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12年4月21日7:10
“不同省市的早晨也没什么不一样啊!”我站在二十二楼高的酒店窗前向外望,心里漠然。
身旁一缕氤氲飘过,绮娘出现了,她跟我并肩而立也愣愣的看着窗外。
“怎么你不用怕光吗?”我歪头问她。
“我不知道。我只怕世事变迁我找不到他,拿不到他的死证。”
“放心吧,昨晚下了飞机我就一直在想,你说他是大官嘛,只要我们随着你的感应走,你感应对,我们就能找到他现在办事的地方,除非他这一世是好人,否则我们一定能找到证据告倒他。”
“他五世轮回,世世造孽,却逃得了天罗地网,这一世,我定要他永不超生·······永不超生。”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我换好外套,将那幅画小心装进背包里背上,然后瞅她:“要不要进来?”
“有劳姑娘。”绮娘一欠身,化作一渺青烟吹进我背上的包里。
我一个人离开房门去退房,临走也不禁微微叹息,房间的门撞向门框发出很大的响声,好像这门真能紧紧的锁住人世间所有不平事、锁住两百年前根本不应该发生的事。
1743年 秋
江南有柑橘,经东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
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
谁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正值清高宗乾隆八年,丁荣轩仕途之路如当时直隶灾荒般颗粒无收,他亦愈加无心读书,整日郁郁寡欢、借酒消愁,且时常扬言奸佞当道、官官相护、科考舞弊、不公不平,苦读寒窗竟为哪般?
见夫君颓废如此,绮娘亦忧烦在心,相劝无果,为今之计只有弃功名之路另谋平常百姓之生计了。绮娘倒也看得开,这些时日绮娘想尽办法逗得夫君莫愁苦。一日三餐更是变着花样讨夫喜欢。
一日,绮娘归家拿来一幅破旧书画,知夫向来喜爱文房墨宝,料定见到此画定笑逐颜开,于是,饭后摊给丁荣轩看。
丁荣轩宛若被人点穴一动不动,目光凝神竟是看着这旧画看得痴了。
“轩哥。”绮娘不解,唤了一声。
“好一番墨竹图啊,娘子,这是郑板桥郑老爷的画吧。”丁荣轩见画没有落款,但已猜出七八分画的来历。
“是啊,今日打扫,见此画知你喜欢便求老夫人赠予,老夫人答允了。轩哥,这画好在哪里呢?”
“画乃郑老爷年轻时在扬州所作。虽残旧但墨竹栩栩如生,简直神来之笔。至宝啊!”丁荣轩的笑容如孩童般灿烂,绮娘亦是不常见。
“那轩哥喜欢便收藏起来。”
“可还有余富?”丁荣轩热盼绮娘的回答。
绮娘摇摇头。
丁荣轩迎来失望却还是满心欢喜:“绮娘,你对我真好。记得若郑府多有不要的字画请绮娘拿来便是,我要。”
“是。”绮娘有些心不在焉的答允夫君,内心诧异,丈夫为何痴迷郑老爷的画呢。
怪异归怪异,此后每逢郑府扫除,绮娘都会给丁荣轩带来一两幅郑板桥的字画,有草稿有旧品,丁荣轩一律接收。而且仿若吸食大麻般丁荣轩需求字画的欲望与日俱增,自最初的建议到愈演愈烈的要求、命令。绮娘只感到夫君已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终于,积蓄已久的情绪在一个夜晚爆发,绮娘跟丁荣轩为了郑板桥的字画大吵了一架,绮娘深夜哭泣离家,一去不回。
已经过了三更了,丁荣轩久坐屋中见绮娘还未归家,心绪亦是不宁,他胡乱披带出门寻去。
过了三更了,街里万籁俱寂、门庭关户、人影全无。深秋的气候不容小觑,丁荣轩满街寻找,路遇打更,询问亦无果,他头脑冷静,料定以绮娘品性绝不会哭回娘家,那她会在哪里呢?这黑灯瞎火莫不要出事才好。
