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临冬季,天气的变化尤为明显,先是彻夜刮着大风,仿若飞廉怒吼,整夜蒙古包不停地颤动着,猎猎作响。接着大片的雪花开始飘落,一会儿就压得草儿们抬不起头来,藏民们要在雪尚未完全覆盖草地时,将羊群完全转移到新的目的地,大山抵挡住了寒流,大雪刮到那里戛然而止。那里尚且温暖,草地虽然已经发黄,但对于羊群来说已经是冬季不可多得的食物。等来年开春,草儿从冰雪下冒出嫩绿的尖芽来,他们再迁移回来。要是不能在大雪封山前转移走,人们或许没事,羊群是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它们留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它们的利嘴能挖出深藏大地的草根,却也刨不开厚厚的冰层。

天灰蒙蒙的,大片大片的白毛雪花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羊群们缩成一团,互相挤靠着身子,瑟缩不前。老扎西又一次将毡帽上的雪抖落下来,紧皱着眉,今年的雪比往常的更大更急。李青山也已全副武装起来,尽量使自己的全身尽量不留空隙,来了这这么长时间,李青山自认为面皮已被冻厚了许多,还是抵不住他生平第一次面临的大风雪。高原气压本就不低,此刻风急更是使他觉得呼吸困难起来,吸入鼻腔和口腔的气流裹挟着生冷的气息,刮擦得他的呼吸道生疼,他不得不捂住早已被冻红的鼻子,慢慢呼吸,好让自己舒服一些,他不止一次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叫苦不迭。

暴雪不是突如其来,却是来得迅猛。老扎西和李青山骑着马,挥舞着套马杆驱赶着羊群,羊群还是走得极为缓慢,亏了森格的一声怒吼,它们才不得不加快脚步,它们怕狼,也怕身后的獒。

老扎西心中着急,他赶时间,这样的天灾对羊群来说不是最致命的,更需要预防的是狼。雪灾不仅对羊来说是灾,对狼来说也是一样,他们要是不能储备足够的食物,这个冬天也是难捱,它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将群羊留在这儿,大雪会持续很长时间,将死羊、冻羊密密实实地冰冻起来,这里将会成为它们的天然冰窖,等来年开春,它们刨开脆弱的冰层,将尚未完全腐烂发臭的羊挖出来饱餐一顿。今天这一关对于羊群和狼群都是一次挑战,狼为了足够的能量储备,会疯狂攻击草原上野生的黄羊和人驯化的家羊,它们孤注一掷,与最不愿交锋的敌人——人类和獒战斗。在草原上,人和獒绝对是它们不想面临的敌人,人类的枪和獒的牙刀,都是它们最怕的东西。

道路阻且长,但不知不觉中已经行进了一半,李青山一直没有发现狼的踪迹,只是连连暗骂这古怪的天气。只是某一刻,李青山无论如何怎样驱赶羊群,羊群再也不肯迈动脚步。

“狼群来了。”老扎西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套马杆,给李青山知会一声。

李青山拿手电筒朝前方迷蒙的风雪中一扫,一股冷汗瞬间从尾椎延伸到了脊背。一双双狼目宛若幽冥中的鬼眼,在这大风雪的掩盖下骤然亮起,它们在风雪中来得毫无声息,即使美味的肥羊近在眼前,它们也能按捺住诱惑,压抑住血液中升腾起的兴奋与贪婪,有条不紊地调整进攻路线,它们一直行走在下风口,风雪天里气味本就难以辨别,风更是将狼腥味吹得一毫不剩,而它们则可以闻到上风口的羊膻味,以此来判断羊群的位置和距离,在这一点上它们无愧为草原上的顶尖猎手。

一股危险的气息在羊群中弥漫开来,李青山也是冷汗涔涔,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蒙古狼,即使光线不好,李青山也能将那狼唇翻起外露的十几口白牙看得清清楚楚,那泛起的森冷的光仿佛世间最锋利的利刃,使人不寒而栗,狼唇边泛滥的涎水快要滴落到雪地上,在它们面前,李青山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只绵羊。这是一群饿狼,高大的骨架下身子不免有些瘦削,毛发根根竖起却不免有些灰败,眸光里的贪欲和凶恶宛若一柄柄利剑,嗖嗖将李青山和羊群射成了刺猬,李青山心又凉了半截。老扎西策马来到李青山身旁,将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使他的心稍微安定,他自己的眼睛却不免锐利了几分,这群狼数量不多,只有二十头左右,却是一队精锐,里面都是高大健壮的公狼,没有老狼、幼狼和母狼。老扎西眸光飘向了狼群中最为高大的一头狼,它居于狼群的中央,顾盼之间自有一股霸气流转。不同于普通狼一身灰色的毛皮,它的脖颈和额头是极为醒目的白色,前胸划着两道长长的疤痕,交叉着,扭曲者,高贵中显示一丝凶戾,它神色倨傲而动作沉稳,这一定是一头经历过血与火磨练的狼王,它统御有方,即使饿了几天的恶狼没有它的号令也不敢冒进一步。

