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湖寥落  尔安归

小舟在湖心缓缓的随着水波流动，长篙轻划过水面，划破水的宁静，很随意的留下些许痕迹，不一会便消逝不见。

波光点点的湖面，若是春日的微雨，这画面，应更添些许浪漫与唯美。

风拂过发梢，一曲终了，我抬眼望他，他微微的笑，我回他以灿烂的笑容。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而我，也已经表达了我的谢意与心情，无需多言。

舟子缓缓的靠向湖心的小岛。这是属于洞庭湖水寨的产业，也是我隐居的小岛，胡梦儿任寨主之位之后，便把这暂时当做总舵，当然，这并非明智的选择，四面环水，除非水中好手，若遇上强敌环伺，再在水中施以挂钩网，则几无退路。不过梦儿喜欢，毕竟洞庭湖是他的势力范围。

虽然我不喜欢这清幽的小岛变得热闹，我亦无话可说，反正，除却这座小岛，洞庭湖岸左近，我另有一处隐居之地，我不住这就完了。

小舟甫一靠岸，便有水寨的兄弟早早在那候着了，讪笑道：“文少侠还不快去，你师傅正在叫骂呢，说你被妖女钩了魂去了，要揭你的皮呢。”

他一愣，我淡然一笑，并不在意，水寨中大多数人并不喜欢胡梦儿与我交好，这我是知道的，当然，当着梦儿的面，是没有敢的，而我，也不屑于与之计较。

不过，有件事我倒确实是忘了，我报了自家的名字，可人家，却没有报名字哎。既然人家的师傅已经要揭他的皮了，我还是，还是冷漠点的好。

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大厅，他则无言的跟在身后，我隐隐觉得，他想叫住我，却终是没有，或者，这只是我的错觉。

兵器交错的声音隐隐的传来，想着方才那帮众的言行，只道梦儿与那曲乐儿因为言辱及我动起手来。那曲乐儿我只闻得他擅修古乐器之名，身手并不曾见过，只是身后这位，却是见过的，这位文少侠的身手，应当不会弱于梦儿，此念一起，不由得飞身前往。

他的身手，着实不俗，至少轻功是绝不会弱于我的，说实在的，关于轻功我一向是很自负的。

我们一前一后到达大厅前的空地，其实，待近了之后，我便不急了，我已经看清与梦儿交手的一双人儿，不是苏小美与疏三影又是何人？

梦儿见我疾驰而至，嚷道：“娘子不许帮忙！”

我已经放定心神，微笑着将身形放缓向后落去，他落在我的身边，气定神闲。

梦儿刚刚说完，小美笑骂道：“好没面皮的家伙，姐姐指不定是来帮谁的呢。”趁三影接过梦儿的剑，复又向我笑道：“姐姐，不许你帮他喔！”我唯有颔首微笑。

梦儿笑道：“我就是要凭一人之力破了你二人合练的‘如影随形’剑法，看你还敢不敢在我眼前吹大气！”

我掩嘴而笑，梦儿到底的方十九，纵然新任寨主，这少年心性，却是不改的。小美待梦儿说完，才又配合三影的剑势攻向梦儿，看来，她是不愿意占梦儿半点便宜的。

梦儿也不再与我嬉笑，专心接招。

“如影随形”剑法，我于前段时间自小美的书信中有所得知，是她与三影相恋后，俩人互相喂招之时合创的一套剑法。

小美的剑法空灵飘逸，而三影的剑法则讲究快、准、狠，所以三影在移花宫的名号为鬼书生，说实在的，这俩人要合创一套剑法，还真有些难。

而以我眼见的事实，则是小美的变化多端正好弥补了三影的变化不足，而三影的凌利，正好补小美的飘逸有余。

梦儿又接过五十来招，已经转攻为守。三人的身形均以快见长，都是以快打快，招式之中各有变化，而小美与梦儿又是自幼便极相熟的人儿，本同出一门，但多上个三影，梦儿能应负到现在而不显败势，已数不错。

百招之后，梦儿必输无赢。

围观的人自是乐意看着这场精彩的打斗，说实在的，我对围观的人并不感兴趣，当然，身边的那位除外，我还想知道他的师傅曲乐儿是何模样呢，而且我在奇怪，他怎么还不去找曲乐儿见师徒之礼呢？貌似于礼不合。

正想着呢，小美似乎有意卖了个破绽，可梦儿并没有买她的帐，反而实打实的去接三影的招。我笑了，看来，小美怕这新任寨主在自家人面前输，想快点结束打斗，卖个平局呢，可梦儿以为她是虚招吧。

我微笑着冲打斗中的三人道：“三影，本座在此，你还不快来见礼！”

三影应声抽身退出战圈，小美顺势补上他所露出的空门，三影朝我拱手道：“三影见过冷堂主！”