丁荣轩惴惴不安,行至范县木桥旁因穿戴极少难抵严寒已是浑身瑟瑟发抖,无力过桥。蹲靠桥桩,双臂环身,蜷缩于地。
“绮娘,对不起,怪为夫不好,你在哪里?莫吓为夫了。”他碎碎念着的话在喉咙里翻滚。
不知何时,丁荣轩即将乏困迷糊之时他眼前的地面上站了一双小脚,抬首仰望,果真是绮娘。
绮娘盈盈而立,目光哀伤地看着丁荣轩。
丁荣轩知道是自己冷困交乏产生了幻像,他努力睁眼看着生怕幻像因眨眼而消失,他对着幻像笑道:“绮娘,我好像看到你了,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为夫实不该与你吵嘴。”
绮娘哪还受得了丁荣轩这番话,她蹲下来,拥抱丁荣轩入怀,就像丁荣轩平日拥抱她一般,还他以温暖。
“轩哥,是我,你看到的是我啊。走,咱们回家。”
“你是绮娘?”丁荣轩怕是冻糊涂了。
绮娘抚摸着丁荣轩冰冷的面颊,取下自己发髻上那支定情信物——朱钗,递与丁荣轩抚摸,含泪微笑着道:“朱钗盈手赠,深情如钗缘。轩哥忘了吗?”
“是绮娘······真是绮娘······为夫可把你盼到了,绮娘,对不起,为夫以为你这一走当真见你不到了。”丁荣轩浑身发抖却紧紧抱着绮娘,像个孩子般哽咽。
“不走了,不走了,离开轩哥绮娘无处可去,是绮娘的错。轩哥,我们回家吧,这太冷了。”绮娘搀起丁荣轩。
“回家。”丁荣轩颤抖的手为绮娘重新佩戴好那支朱钗。
漆黑的街道上,两道互相依偎搀扶的身影在皎洁的月光洗礼下化作了一道长长的墨竹,伸向人间的荒漠与苍凉。
三日后,晓得过日子应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丁家夫妇双双出入郑府频繁。据说,京中有位王爷德高望重奉皇上之命走访民间视察直隶灾情,途经范县亦来顺道体察范县一番。
郑板桥不喜百姓铺张,但王爷驾到郑府理应上下打点盛情款待王爷一行人,尽到地主之谊,君臣之礼,接风洗尘之彬。
于是,为解郑府一时人手不足绮娘叫上自家夫君一块帮忙置办当晚郑府宴席事宜。奔走全县足日,二人皆感到口干舌燥,四肢酸乏。行至一座二层小茶馆,丁荣轩建议先入内歇歇脚。绮娘从之。乃叫伙计看茶,未料片刻便被进店阔爷驱逐轰出,对他二人更是白眼视之,直言店已全包,闲散人等不得入内。丁荣轩义愤填膺,摔杯而出,绮娘默默无语一路伴其左右。
“轩哥,切莫跟小人一般见识。”回到喧嚣的街里,绮娘边走边给丁荣轩宽心。
丁荣轩站定,将置办的物品从绮娘怀中接来。“绮娘,今天为夫可谓看破这世间生计,天下无权无势最为百姓苦,丁荣轩仕途无门,空有壮志德行难填我无为一生。”
“轩哥,绮娘不懂你的意思。”绮娘注视着他。
“不必挂心,为夫牢骚而已。”丁荣轩提包继续朝郑府赶路。
“轩哥,富贵本由天,你我平平淡淡甚好,他日我俩挣得本钱亦开个茶楼过得清闲自在的日子。如何?”绮娘目光澄明。
“好。听我家娘子的。”丁荣轩微笑应对绮娘,而在恬然清净的俊容下丁荣轩一遍遍扪心自问——“我丁荣轩岂是池中物,岂是池中物·······”
抵达郑府后二人更是马不停蹄加入到郑府上上下下忙碌的队伍中,直至三更过后宴会散场郑府安顿好了王爷和与之同行的王爷的女儿靖格绮娘才与丁荣轩才得以回家。
第七章
日落西山,星海熠熠。
丁家老宅。
心事重重的绮娘久坐床榻默默地等待夫君归家。哪知三更过后丁荣轩方浑身酒气、踉跄步履地推门而入。
“娘子还没就寝,倒是奇怪的很!”进屋后丁荣轩面色绯红,并未发觉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氛,依旧嬉笑着一手扶桌角一手端茶壶给自己倒茶。
“轩哥去了何处?”绮娘仍旧端坐床榻,言归正题。
话音落定丁荣轩不语,眼神迷离似已陷入无限陶醉,他嘴角上翘,啜了一口茶。
“郑老爷的字画听说竟在黑市出现,多是我拿予家中给你的,轩哥,你可做过?”