十几头狼已经将羊群完全包围,狼王审视者羊群,又将目光投向了老扎西和李青山,不过它的目光还是更多地停留在羊群侧方的森格身上。森格早先一步就发现了狼群,它低吼着,呼出两道长长的白气,挺起前胸,全身的红色毛发因肌肉的紧绷而抖动起来,向来微闭的双眼显露出那双灰色瞳孔,两道寒光紧紧盯着白额狼王。

狼王微眯着双眼,默默计算着敌我的力量差距,当它完全确定能拿下这支羊群后,它嗷了一声,示意前方两头高大的头狼率先进攻,两头头狼听得号令,冷幽幽的眼眸中迸射出兴奋的火光,那森白的尖牙激动地颤动着,仿佛提前享受着刺破鲜嫩的羊肉的快感,小步变做冲锋,肆无忌惮地冲向羊群,恐惧在羊群中彻底爆发,它们不再抱团,被吓破胆的它们杂乱无章地奔走着,有四处逃窜的趋势。森格知道不能再等了,它从羊群的一侧一跃而起,雄壮的身躯将一头止不住冲势的黑耳朵头狼撞开几米,转头朝着羊群发出一声粗犷而深厚的嗷叫,濒临崩溃的羊群仿佛被这一声叫声重新拉回了胆气,一下子镇定下来。另一头独眼头狼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龇牙咧嘴,猩红的舌头舔去牙根的涎水,它稳住下盘,警惕地望着森格,用眼睛的余光观察同伴的情况,分析着战斗形式,它是不会和一只獒单打独斗的。被撞飞的黑耳朵头狼一骨碌爬起来,来到它身边和它并肩而立,它们是狼族中的优秀战将,即使经常领教獒的厉害,也没有失去分寸,迅速调整好最有利的进攻位置。

两头狼不断调整与森格的距离,某一刻,或许它们知道时机差不多了,一前一后发起了进攻,黑耳朵头狼冲锋在前,独眼头狼紧随其后。两头狼或许合作了不少次,采用的战术相当精妙,若森格将注意力放在前面的狼身上,后方的狼可乘势发起凌厉的攻击,若将注意力放在后方的狼身上,则前方的狼可变佯攻为主攻。森格的经验已经极为丰富,断然不会被这点小伎俩迷惑,只见它稳住下盘,没有多余的动作,迎接狼的攻击,已经腾空而起的黑耳朵头狼已经带着下坠的冲力落向森格,尖锐的狼吻瞄准了森格的脖颈,森格不为所动,一直等到它们的身体快要接触的时候,它做出了短促有力的反击,它以后脚为支点,前脚掌腾空而起,抵住了狼的身子,狼的冲势竟被完全抵消,森格立刻变被动为主动,直接将眼前的狼按在地上,向前方发出一声怒吼,这是它对自己的力量无比自信的表现。独眼头狼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又被森格的吼声所摄,急急止住了冲势。两头狼低估了森格的力量和反应速度,殊一交锋便落了下乘。森格的犬牙抵在了身下不断挣扎的黑耳朵头狼的脖颈上,就在它将要扭断狼的脖子时,一只幽影却迅疾地向它的方向扑击而来,森格没有杀死脚下头狼的意思,不然不到猎物死亡,它不会松口,它只是要迫使狼王参战,果然狼王不能放弃麾下这一股战力,发起了攻击。脚下的黑耳朵头狼趁势逃脱了森格的掌控,幽影却是虚晃一枪,与森格一触即分,没有厮打在一起。

