很多女人的智商。这在他的职业有一点点被控告性别歧视的危险,所以他总是很小心地隐藏起来。所有和他交往过的女人都想套牢他,因为他温柔、体贴、富有才华,但是最后总是无功而返。她们并不知道症结在哪儿,事实就是,他看不起她们,包括我。”

景然的手指雪白修长,拿着咖啡的小勺,在文曙碧眼里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把让和那些女人的关系剖析得见肉见骨,毫不留情。不知怎么,心有点隐隐的痛了,痛是因为,她知道,景然说的是实话。或许这番话的意思是赶走她,给自己少一个情敌,但是,听上去也挺苦涩的。

文曙碧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那你呢?你知道得很清楚,却为什么不离开他?”

听了这话,景然的眼睛变得迷蒙,她像是在对文曙碧,又像是对自己在说话,“对于我,如果不崇拜那个人,爱连一天都维持不下去。曾经我也是庸庸碌碌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活得浑浑噩噩,既不懂得生也不懂得死,既不敢真的去爱也不敢彻底地恨,既不相信什么也不彻底否定什么,看起来精明其实愚蠢无知、怯懦虚荣。就像让觉得大部分女人都很蠢一样,我觉得大部分男人都很愚昧,但是让不一样。可是我越是在他面前表现自己没那么蠢的时候,就越是感觉他把我看得很蠢。这是一个死胡同,根本走不出来。让身边的每一个女伴,我都带着冷笑看着她们自生自灭……”

底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文曙碧替她补上了,“然而对于你,我实在没法继续镇定下去了。”

文曙碧只觉得头疼欲裂,她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搞笑地卷入一场洋鬼子式的三角恋爱当中。如果三个人都是中国人,那就好办了,可以直接拿刀架在男人的脖子上问,选我还是选她。也可以直接理直气壮地把男朋友手机上所有疑似情敌前女友统统拉黑。她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中,引发了第二次数学危机的那种。

和景然道别之后她回到自己租的公寓,准备聚精会神改一下文章,老板提出要参加马上在瑞典举行的欧洲数学年会,让她对关于波兹曼方程在稀薄气体动力学的应用方面做一个综述性的报告。工作起来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是晚上了,天黑得格外早。文曙碧把邮件给老板发过去之后,正伸懒腰,就听见外面有警车和消防车的声音。因为她住在底楼,所以声音来得格外清晰。有大喇叭用几种语言轮流喊话,意思是这座楼某层在失火,情况在能控制中,请大家不要慌张,高于某层的人请从安全通道按秩序出来,低于某层的留在家中不要动,等消防员挨个屋子检查。

文曙碧把东西略收拾了一下,将银行卡护照身份证件装入一个小包,又将手提电脑收拾好,按照警察的指挥,在家里暂时不动,等待结果。

当时因为图便宜,她租了一个很大的集中式住宅,底楼这间其实是由旧仓库改造而成的,因为条件不好,所以房东主动提出水电全包,隔壁就是这座楼的设备间。

文曙碧坐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大对劲,她先是看见一只灰色的老鼠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飞快地跑掉。还没来得及尖叫呢,就看见接二连三的老鼠,应该是从隔壁的设备间过来的。紧接着,就能闻到火烧的烟味。她只觉得心头一阵作恶,马上手忙脚乱地拎起东西准备跑出去,这时候电话响了,是让。

“我不能多说了,”文曙碧一手接电话一手拎东西,“我们这栋楼着火了,老鼠全跑了出来,啊,好恶心。”

她顾不上电话是通还是挂,赶紧逃之夭夭。

跑到外面空旷些的地方,让又打了过来,问她在哪里,让她原地呆着别动。十分钟以后,让赶了过来。

灾情并不是很严重,站在大楼外面广场的人慢慢地回家去了。让皱着眉头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发话了,“这里环境太糟糕,不如换个地方住吧。”

文曙碧差点脱口而出,这里便宜。想了想又咽下去了,她不想给让留下一个企图揩他油的印象。于是她拎着包,回到楼里,“凑合吧,我觉得这里挺好,离上班的地方近。”

让的眉毛一轩,“我那里也不远,如果开车就更近了。”

文曙碧打开灯,小心翼翼地往里看,生怕从哪里再跑出一只老鼠。屋子里没有任何损失,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文曙碧伸指头在桌子上一摸,顿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印,手指头变得漆黑。她把那只漆黑的手指朝让眼前晃了晃,让忍不住笑了。

“这只是表象!”让嘲讽地说,“你还需要深入了解一下。”

文曙碧呆了一呆,赶紧去看床上用品。她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拎起来一抖,顿时打了一个喷嚏。让哈哈大笑起来。

“你怎么这么幸灾乐祸呢?”文曙碧不满地说,“我今天晚上住哪儿呢?”她在考虑要不要去苏错那里避难几天。

让满不在乎地回答,“当然,这个好机会我是不会放过的,自然住到我那里咯!”

如果是平时,让提出这个要求,文曙碧一定是断然拒绝的。但不知为什么,她看着让一本正经的面孔,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景然白天和她说过的那番话,“……活得浑浑噩噩,既不懂得生也不懂得死,既不敢真的去爱也不敢彻底地恨,既不相信什么也不彻底否定什么,看起来精明其实愚蠢无知、怯懦虚荣……”

文曙碧突然有了一种自打生下来就从来没有过的解脱感,“为什么不呢?”她反问,倒叫让大大地吃了一惊,他本来是逗她玩的。

她开始整理东西,“现在就去你那里!”爱一个人,何必要权衡利弊,结婚又能怎么样,不结婚又能怎么样。曾经和段子岩,也未尝没有爱得执着坚定,到头来还不是煎熬得相看两厌,终于换了一本证书。

中午被景然刺激的余波尚存,最主要的是,她的脑海里总浮现出那些到处乱跑的老鼠,就在这一瞬间,文曙碧觉得,应该趁自己现在还在不清醒状态中,赶紧做一个决定,那就是再也不要黏黏糊糊地思前想后了,不就是同居吗,谁还没同居过!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偷偷看让的表情,丫的居然不是欢欣而是纳闷,欠抽!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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