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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产电影中,讲述乐器及从业者故事的本就不多,称得上精品的就更屈指可数了。《百鸟朝凤》算是一部,在2016年着实火热了一把。只不过,借了出品人下跪的噱头。
这一跪,和片中焦家班不复存在,游家班无以为继的悲凉如出一辙,却又一石激起千层浪。或许有夹缝中求生存的无奈,或许也有商人事件营销的精明。无论哪一种,你看,人们往往轻易就陷入了这一跪所引发的争议,而就此忽略了电影本身的考究和诚意。
所以,我想做的便是抛下所有外围的纷扰,还原到电影的本身,来看看唢呐这件乐器,思考一下片中唢呐匠的生存现状所传递的意义。
唢呐这件乐器和扬琴一样,并非我国的原产,而属外来。它最初流传于波斯、阿拉伯一代,唢呐这个名字便是古代波斯语Surna的音译。
两晋时期,新疆石窟中的伎乐壁画上已经出现了唢呐的模样。可见在那时,唢呐已经传入了中国。但是要说纸质的记载,还要等到一千多年之后的明朝。
在这些记载中,有一件还与抗倭名将戚继光有关。戚继光曾将唢呐用于军乐之中,在他的《纪效新书•武备志》中有这样的记载,凡掌号笛,即是吹唢呐。
可见唢呐声音洪亮、粗狂高亢、气势雄壮、表现力极强的特点已经为人所知,并得到恰当的运用。
王圻编的《三才图会》(1607年刊)中有更为详细的描述:唢呐,其制如喇叭,七孔;首尾以铜为之,管则用木。不知起于何代,当军中之乐也,今民间多用之。
这个民间多用之,主要有两方面的用途。
第一是在戏曲音乐中做伴奏之用,尤其是过场曲牌的演奏。
第二就是在民间婚丧嫁娶之时的吹打锣鼓乐队中担任领奏,便有如《百鸟朝凤》中所呈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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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从本身来讲,艺术在不同的表现方式之间并没有高下之分。就好像摇滚和民谣不过是不同领域的细分,各有自己的发展背景和受众而已。根本就没办法评判谁优谁劣,无非是哪个更受某一类人的青睐罢了。
我们的民族音乐和西方音乐亦是如此。
然而,在《百鸟朝凤》之中,电影特地制造了一次土乐队和洋乐队之间正面的交锋和冲突。在影片中,人们纷纷抛弃了以唢呐为骨干的吹打乐队,而转去了洋乐队那里。甚至有人出演奏双倍的价格,勒令土乐队放下乐器。
结果,唢呐匠不惜以拳脚捍卫土乐队的尊严,可是唢呐却在混乱之中沦为了牺牲品。老师傅大吼一声叫停了众人,蹲下来捡起已然破碎的唢呐,那份凄凉与悲愤,统统写在了脸上。
人们对洋乐队的大肆追捧,和对土乐队赤裸裸的抛弃,在影片中鲜明地形成了一高一低的落差。
这便是近代以来的现实,民族音乐日渐式微。人们总有一种西方音乐比我们高人一等的感觉。
为什么?
其实,并不是音乐真有高低之分,而是背后的经济基础有明显的落差所致。
经济统统可以换算为一般等价物,所以高下之分显而易见。人们对经济的追求和向往,自然催生了对西方的追捧。艺术受经济之荫,便也在不觉之间显得高雅了几分。
不信你瞧,我们盛唐时期的音乐输出便是个鲜明的反例。
那时的我们经济发达、国力昌盛,而我们的音乐、乐器也随着各国朝拜的路径传向了世界。朝鲜的伽倻琴、日本的十三弦筝和阮咸都是有力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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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永远都有一个最原始的矛盾存在,到底是悦己还是娱人?
《百鸟朝凤》中,天鸣出师之后回来看师傅。焦爷拿出了珍藏多年的陈酿好一通饮,摇头晃脑地吹起唢呐,吹罢说了一句:“唢呐不是吹给别人,而是吹给自己。”
这话对了一半。
吹给自己有个重要的前提,就是得能吃饱饭。经济不能自给,只能吹给别人听。
百鸟朝凤这曲子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配享受,那是在人们还认、还捧唢呐匠的年代;如果人人都去追捧洋乐队了,你就是想吹百鸟朝凤,也没人愿意听。
这就是很多乐人的无奈,他们往往限于两难,是为了报酬而迎合,还是坚持自我的艺术追求?唯一能化解两难的答案,便是遇到一个听得懂的人。
所以知音难寻。
所以子期故去,伯牙宁可摔琴也不愿再弹;所以卓文君一听司马相如的琴声,宁可放下女儿的矜持,深夜私奔。
写到此处,忽然才发现原本要说唢呐,却啰里吧嗦引申了一大堆。但是,所有的感悟都拜《百鸟朝凤》这部电影所赐,也是由唢呐这件乐器而来。
因为它太典型,旧的时代里是传统民俗仪式的代表,得到人们的追捧,这是大幸;可是在新的时代中却遭到了重创,待遇一落千丈,又是大悲。
它所深深扎根的群众阶层,真正懂得欣赏音乐的人太少,而盲从于潮流拜高踩低的人又太多。所以在它的身上,常常能看到一种不合时宜的落寞。
这是唢呐,也是所有的民族音乐,乃至传统文化都要面临的困境和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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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环境之下,如何才能传承民族音乐?
靠师傅勒令徒弟发誓绝不改作他行,死守老本吗?师傅没挑上的蓝玉进城务工,生活至少衣食无忧,而被选为继承人的天鸣却依着对师傅的誓言,只能继续吹唢呐。人人都是要吃饭的,如果手艺没法养活自己,生存都成了问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靠一味遵从旧规矩、旧路子,然后感慨如今的落败吗?临近的村镇每逢婚丧嫁娶,请唢呐匠的越来越少了,生前是聋子的人,死了也要请洋乐队。天鸣的爸爸小时候千求万求想让孩子拜师,如今看着儿子擦唢呐,也开始抱怨还留着这些劳什子干嘛。可是大势所趋,越来越多的人都弃土从洋了,就算有人请,连八台乐队的师兄弟都凑不齐了,眼看着生计越来越难维持,光唉声叹气能填饱肚子吗?
靠回忆从前祖师爷们如何风光,受人尊敬吗?那不过是对现实的逃避,想要躲在回忆里做个黄粱美梦而已。说得越多,越衬出当下的凄凉,和心理的落差。
于事无补。
守旧绝不意味着完全照搬从前的一切,而是懂得如何适应新的时代。
表现形式可以有多种创新,但是核心的音调永远是旧谱。
就像焦爷在临死之前,听到文化局来找天鸣,要申请民俗文化的非物质遗产之时,在床上挣扎着要求天鸣答应。可见老师傅亦是懂得新时代下的变通的,婚丧嫁娶的路子日渐败落了,总要有新的途径来延绵这门手艺才行。
还有当代余派京剧传人王佩瑜所推广的清音会、瑜乐京剧课,甚至是尝试吉他伴唱京剧那样。骨子里永远是老戏,只是换一种年轻人更容易接受的呈现方式,消除了那种传统与当下的距离感而已。
何必守着老礼,一味抱怨当下环境之浮躁,众人之不识货呢?
你展现出了民族音乐、传统文化的美,大众自然会看到。
民族音乐的确是门旧手艺,但是我们如果想要守得住旧,就一定得创得了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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