“怎知定是为夫所为?”
“郑老爷自当了咱们知县老爷从未作画出卖,黑市流出那幅《墨竹图》是老爷来了之后画的,只此一幅我赠予过你,却流入黑市,郑老爷现在知道了,他盛怒非要彻查下去,事到如今,轩哥你就别隐瞒我了。”
丁荣轩听完手中茶杯咣当落在桌子上。
“真是你?”绮娘如今证实心中所料却是依旧当头棒喝,她赫然起身奔至丁荣轩面前,道:“为何啊?要杀头的,我们也不是没了生计,轩哥你为何这么做?”
丁荣轩厌恶地一摆手,背对着绮娘手中继续给自己倒茶:“说了你不晓,这画拿出去轮的不是银两,那些人看你手中的画不光叫价无顶还对你尊敬有加。”说到最后,丁荣轩终于转身正视起绮娘的眼睛,目光如星辰般奕奕生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绮娘摇头:“你这般铤而走险,不顾性命贪图削小利益,但凡事出,我呢?”
“此事只你我夫妇明晰,何人得知?”
“老夫人啊!老夫人最初赠画于我,我道你痴迷郑老爷画艺转为赠你,你却行此勾当,郑老爷若彻查到底,老夫人首当其冲,她若道出来龙去脉,不日拿人,送官究办,你我情何以堪啊!”
“绮娘·······”丁荣轩当头棒喝:“绮娘,你帮为夫吧,你乃我娘子,老夫人平日宠你、护你,你跟老夫人说句话,我们就能化凶险为祥瑞了。绮娘啊!”丁荣轩语速急切,双手握住绮娘的肩,急盼之情如热锅蚂蚁。
绮娘咬咬唇,直视面前这人,倘若他并非自己丈夫,绮娘绝无二话,拉人报官以报郑家知遇之恩。然则丁荣轩是轩哥、跟绮娘缘定三生、竹马青梅的汉子,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再不是绮娘又岂会昧心出卖自己最心疼的丈夫呢?晓他本性纯良,一时糊涂才铸得今日祸端。
丁荣轩额头滋汗,他道绮娘不言语定在掂量权重,莫非夫妻一场她竟要袖手旁观?丁荣轩带着往日的情愫,道:“绮娘,为夫并非贪生怕死之徒,无论我将要发配边疆还是菜市口砍头,我心甘情愿。只是牵连了绮娘,你我共携连理短短数月便要天各一方,是为夫对不住你,向你许得的美好日子、锦衣玉食都幻如泡影,你保重,我去衙门······”
“轩哥——”
绮娘阻止丁荣轩脚步的声音不大,两瓣粉唇轻轻蠕动,款款唤出此生最心疼的两字。一份痴心情长回荡在古朴简陋的丁家老宅梁前梁后。
次日,绮娘主动在费氏面前跪地负荆。隐去丁荣轩一责只道自己贪恋金银,拿画卖入黑市,望费氏在郑老爷面前网开一面放自己生路。
熟识绮娘平日性情的费氏又岂不知她在说谎,但稍加联想也念她一片真情,故而助绮娘压下事端,平息了郑板桥当时的雷霆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