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前车知践（原名：声波大银）
十年前。
凌晨三点半，大义县人民医院六楼妇产科，导诊台的护士昏昏欲睡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她们等待今晚最后一个产妇顺利分娩，大家就可以轮班休息一会儿了。
“恭喜你们，是个女儿！”助产士抱着一个女婴推门而出，产妇丈夫费力地快走几步迎了上去，望着皱成一团的小婴儿，嘿嘿笑着。那婴儿许是被爸爸吓了一跳，敞开嗓子哇哇哭个不停。
两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分别是产妇的婆婆和亲妈，这时候的脸色却是统一的难看。不同的是，婆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而亲妈却拉着老公李孝礼扭头就走，下到楼梯转角，恨恨地嘀咕一句：“没用的东西，就是不争气！”她老公跟在后面，不声不响。
李小燕被护士们推回病房，待丈夫笨手笨脚给她掖好被子之后，侧身一躺，眼泪夺眶而出，她还没看女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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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燕家中排行老二，前面有个姐姐李大燕，后面有个弟弟李勇。她从小就不招妈妈喜欢，因为她妈在有了大燕之后，迫切地想要个儿子。李小燕明显来的不是时候。她爸爸李孝礼倒是个厚道人，只是性情太蔫儿，家里大事小情一丁点主都做不了。
小燕妈身高不到一米五，脾气却大得很，是礼善村有名的朝天小辣椒。左邻右舍，李家兄弟姊妹几乎被她得罪个遍。在家里也是对老公呼来喝去，两个女儿都被她视为“赔钱货”，说骂就骂。
待到弟弟李勇出世，那姐妹俩更是没了地位，她们唯一的作用就是赶紧长大嫁个好人家，多得点彩礼给弟弟娶个好媳妇。
小燕直到十岁才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衣服，之前全部是拣姐姐穿过的。她非常喜欢那一套衣服，背带牛仔裤和粉色蝙蝠衫，是那个时候最时髦的搭配，这是大燕上班得了第一个月工资后买给妹妹的礼物。为此大燕挨了她妈一顿臭骂，说她败家费钱，有那钱不如买给弟弟。大燕性子随她妈，急脾气，她不喜欢弟弟，可怜自己的妹妹。
小燕就时常穿着那一套衣服，跑去五叔家和小自己两岁的堂弟双福一起玩。双福家大门口墙外有一座变压器，成天里滋滋作响，他们几个小孩子经常在那墙头爬来爬去玩耍。玩着玩着没个数儿就胡乱疯跑。
一个寻常的午后，大人们睡午觉的睡午觉，打麻将的打麻将，街上只有那几个猴孩子在欢闹，不一会就变成了哭叫——小燕把自己挂在了变压器台的电线上，那裤子的背带勾住了线圈，要不是她五叔李孝财闻声赶到一竿子把她捅下来，小燕就直接被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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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从此残疾了，她妈常用来骂她的话反了过来——她成了胳膊肘往里拐，同一边的腿也有点外撇。因此在学校，孩子们都嘲笑她，给她起个外号叫做“小K”。
她妈气得去学校骂那些孩子，骂完了拉着小燕回家，不准她念书。关在家里门儿也不让出，动不动就骂一顿，连大女儿一起骂。时常又跑到李孝财家门口去找茬，怪他们没看好小燕。本来这两家就因为赡养老人起过多次争执，这下被小燕妈找到了由头，那年以后小燕在自己家里就没再见过体弱多病的奶奶，每家都出的养老钱他们家也不给了，李孝礼依然不言不语，全由着老婆折腾。
后来这家人搬出了礼善村，等到大家再看到小燕时，便是去隔壁村参加她的婚礼了，那年小燕刚满二十岁。经她妈多方走动，终于“折价处理”给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那家儿子是个歪脖儿。
小燕本身也要强，早就急着离开父母家，憋着一口气要过上好日子。婚后和歪脖儿丈夫一门心思钻研养殖，鸡鸭牛猪的，什么赚钱就鼓捣什么，没想到三四年间小日子竟也过的红红火火，一些健全人家也比不上。那时候小燕妈才终于舍得给这个女儿点笑脸儿。实际上也不过是经常找女儿借钱，拿去给自己那吊儿郎当的儿子周转接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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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妈还是一如既往地重男轻女，她从不避讳这一点。小燕生个女儿，让她很闹心。她虽然不喜欢小燕，可也想她在夫家受到重视，这等同于给自己脸上也增光添彩。
如今小燕日子过得好些，没儿子这事儿成了大家共同的一块心病。一起同甘共苦的丈夫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还是想要个身体健全的儿子，公公婆婆也是这个意思。
生了女儿后，医生建议小燕不要再生孩子。胳膊和腿上的残疾，再加上多年辛苦劳作，她的体质越来越弱。可是架不住众人的怂恿，女儿十岁时，小两口坚决动了要二胎的心思。
好在一切顺利，小燕怀孕四个月时，还托人花钱查了胎儿性别，是男孩。这下子全家上下，包括小燕妈，都出其意料又顺理成章地把小燕当皇后一样伺候着。小燕丈夫也买了一台崭新的摩托车，时常驮着她往返县乡做产检。
婆婆也整日里往小燕家跑，蒸包子蒸馒头这个那个的捯饬些吃的，取“蒸蒸日上”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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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小燕挺着日渐隆起的大肚子，随着丈夫从县里产检回家。
礼善村的天特别蓝，小燕侧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手里紧紧攥着给女儿买的一套新衣服，有了老二，她突然想对女儿好一些。
路过双山脚下那个浅U型坡道，小燕还专门提醒了丈夫要慢点开。歪脖儿丈夫听话地收了收手刹，让摩托车随着下坡的惯性匀速向前行驶着，谁曾想前面一辆大卡车冷不丁就停了下来。
歪脖儿慌忙中双手一用力来个急转弯，小燕从后座径直飞了出去。一手扶着肚子，向外撇着的那只手还紧紧抓住那套新衣服，整个人重重摔在了路边的草沟里。
小燕当时就咽了气，带着众人盼星星盼月亮般期待着的儿子一起离开了，时年三十四岁。
（完）
惊闻小学同学悲惨离世，码字纪念。
“李家”前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