森格拉开与它们的距离,再次调整好姿势,刚才偷袭的白额狼王也在估计森格的力量,慢慢踱步,低沉的狼眼在森格全身上下不断扫视着。狼王走出狼群后,它的身躯显得更加高大,比起一头雪豹来也是不遑多让,甚至在腰盘大小的方面还尤有胜之,动作却极为迅捷,对时机的把握也极为敏锐,用最有效的手段就化解了头狼的危机。刚才的交锋,森格也明白了眼前的狼王不好对付,它甩甩头抖动头颅上的红色毛发,鼻中又喷出两道长长的白雾,迅速冷静下来。狼王是狡诈的,发动一次进攻后,便不再进攻,就在一旁掠阵,由两头头狼再次发动进攻,森格却不得不拿出三分心力来观察狼王的动作,过一段时间,它就加大攻击力度,使两头头狼的形式岌岌可危,迫使狼王参战,战斗这样僵持了下来。两只头狼的战斗经验丰富,腰身非常柔软,有狼王的掠阵,每每能躲避开森格的牙刀和利爪,狼王一进战场,三匹狼就能快速结成狼阵,发起有效的反击。

其他狼也开始向羊群发起进攻,一道道黑色的身影宛若一枚枚鱼雷,若是落入羊群,必是炸个天翻地覆。老扎西果断站在了羊群前面,猎枪没有几发子弹,老扎西干脆不用,他挥舞着套马杆,抡圆了将临近的狼抽开。老扎西很宝贝他这杆套马杆,草原上柳木少,老扎西特意跑到供销社用一张羊皮换了几根新茬柳木,柳木柔韧性好,拿在手里又轻便,是做套马杆的上佳材料,他用湿牛粪把柳木捂软,再用夹具夹直,涂上牛油或羊油,再放在土坑里用牛粪火慢慢煨烤,油脂会充分浸入木杆里,即使稍有坑洼面,也能变得光滑圆润。顶部绑上楠木稍做的“乌啾”,“乌啾”上有用来栓套马用的弓弦,名叫“海布”。老扎西套马杆耍的极为熟练,一抖“乌啾”,“海布”就飞出去,忽左忽右,极为刁钻地刮在狼的鼻子上,有些受伤严重的狼的脸上立马飚出一股血箭,就算受伤不严重的狼被击中了身上的脆弱部位,因为吃痛也暂缓了攻势,老扎西骑在马上就像立在城墙上的一位守城将军,迎接着一波一波敌人的进攻,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李青山这时还是双股颤颤,不过,他也是心一狠,不知哪来的勇气,使劲捏了几把大腿,大喝一声,一手拿着点起的汽油灯挥舞着,又俯下身用另一只手攥着手电筒的柄部敲击着马镫子,发出震耳的声响,狼怕火光和铁器的声响,果然,李青山这一举动起了一定的效果,几头邻近的狼纷纷后退,朝声源处观察情况。

森格那边战况还胶着,森格的体力被一点点消耗着,它却没有任何慌乱的迹象,进退得当,攻防得体。过了好一会儿,森格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即使在这风雪密布的空气中也能传播出很远,之后便不顾体力的消耗加紧了攻势,一挪一跳之间便逼退了两只头狼,它再次栖身之后,两只头狼立刻捉襟见肘起来。狼王冷幽幽的眼眸之中闪现一丝疑惑,也发出一声长啸,随后加入了与森格的战斗中。其它的狼也发现了李青山只是虚张声势,便全然不顾,听从狼王的号令,加急了对羊群的进攻,即便老扎西抡圆了套马杆也无法阻挡狼群的步伐。羊群又开始慌乱起来,不过这时充当羊群头羊的山羊却不像绵羊那样胆小,它们跑到羊群的外侧,将长而尖锐的角对准狼群,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李青山更加焦急起来,频频转头将目光投向老扎西那边。老扎西示意他稍安勿躁,好似在等待着什么。风雪没有消减,这一会儿,原本草原上大片的草地就只剩草尖还顽强地暴露在空气中了。这时,李青山明显感觉大地略微震动了起来,前方混浊的空气中几道黑影迅速凝实起来,它们宛如神兵天降,一出现便冲散了狼群,几只小个头的狼更是被掀翻在地,被一双双大爪子压在地上爬不起来,它们白牙一翻,狼的脖子就飚出一股血线,显然不活了。李青山定睛一看,原来是几头毛色各异的獒领着几只领地狗来增援,它们在风雪中傲然而立,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一股热血在李青山的血管中喷涌开来,一口气提在咽喉,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刚才形势急转,李青山没有看到几头獒的模样,此刻定睛一看,为首的不就是大黑獒黑日吗?还有一头体型较小的雪獒,李青山一看到它,不由得又惊又喜起来,扯开嗓子大呼:“益美!益美!”益美听到了他的呼声,朝他欢快地打了个响鼻,神情却有些畏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李青山此刻哪有责怪它的意思,一方面因为益美竟然能独自在旷野中存活下来感到惊奇,另一方面又因为此刻它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欢喜。