他话音刚落，梦儿使个粘字诀搅住了小美的剑，俩人势均力敌，小美趁势撤剑，笑道：“好啦好啦，姐姐偏心梦儿就直说嘛，找什么借口叫三影见礼嘛，你都退出江湖了还见什么礼啊。”

我笑，三影一摸后脑勺看向小美，小美带着一脸的笑慢步走到三影的身边拉拉他的衣襟笑道：“哎，你被姐姐耍啦，你就不会打完了再向她见礼啊。真是的。”

我不由得掩口而笑，不是笑三影的直实，而是笑这俩人的亲昵样儿。

梦儿快步向我走来，道：“娘子，我们也合练一套剑法好不好？”

我不由得挑了挑眉，梦儿自知失言，悄悄拉下我的衣袖，我微笑：“你一天一个花样，你上次还说要学吹笛子与我合奏呢，挑笛子就挑了三天，你的笛子呢？”

梦儿清咳了一声：“当我没说。”

小美带着嬉笑看向我，我笑：“来，让姐姐好好看看，又漂亮了多少。”

梦儿哂道：“她跟一年前没多大变化，都说女大十八变，也没见她变什么，哪里有变漂亮。”

小美小嘴一嘟，挽住我的臂弯，狐疑的看了在一边不语的“文少侠”一眼，回敬道：“总好过某人厚着脸皮成天唤姐姐做娘子的好！哼，看你以后能娶得到谁！”

梦儿想也不想接口道：“废话，当然是娶我家娘子！”

三影笑：“你想占我和小美的便宜就算了，想让我们叫你做姐夫啊，没门儿。”

我们嬉闹了一会，自厅中移步走出来一个人来。我原先并没有在意这个人，之所以在意，是因为他投到我身上的目光，一种非常厌恶鄙夷的目光，他投我以这样的目光，然后朗声道：“苏寨主所言不实，胡少侠以19岁之龄坐得这洞庭湖水寨寨主之位，江湖上倾慕他的女侠自然是不会少的，远的不说，就说这近的，在这岳阳城，谁家女儿不知道洞庭湖有个风流俊秀的美郎君胡梦儿。”

说完，又极轻蔑的以眼角瞟了我一眼，梦儿还未回言，小美握紧我的臂弯：“曲乐儿，你有话就直说，别在这拐弯抹角的说话，少皮笑肉不笑的！”

梦儿以右手食指放在鼻子下拭了拭，这是他的习惯动作，看这模样，貌似，小美刚才就已经与这位曲乐儿有了嫌隙了。

曲乐儿冷哼一声，转向一直立在边上的他道：“文心，胡寨主委找你去湖畔寻找冷姑娘，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那语调与面部表情，他身后已经分明有帮众在窃笑，看来，梦儿这寨主的位置，要坐牢靠，得先搞定自己内部这些人呢。

只是，我素有妖女之名，但名节什么时候也这样不值一文了呢？无聊人的想法，我不想理会。但我现在知道，身旁那家伙叫文心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俩字罢了。

他微皱下眉头：“如果胡寨主想知道，我自会向他解释。”

我一怔：这师徒的关系貌似不是一般的恶劣啊！

只是，曲乐儿的表情显得更加突兀：“文心，你什么意思？”

他冷然道：“曲大师似乎忘了与晚辈的关系，晚辈只是跟着曲大师精习乐理，虽然正式求学，以江湖身份而论，却并不属于曲大师你门下。至于在下与冷姑娘的关系，曲大师不必作此言状来暗指，请自重！”

我不由得扭过头看他，微微的笑：“你不是他徒弟么？那晚你怎么……对了，那你功夫是跟谁学的？”我本想说那晚他为何没有说不是曲乐儿的****，可我当时似乎说的是令师，而不是曲乐儿，遂不再询问。

他微笑：“家传武学！”

家传？他的身手不弱，可在我的映像中，江湖上，真没有哪个姓文的世家，也没有哪个传说中的文家，一时不好言明，也不再问。

曲乐儿的脸色，眼下非常难看，但他为人也还老道，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洞庭湖水寨的事，关系到大半个江湖的安宁，当然也关系到岳阳城的安宁，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我微笑：“既然是洞庭湖水寨的事，什么人是内人，什么人是外人，自当由洞庭湖水寨新任寨主胡梦儿与他的一干水寨弟兄说了算，而不是由岳阳城《清乐坊》的主人曲乐儿先生说了算。小美，你说对吗？”

曲乐儿避重就轻道：“苏寨主的青龙寨与洞庭湖水寨自上一代起就有着过命的交情，自然算不得外人，至于这位疏公子，自然也算不得外人。”

