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车车故事集（长期征稿）
文 | 倪悄
图 | 一点摄影
①
我认识老倪那年他28岁，其实我第一眼见他就喜欢他，只是我当时还不会说话所以没法告诉他，后来我会说话了，但也从来没跟他说过。
老倪重男轻女的思想略显严重。在确认我是个丫头片子后，长吁一声，为了弥补自己内心的失落，把我的小名取作了“招弟”。这一名词导致我在价值观初步形成的时候一直认为所有的独生女的名字都和我一样。
我非常不喜欢这小名，嫌叫着土，可老倪却不这么认为，一直自得其乐地叫。后来我才意识到，我每次抱怨自己小名难听的时候，老倪应该是有点不太开心的吧！
记忆里，老倪从未抱过我，亲过我。同样，我也从没听他说过他爱我之类的话。不会表达感情，似是倪老师最大的缺陷。一年级期末考试，我拿了全年级第一。以致整个寒假每天早餐前十分钟，我都要朗诵我的看图写话。
母亲见状，总是笑得合不拢嘴，毫无依据地断言我将来定会在文学领域大放异彩。可老倪却板着脸，小口小口地品粥，任凭我使出浑身解数来朗诵，甚至我眼泪都吧嗒吧嗒地滴在了桌上，他也不抬头，仍旧细嚼慢咽，仿佛那碗小米粥才是他的女儿。
我生气极了，便在初夕之夜，当着外公外婆的面放声大哭，央求母亲给我换一个新爸爸。我说：我很不喜欢像木头一样一无是处的父亲。老倪听闻没说话，只是拔了根烟，转身出院，很快他的鼻尖升起滚滚浓圈，黝黑的脸庞随着灯光出现了我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颜色。
第二天，我发现我枕头旁多了一封信，没贴邮票也没收寄信人信息，鼓鼓的腰身驱使我一探究竟。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瞬间惊呆了，五颜六色的数码宝贝映入眼帘：粉红色的暴龙兽从口中吐出紫色火焰；加鲁鲁兽染了红色指甲……张张惟妙惟肖，可见老倪有多用心。
嗯，就因为那些色彩单一的水彩画，我觉得老倪并不是一无是处。
②
有段时间，母亲忙着在医院照顾外公，我只好和老倪相依为命。老倪不像母亲那样掐点叫我起床洗漱，也不逼我天天早餐喝牛奶啃鸡蛋，他进厨房前会先征求我的意见，要是我说不饿，他一秒就能明白我这是想下馆子的提示。
我承认，我挑食的毛病是被老倪惯出来的。有一次我边和老倪吃饭边念叨猪肘子，然后把自己的胳膊伸到老倪嘴边，问他香不香。结果，老倪二话不说，放下筷子夺门而出。不久，一盘香气四溢的肘花被老倪端上餐桌。
其实，老倪特别懒。母亲让他弄点葱蒜，他眼皮都不撩一下，怎会前去帮忙？可如今，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成为他发动双腿的机油，这实属奇迹。
③
老倪只是个父亲，和许多人一样，但他又不一样。我没见过老倪的爸妈，也没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兄弟姐妹。小时候，我猜测我是老倪在地球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
老倪什么都怕又什么都不怕。
凡是超过四条腿或无腿的生物都可成为他的索命符。初三第二个学期，晚自习要上到10点。我不知道老倪会在校门外的香椿树下等多久，但我清楚，就凭他头罩灰布袋鬼鬼祟祟地蹲在树影下，已足够让门卫室保安报警。
我威胁他，若是再神秘武装到学校，我便辍学回家。老倪怕了，妥协了，可没放弃。摘掉布袋，换棵树影继续等待。看着老倪满脸小生命来过的痕迹，我打趣他：“某人不是说拽过老虎尾巴；午夜枕着坟头打过盹，这般说来那战斗力应该很强才对，怎会被蚊子打败？”
老倪没工夫搭理我，抓耳挠腮地狂喊母亲：花露水怎么又没了……唉，老倪啊老倪，你这无偿献血也太丢人了！
④
我大二时，老倪不知从哪弄来个QQ号，默默监视我。那时候，我们不是好友，但他可以访问我的空间。
失恋的人都是佚名诗人，我发表说说——
你有没有试过在晚上
调一杯蓝色鹤顶红
杀死昨天的自己
这把老倪吓坏了，他疯狂添加评论区好友，固执地认为那些人是导致我悲伤的源泉。一番研究毫无收获后，又在电话里对我冷嘲热讽：“闺女，嫁不掉，爸养你一辈子。”
有时候老倪就像冰激凌，虽然很冰，但是很甜。他不会讲好听的话哄我开心，他所做的是不断充实自己，好让我无助的时候有所依靠。
有段时间老倪在奋发自学日语，我听闻差点把舌头咬断。我问他，一把年纪了又是唱哪出。他说：“你不是喜欢看女排？”我又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清清嗓子，说：“我追国球十几年了。”
我接着问，他接着讲，这答非所问的拉锯战每天在微信都会持续好久，直到我露出杀手锏——黑名单，老倪才笑嘻嘻地来了电话：“听你常讲2020年要去东京为喜欢的运动员加油助威，我这不得先备战！”好吧，我这次彻底无力追问，母亲接过电话，说：“你一个人去，他不放心啊。”
看，老倪的行为常常让人不可思议可一细琢磨却又合乎情理。要陪我去看比赛明说嘛，我求之不得呢。
⑤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大众眼中的剩女，街坊邻居隔三差五地给我介绍对象，但都被老倪一一拒绝了。为此母亲离家出走，所幸只是回了娘家，虚惊一场。
今年春节我在家呆了半个多月，老倪十分开心，餐餐换着花样劝我多吃饭。十六那天，老倪送我去车站，路上碰到一个熟人，老倪上前打招呼，然后我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老倪，你闺女不小了吧，怎么还不找对象？你应该催催。”
“她不结婚。”
“不结婚那老了怎么办？”
“她老了我就死了，管那么多干嘛。”
显然老倪又干脆地替我挡掉一户“好”人家。以前我觉得我大学毕业后就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买多大平的房子，养多少只狗狗，最起码与什么类型的男生恋爱，也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可现实中，年龄总会被世俗捆绑。
虽然已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可老倪从不催我。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老倪都会支持。他说，人生许多阶段，不要把所有的问题放在一起解决。因为包袱重了，前行的速度就慢了，快乐会流失。所以我只能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拥有正确三观，好让自己能做出对的决定，微笑面对一切。
⑥
昨天，老倪向我坦白，他的脚坏了不能着地，疼得整晚整晚失眠。我既害怕又生气，怪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冲我简单地笑了一下，口里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声音，说：“上了年纪，出点毛病很正常。”
“我不准你说自己老。”挂了视频，我直奔火车站。窗外的建筑一闪而过，望着和老倪年纪相仿的出租车师傅，思绪万千，岁月终究还是对老倪下了手，也许在自然规律面前才能实现人人平等。
候车时，在奶茶店听到陈奕迅在唱“被偏爱的永远有恃无恐”，那一刻，我脑子里全是老倪辗转难眠的样子……虽然他从不把我宠成公主，但他一直像冷面骑士在守护我。从前是，现在还是。
匆匆回家总是很难买到票，却因为我手里的一杯奶茶，人们自动为我留下了一点空间。我心情舒畅了许多。腾出手发了一条仅老倪可见的朋友圈：我嫁不掉怎么办？
很快，老倪给出评论：那爸养你一辈子。
“以后换我养你，我在喝奶茶。”回完老倪微信，一咬吸管才发现，奶茶早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