老扎西接过李青山手中的汽油灯,猛劲朝森格那边扔过去,狼王的感觉极其敏锐,老扎西的动作和领地狗的赶到它都立刻察觉到了,它对于向自己这边飞来的东西稍有忌惮,那飞过来的东西,在它眼前便如急剧放大的惶惶大日,它发出的光和热使狼王毛发根根竖立,激发了它血脉中对于光与热的恐惧。它明明清楚,森格那边自然不能放松,不过它的本能还是让它暂时停下了攻击,做出了对于未知危险的应对举措。“呯”汽油灯落地,蹿起的火苗激射在空气中一闪而逝,照亮了白额狼王狞恶的脸,接着四周就归于黑暗。森格自然不会放弃狼王走神这一丝机会,它灰色的瞳孔在短时间内急剧转变为橘红色,这是它动杀心的标志,它四肢的肌肉迅速凝实起来,瞬间凝聚的力量在雪地上爆发,闪电一般射出去,其中黑耳朵头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扼住了喉咙,另一只独眼头狼也没瞧清森格的动作,此刻冷汗涔涔,假如森格向它发起进攻,它势必也反应不过来。森格此刻表现的力量与速度和之前大相径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破了之前的僵局,森格牙刀勾住黑耳朵头狼的喉咙就地翻滚起来,另一只头狼看着滚作一团的狼和獒,却无从下口,等到森格再次站起来时,这一只头狼俨然已经断了气。

另一边的战场,几头獒带领着领地狗已经将狼群分割开来,一头獒平均和两三头狼交战不落下风,普通的领地狗也能死死咬住一头狼。正当战局朝有利的方向发展时,李青山当时用手电筒敲击马镫子,脚现在还没有放上,这时一匹黑狼躲过领地狗的封锁竟朝李青山袭来,它的利爪刮在李青山马的屁股上,马匹受惊后将他掀翻了下来。狼这时将它们的疯狂本性暴露无疑,几匹狼分离出战场朝着李青山这边袭来,剩余的狼死死拖住对手,哪怕遭受更加沉重的攻击,也要营造出给同伴撕下一口敌人血肉的机会。李青山坐在地上,两眼发黑,望着面前已经亮出獠牙的黑狼,心里一发狠,一挥手,手电筒的铁柄好巧不巧地砸到了黑狼森白的尖牙上,黑狼吃痛一下子跳了出去,在雪地上翻起滚来,雪地上留下了一根血淋淋的断牙。李青山愣了一下,不过当他看到几匹狼围过来时,就不存任何侥幸的心理了,他万念俱灰,来不及惋惜自己年轻的生命,只想这群可恶的狼快把自己撕碎吧,便闭上眼睛引颈受戮。好一会儿,李青山没有感受到狼牙切入肌肤的痛感,便睁开眼睛,此时正好一滴鲜血滴到了他的脸庞上,原来是益美不顾敌人的攻击,迎上了狼吻,它的后腿、腹部和肩部都暴露在狼牙之下。它用自己的身体盖住李青山的身子,使李青山免受伤害,腹部伤口留下的鲜血不断滴到李青山的脸庞上,益美一摆头扼住挂在它肩上的一匹狼的咽喉,将它狠狠甩在地上,咬住它腹部的狼不论益美如何甩动身体就是死死不松口,它眼眸中迸射出仇恨与疯狂,两只前爪不断在益美的腹部抓挠着,几乎要豁开益美的肚皮将它的肠子掏出来。李青山心中着急代替了恐惧,他在慌乱中瞅准机会,一把抓住了这匹公狼的睾丸,公狼猝不及防,吃痛下松开了益美,益美也松开嘴下断气的狼,转身无比精确地勾住了刚刚带给它无比痛苦的公狼的脖颈,它喉结滚动着,吮吸着公狼的鲜血,直到公狼眼神逐渐暗淡,呼吸彻底停止,它才松开犬牙,全然不顾汩汩流着鲜血的伤口,转身又与另一头狼作战。这时原本与益美对战的两头狼此刻也加入了战场,益美失血过多,气力逐渐降低,变得岌岌可危起来,在它又将一匹狼咬死后,它的身上早已布满伤口,纯净的雪色毛发完全被染成血色,要不是李青山深知它是纯正的雪獒,几乎要把它当成和森格同一品种的纯红藏獒了。大黑獒黑日终于将自己的两名敌手毙于牙下,它快速奔向益美这边,雄健的身躯将围在益美身边的几匹狼犁开。