梦儿与我早有默契，淡然笑道：“娘子自然不是外人，只是娘子一年前便已经退出江湖不再过问江湖是非，自然也无兴趣掺和洞庭湖水寨的事。各路英雄应该已经齐聚岳阳楼了，曲前辈，不如我们出发吧。”

洞庭湖水寨的各位长老与护法陆续从大厅出来往船埠走去，梦儿悄悄牵了下我的衣袖，在我耳边低声道：“娘子安啦，有老十七来坐镇了呢！”

小美、三影与我告别，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这湖心岛藏着什么危机，我是不大喜欢冒险的人，有了这种念头，便选择和他们一道离开。

文心与我驾了舟子，在我的指引下，往湖岸左近划去。他既然不是曲乐儿的门下，当然，也是外人了。

在舟子上，我问他：“你叫做文心？”他点头，我继续问：“文武的文，知心的心？”他再点头。

见他没有与我交谈的意思，我只好嗯了一声，去看烟波浩渺的湖。

终忍不住问：“你说，这舟子会不会漏水？”

他依然撑着长篙：“我正在等它漏水。”

我们相视而笑，他的笑，和一年前一样，很单纯的笑，像个快乐的小孩，似乎没有什么事可以烦恼。纵然在烟波浩荡的湖面，在一只有可能漏水的小舟子上。

我笑着说：“嗯，江湖有没有关于冷芷菁不识水性的传闻？”

他看向我，我依然微笑：“要不要给你个机会英雄救美？”

他有些发愣，我笑：“麻烦你撑快点，呶，进水了！”

他旋即明白我的顽笑，将内劲注于长篙之内，快速撑起船来。而他刚才微微的发糗的模样，让我失笑不止。似乎是个有些羞涩的少年郎呢，我和梦儿调笑习惯了，忍不住在言语间戏弄他一二罢了。姐弟间的玩笑罢了，无任何意义呢，看来，他并不习惯呢。

在离岸十余丈远的地方，他停止撑篙，问我：“想不想玩水上飞？”

我会意，在他以内力将小舟震碎的同时提气飞向最近的水岸，他则将手中的长篙掷向我将至的方向，在他纵身下水一瞬，我突然想起什么，道：“别下水。”

身形一转，袖带自宽大的袖子中飞出，在他将入水的瞬间缠住他，他理会过来顺势借力，脚尖点在碎裂的木板上，反带着我上升，气势将尽，一样物什正好掷于我的脚下，我们终于平安投向湖岸。

在湖岸落定，我下意识的寻找着什么痕迹，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带着他由湖边一处水湾乘着备好的小舟经由洞庭湖引入的活水进入“碧波小筑”。小舟在曲廊回转之间移行，撑舟的是梦儿家的老仆，“碧波小筑”是梦儿自幼长大的地方。

活水的终结，是一个人工湖，穿过月形的拱门，进入湖中，再停在湖心亭边，经湖心亭，过曲廊，经后花园，进入厢房，这一排厢房，是书房。书房右近的阁楼，二楼充做了我的闺房，而梦儿，就住在一楼。三楼，则只有屋顶与八根立柱，还有卷起的帘幕，有几有凳，是把酒赏月的所在。

这是个悠然的所在，而我自己也想拥有这样的一处所在，与所爱的人一起，走过这一生。只是人生，曾经给过我梦般的开始，却没有给我完美的结局。

正值秋时，湖中的荷叶已呈败势，而荷花也凋零无己，正是莲子清如水之时。随手摘了几个递与他，与他一起品尝这莲子的甘甜与莲心的青涩。

我们在后花园摆了果品与酒食，静静的等待梦儿归来，与他简单的交谈着，他的话并不多。

聊及今次的事件，当说到清晨那亭外的九个死人时，他呼吸的韵律起了变化，我装作没有发觉，轻描淡写的说：“不知道是哪一路的人马，也不知下手的是什么人，多半是向我示威的吧，似乎非常不愿意我插手此事呢。”

他掩饰的浅饮着杯中的茶，我知道那不是他所杀的，因为，在明白非我所杀时，他的微皱的眉疏展了。是他不惯于隐藏，还是，这九个人于他有着莫大的干系？我帮他注上新茶，转过话题不再提江湖事，转而向他请教乐理。

或者，这是我无意中回避的话题。

近黄昏的时候，下起了淅沥的小雨。梦儿与小美、三影仍不曾有任何的消息过来来，我一阵心慌，我发现，我看不透眼前的这个少年，越来越无法通透他于这次事件中所承担的角色。

我原以为他只是单纯的过客，可这江湖，永远是复杂多过单纯。

雨悄然下着，他低低的吹着叶笛，我微笑着起身：“我突然有些心慌，想出去走走，一起么？”

他收起叶子，微笑着；“好啊，你想去哪？”

我笑：“岳阳楼！”

文于2007-03-13