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9年3月22日影片《地久天长》在中国大陆上映,到今天为止整整过去了一年。然而《地久天长》这一部豆瓣评分仅为8.0分的国产电影,在这长长的365天里并未淡出大众的视野,影片男女主角一齐拿下第69界柏林电影节最佳男女主角银熊奖(中国首次)的事儿还屡屡被拿来“说道”,而《地久天长》本身也被一些电影研究热衷者称为中国第六代导演所交“作业”的其中一项重要作品。
《地久天长》这部作品有它的特殊性,这一部成就了两位领衔主演并出自著名导演之手的电影在所获奖项上略显“惨淡”。翻看影片的获奖记录,90%以上均为提名,相比两位主演所获的重量级奖项则有些黯然失色(或许被提名也已经很好)。然而,颠扑不破的定律就在于“好演员不会成就一部烂片”,从咏梅与王景春双双获奖的荣誉中亦可反观影片的“成功”与精彩,就像北京大学电影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戴锦华所说:
“如何讲述一个家庭的个人生命史,同时赋予它一种艺术的表述,艺术的形态,然后去触碰中国独有的现实,这三种挑战是特别难的,《地久天长》就是做得非常完满的一部。”
的确,一直以来以家庭叙事为主题的电影由于太贴近于日常生活,因而再难生发新意,跳出窠臼;由于每个人都有其个人的家庭体验,因而针对电影都能有话说,一方面容易降低电影门槛,拉近与观众的距离,引发观众的共情,另一方面也很容易落下“话柄”。小帅导演算是花费了大心思和心血投入到这部电影的创作中,自己独立编剧,原创故事,并且通过花费重金为主演打造毫无违和感的“老年妆”和为剧情塑造跨越三十年沧桑变化的时代场景。3小时左右的长片讲述了两个家庭因为一次意外而生缝隙,甚至其中一家由北方远走遥远的南方,相隔三十年后再度聚首的故事。
之所以说《地久天长》是一部不落窠臼的家庭叙事电影,首先就在情节的设置上。影片开始十分钟耀军和丽云的孩子星星即于水库溺水而死,从这一刻起所谓家庭叙事电影最常见的因素“团圆”瞬间幻灭,往后的每一次吃饭的场景,永远都没少得了那象征着北方的三个热乎乎的大馒头,但却永远少了那个最亲爱的孩子。第一次吃饭场景出现时占据画面大半的热腾腾的饭菜蒸汽,此后再没出现。
在情节设置上更为特别的是,《地久天长》这部电影是少数以主人公的情绪变化推动补叙发展的电影。补叙,即对故事发生的细节做事后的补充说明,以解答观众疑惑的一种手法。星星的死因、耀军一家离开的原因、茉莉的身份等等发生在过往背景之下的情节均穿插在耀军两口子的现实生活中间播出,每当主人公的情绪发生变化,便作为一种回忆而上演,解答观众对此先情节的疑惑。改变原定以时间发展为序的叙事,采用穿插式的手法,是小帅导演在安排横跨30年长篇故事时的巧思。
除此之外,影片《地久天长》的另一独特之处在于其处处所体现的“复合”情调,丰富了影片的层次。咏梅在荣获最佳女演员银熊奖时向在场的所有电影人介绍道:“我们的电影讲述了一对父母失去孩子的悲伤故事。”然而翻看影片的所有海报,观众看不到悲伤二字,只有“春暖人心”、“但愿人长久”……悲伤与温暖,失去与长久,影片仿佛在同时塑造两个极端。此外,除了聚焦耀军与丽云的家庭,故事还创设了另外两个相互关联的家庭,他们在三十年时光洪流中一起慢慢变老,共享着某种缘分式的联系(星星和浩浩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因一次存有隐情的事变而从此无话可说。故事中设置了时代的大背景和家庭的小背景,然而也同时让人物个体焕发出其人性的独特光芒——善良、包容和坚韧的美好品质在历经患难的耀军丽云两口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每部电影出品之始无疑都存有着获得非同一般反响的愿景,而想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除了获得话题和流量,在质量上获得大众和专业影评人的认可,才是一部真正成功的电影最持久的生命力。想要非同一般,就要规避一般。上文中说道,家庭叙事的电影具有着易与观众发生共情的特质,然而这特质亦有着正反两面的作用,拿捏得当为动情,拿捏不当就是过分煽情了。在我看来,电影中用以把控画面所能传递的情感的东西,一是演员的演技,二是镜头的操控,而这两点在《地久天长》中都处理得较为克制。影片中,镜头直面演员的戏份里,演员们的眼泪多为“含而不落”,比如海燕乞求英明打电话给耀军一家时,眼泪盈满眼眶,却始终没有落下;即使眼泪落下,镜头也多数采用远景拍摄或瞬间移开的处理方式,既不让观众过度沉浸在感情中,也通过与悲伤现场拉开距离的方式留给观众感受的空间,比如耀军丽云在医院急症室门口撕心裂肺地哭泣时,镜头与悲伤现场隔了长长的一条医院走廊,耀军丽云两口子听沈浩讲述当年实情而动情流泪时,镜头也很快切换为了侧景拍摄的模式。
除此之外,影片还有一些其他的创新,比如将片名放至最后播出,为故事中的众多情节留白等。“星星”周永福的来历,茉莉出国后的情况,丽云信的内容等等等等,成为了不影响故事剧情却始终无解的悬念。
影片结尾,仅剩的人走向团圆。海燕去世,耀军、丽云却与英明、浩浩“冰释前嫌”,温情团聚;星星不再,而“星星”却从福建打来电话,说自己回家了,还找到了女友。正像此时荧幕上缓缓写上的“so long, my son (时间过去真久,我的儿子)”,或许还少了一句——“so long, my friend.(好久不见,我的朋友)”
三十年匆匆过去,友谊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