森格咬断狼王的一截尾巴后停止了追击,狼王也发出了撤退的信号,残存的狼有条不紊地撤到狼王身边。益美身边的几匹狼也逃了个干净,它已经奄奄一息,嘴里还死命地咬住一匹狼,这匹狼疯狂地挣扎,疯狂地逃跑,竟将益美拖出去一段距离,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大黑獒盯着战斗中的益美,却没有插手,这是对益美的尊重,獒不会在其它獒战斗时插手,对于獒来说,它的对手就是它的猎物,这种抢猎物的行为在獒群里是坚决杜绝的。狼挣扎一段时间再也不动弹了,益美趴在它身上似也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狼王看了看留着血的半截尾巴,清点了一下兵力,恶狠狠地瞪了森格一眼,然后整个狼群开始有序的撤退,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大风雪中,雪中狼的蹄印很快被新飘落的雪掩埋,整个空气中狼的气息又荡然无存,要不是雪地里躺有几头狼的尸体,谁也不会想到,这儿刚刚遭受袭击。

獒群发出震天的吼声,森格走到死去的头狼的身边,将它的心脏叼出,仰头咬下,那心脏就如破碎的水球炸开,鲜血顺着它的嘴角留到它红色的毛发上,俨然与其融为一体了,獒群再次发出震天的吼声,将狼的尸体迅速蚕食。

森格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成为獒王了,只有獒王才有独享猎物心脏的权利,李青山知道它一定承受住了最严酷的试炼,这是他和老扎西没有亲眼所见的考验,属于獒群之间的角逐。

狼的作战失败了,李青山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急忙从雪地上爬起来去检查益美的伤势。几头獒在森格的带领下,也来到益美的身旁,它们的大眼睛里有泪珠滚动,纷纷伸出粗长的舌头舔着益美的伤口。益美已经气若游丝,此刻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站了起来,它拱开獒群,抬头看了李青山一眼,又亲昵地在他脚下拱了拱,毅然朝风雪中走去。

“益美,你去哪儿?”李青山急切道。

益美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李青山正要抬腿去追,老扎西却拦住他。

“让它走吧,给它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它不想死在别人和别的獒面前。”

“啊,我没用,要不是为了我,益美也不会,我……”李青山愣了半分钟,突然伏在雪地上痛哭起来。

益美死了,死在什么地方没人知道,但它纯净的灵魂一定会升天,在那雪山之巅静静望着这片它深爱的草原。

森格再一次走在羊群的后方,经过这一次的事件,羊群似乎不再惧怕恶劣的天气,行进速度提高了不少,老扎西却依然没有放松警惕,目光时常朝周围瞄去,幸运的是,接下来的路程顺畅至极,没有发生意外情况。

等到了新营地,李青山实在是心力交瘁,在床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等到第二天中午,他才从蒙古包中出来。这边天气尚暖,草原上的草儿尚有些许绿意,牛羊的低吟在这片草场上再次响了起来,牛群伸长脖子畅饮着清凉的雪水,头羊领着羊群找寻着草儿肥厚的地方,马群撒开了蹄子在广袤的草原上恣意狂奔,森格领着领地狗,来回奔走着,宛若称职的警备队长。

秋收冬藏,春生夏长,当新一年到来,嫩绿的草尖戳破冬末的薄冰,牧民们又踏上了归程,这一年过去了,李青山已经成长为一名出色的羊倌,期间也有过几次与狼面对面的历程,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面露胆怯,已能镇静地分析,沉着地应对了。

闲暇之余,李青山便策马在草原上闲逛,草原上一望无际,入眼便是蓊蓊郁郁的茵茵绿草,他的心也在这里无限放大、无限延伸,飘到了远方大快朵颐的黄羊群那里,飞向了万里之外翱翔的雄鹰那边,毫无挂碍,最初刚来这里时的积郁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这广袤的草原荡涤一空。

李青山快要离开草原了,这几年下乡生活将要结束,政府恢复了高考制度,现在高考结果已经出来了,他被录取了,来接他的车即将到来。

老扎西为他送行,拿出他珍藏多年的美酒,卓玛做了烤羊蹄、手把肉和奶豆腐。李青山自从来到这里胃口大了许多,大块大块的肉被他嚼碎吞入腹下,老扎西夫妇看得眉开眼笑。

车来了,老扎西将后备箱里塞了慢慢当当的藏地特产,他紧紧握住李青山的手,叮嘱他以后一定要回来看看,李青山满口答应,在他进车的一瞬,眼角一瞥,不远处的雪山之巅上好像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李青山擦了擦眼睛,准备细看,白影却消失了。是益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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